第60章 逼他
直到這一刻, 喻姝才明白,什麽兩條路?他給她的,始終隻有第二條。他認定她怕死, 便賭準第二條。
喻姝拿起匕首, 幾乎毫不猶豫朝胸口紮去, 快到他幾乎無法反應。
匕尖破入皮肉,不到半寸,很快就被他扼住手腕拔出。魏召南一張臉青到不能再青,幾乎咬碎了牙, “你到底想要什麽!說啊!”
胸前的襖衣慢慢滲出血,像朵綻在雪地的紅梅。
雖然隻是刺破皮肉, 可疼痛卻是絲絲麻麻。她用指頭蘸了蘸, 始終垂著眸,很小聲道:“你讓我走。你知道的, 我真敢動刀子......”
魏召南一下便噎住了, 被她捅過的傷處突然隱隱作痛。
怒不可遏,隻能像盯囚犯一樣, 死死盯住她。他不敢信, 她果真待他半點情意都沒有。他好恨,恨不能此刻親手了結他們二人,這樣死後,就能永生永世葬在一塊。可她還是鮮活的, 柔軟的讓他心癢,根本舍不得下這個手。
他了無生氣地背靠木枕, 緩緩問:“我不用你對我有心思, 你從前都能好好待在我身邊,如今為何不能?”
她不吭聲, 隻坐著。
雪夜無聲,車內也靜得詭異。
魏召南默了好半晌,又道:“隻有第一日,我給你喂的是瘋藥,那時我真想你就是瘋了,不清不醒,就這樣跟著我一輩子。可是第二日,我就舍不得了,給你換成了安胎藥。即便我不讓你瘋魔,你也不願跟著我嗎?”
喻姝說不願,他也沒什麽好說了,但卻沒允她放人還是不放,隻有手輕輕摸到她的胸口,問她還疼不疼?
他從車裏取來金瘡藥,抱她在腿上,要給她抹。起先喻姝還掙紮了下,他瞥來一眼,便道“我要是想你死,就不會再給你找藥了”,最終她也不動了,乖乖任他解開衣帶。
大冬天的,她穿得十分厚,像隻雪絨絨的大貓。
起初他隻是替她擦著藥,可雪團實在白的細膩,看得他越來越不對勁。後來,他沒忍住俯下了頭,臉輕輕擦在無傷之處,流連不止。
喻姝傻了眼,急忙推他,他紋絲不動。好一會兒,他忽而抬起頭,鉗住她的腰身,低聲道,“好嬌嬌,你可憐我。”
車裏重新燃起了炭盆。
搖曳的火種劈裏啪啦吞沒冬夜的靜謐,燒得正旺。這麽久不曾親近過,雲朝雨暮,猶同花死。
他得了勁兒,抱她在懷時仍說幾句什麽“方床遍展魚鱗簟,碧紗籠。小墀麵、對芙蓉”。
喻姝聽不得這些,咬著細牙,手心捂住他的嘴。
“你從哪兒學來的這些......”
魏召南微抬著頭,雙目隱忍地凝睇她,卻笑嘲:“怎麽?這些學不得麽?”
玉人共處雙鴛枕,和嬌困、睡朦朧。起來意懶含羞態...
念不得嗎?
酗酒沉湎的那段時日,她都沒管過他死活,現在還要指摘這些?他越做著,心頭也便越酸楚,又愛又恨。一念之差恨欲透骨,勁使大了些,她的眼眸便紅了,還是喊疼掉淚珠子,他又心疼起來。
天邊露出魚肚色,遠山蒙蒙,霧凇沆碭。
盆裏的炭還在燒著,喻姝醒來時,發現身上多係了件厚實的妝緞白軟毛大氅。
他在睡著。
喻姝把窗幔掀起一角,往外看,往常這個時候弘泰幾人也都醒了,會在不遠的地方圍著坐。今日倒是巧,她左右看了好幾遍,隻有車馬在,半點人影都看不見。
喻姝心亂糟糟跳著,很是急切,輕手輕腳下了車。
果然,他們或許還睡得正濃,雪地上並沒有人。
舉目四望,遍野都是白皚皚,隻可見著遠方高山的輪廓。她並不清楚他們走到哪了,身在何地,要是出逃又該往哪走呢?
喻姝拿不定主意之際,忽然記起魏召南說要去北疆。那麽這兩日,他們應該都在朝北走吧?表兄若是追來,便是朝南的方向......喻姝細細一想,立馬看了眼從冬升起的旭日,往右手邊的方向走。
她走得很快,生怕他們醒來。
腳踩在軟綿的雪上,就這樣輕鬆的逃出來,竟還有種似假還真的不真切。天上還在下著雪,她撿了根約莫三尺長的樹枝,一邊走,一邊挑平腳印。
清早出來時,天還是很冷的,她裹緊身上的軟毛大氅。後來,她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直到日頭出來,寒意才驅散了些。
一個人往下走,總會覺得時辰格外漫長,尤其還是這種荒無人煙的野外。但是她很清楚,自己單靠著兩隻腳,其實並沒有走多遠。
又走過半個時辰,還是看不見人煙,但皚皚白雪的荒野上,時不時有幾棵楊柳,細細一瞧,樁根甚至有人做的記號。她想:若是春時冰雪消融,此處原野平坦,也是很多人行過的驛道吧?
喻姝一邊走著,一邊盤算該在哪裏等表兄追來,又該做什麽記號。
若是氣運好些,她可能一兩日就能等到王為慎。若是氣運不好,三五日也說不準。不過唯一要的,還是得進城先,孤身一人在外並不安全。
進了城,她就能把身上首飾當掉換錢,再到市集買馬車,買幾個奴仆。
喻姝一根根撥下發髻的簪釵,兜在手心,算著能換多少錢。不比從前,她身上隻剩這麽點錢了,必須精打細算地使,撐到王為慎來的那日。
天上又開始下起雪了,雪很大。
喻姝走了這麽久,雙腿也酸累。她舉目一望,前頭正好有棵高壯的梧桐。
正要過去歇息,一個沒留心,被埋在雪裏的大石塊絆倒。她身上穿的厚,又在雪地上,並不怎麽疼,隻是左腰側好似被什麽東西硌了硌。
喻姝吃痛地爬起來,解開大氅,驀地瞧見氅衣內側竟縫了隻軟綿綿的小兜——她一掏,竟是不少碎塊的金子,還有三包她從前防身用的刺粉。隻是這小兜針線並不好,縫得歪歪扭扭。
他...
她一下明白,自己何故能走得這般順暢。
雪還在下著,她抱著大氅,小步走到樹蔭底下。很不合時宜的,她想起了德陽殿、王府的梧桐,他曾在樹下無數回地拉過她的手。當初還是她少女懷春的時候,他們沒去過西北,沒經曆火燒,兩人之間還沒有隔閡。
喻姝從來不看回頭的路,選擇過就是選擇過。她很快便拋之腦後,重新來看往後的路。她亦十分明白,這一趟跟王為慎重回汴京,她可能永遠都回不到王家了,更甚者會沒掉性命。
喻姝在樹下歇息好,便繼續趕路。
她一直朝南走著,起初看不見人煙時,幾乎快沒了信心。直到她走了許久,終於看見有相鄰的村,偶爾道上還能看見幾個趕騾車的老漢。她終於鬆了口氣,有村子有河流的地方,離城也不遠了!
更讓她欣喜的是,路過村子後沒走多久,很快便有一支車馬駛來,那是王家的車!
喻姝急忙揮著手,打頭的車夫登時便認出她,勒馬,激動向後呼道:“找著了!娘子人找著了!”
連她自己都沒想到,能這麽快與表兄碰頭。
王為慎立即讓她上馬車,又怕那夥綁匪追來,急令車夫們改道走。天可憐見,他不舍晝夜追了這麽久,可算給追著了。
兄妹倆有說不完的話,他先看了喻姝有沒有傷著,又問她綁匪是誰。當他聽到盛王二字時,眉毛不可思議地揚了揚:“怎麽是他?”
“他...”
她一時不知該從何說起,也不知該說點什麽,隻好道:“我沒有跟哥哥說過,那時候我從濮州出逃,曾拿匕首刺過他。但他從前教過我,我知曉匕首該刺多少,刺到何處,才能殺掉一個人。所以他那時昏死,是因為哥哥給的蒙汗藥。不過他心裏已經恨死我了,此番抓我,便是想取我性命,一怨報一怨。”
“那他為何又放了你?”
王為慎才問,突然又醒悟了:“我知曉了,畢竟從前你們也做過夫妻,有些情誼在,他留了一手。”
喻姝總覺得這話說對也對,若說不對,她又細講不了,隻好莞爾點頭:“是了,我自己都沒想過,能活著出來。”
她聽王為慎說,才知道原來他們快到楚州。楚州往西行是壽州,再往上便是應天府、陳留、汴京,這一路,緊趕得要一個多月。
一路上,他們住過的店家不少。有遠行之人的地方,總能聽到不少消息。他們借住的店家,自然也有汴京下來的人。有一日,偶然聽見有人說起杜章兩家之爭。
那時候喻姝和表兄就在鄰桌。
“杜家?那可是當今聖上的外祖家,名門望族。聖上還做琰王時,他那生母貴妃,可是杜家出來的女兒,血親在身。要是相爭,聖上也鐵定站在杜氏這頭。”
另一人吃口茶,卻嗤道:“什麽名門望族,人章家乃是三朝鼎盛的世家,豈不比杜更有名望?你不過因為自個兒妹子是杜家四房納的姨奶奶,才如此說故。我是聽人說,四房與他們家長房不對付,你妹子想來未與你說過這些。人呀,不要隻圖麵上的東西......”
王為慎並不關心這些世家裏的事,打尖過後,便帶著表妹走了,並不久留。
他們又緊趕了一個月的路,終於在年關之前,抵達汴京。
這一日汴京宵雲凍天,大雪紛飛,洋洋灑灑堆了滿地鵝毛。
馬車上,王為慎掏出之前從冷箭取下的信,又看了遍,發現一個問題:“信上隻叫我們來京覲見官家,卻沒說要如何見。我等庶民,怎麽入得了禁中?”
喻姝想到這個,便覺好笑。所以信裏讓他帶上她了不是?或許琰王,不,官家已經算到了這些,如果王為慎沒帶她來,根本進不去禁中。
這一趟,會不會是她最後一眼看見王為慎?
前方生死未卜,她煎熬地說不清,卻是努力握住他的手:“沒事,我有法子,我們先登門肅王府。以前在京中,我與王妃秦氏來往甚多,雖然後來生了些齟齬......但我猜,官家已經知會肅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