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逼宮
魏召南同她說, 喻家罪名未定,皇城司的人還要細查好一陣。即便來日定了罪,她也不會有事的。
他讓她心安。可喻姝始終難以做到。
覆巢之下無完卵, 怎麽可能一點事都無?從世家遊園很少再給她送請帖開始, 喻姝已經洞悉了一切。
不過令她頗為意外的是秦汀蘭, 滿朝腥風血雨的這兩日,倒是常來。
汀蘭有時會寬慰她:喻大官人還未定罪,若是官家查清還一個清白呢?
有時又勸她想開些:喻潘做的事與呂家不同,頂多流放南蠻, 不會舉族皆滅的。
喻姝這些日子很少出門見客,梵兒來過王府幾回, 她都不願見。
一則覺得, 她與庶妹之間再無相幹;
二則,她大抵知曉梵兒是為了給家族謀退路而來, 此案經魏召南之手, 見不到盛王,便隻能求上她。
其實喻姝這些時日也不常能見著魏召南, 他很少在王府, 偶爾隻有弘泰回來報個口信。
喻姝知曉,他在忙極要緊的事兒,哪能顧得上她呢?不過有那麽一句話,在西北時他曾說過, 連喻姝自己都要忘了,他竟還記得——有一日芳菲堂的六個美人都來請安, 齊齊跪在她麵前。她一問才知曉, 原來弘泰給人人都分了五百兩,要把她們遣出王府。
“夫人!”
其一名喚巧喜的捂袖哭道:“殿下放奴們出去, 不是要奴自生自滅嗎......奴們早被人買了身,又周折到殿下手中,如今出去,還能去哪兒討活呢?奴們早就認定在王府伺候終身了......”
喻姝想了想:“可有五百兩,去哪兒都能活。”
巧喜垂淚:“夫人明鑒......身有巨財的弱女子,去哪兒都會變成旁人的靶子......”
喻姝剛想說,不外說誰又知曉你有巨財呢,可話到嘴邊倒是沒出口。這些美人都有幾分容色,獨身太難求安穩。既然她們從未生過事,再者她也不介意美人的存在,又何必滅人希望。喻姝便允了她們,說等殿下回來再重議。
夜裏雲雨後,她在魏召南的盯視下喝掉求子藥。喻姝再無旁的事能與他說,便提到留下那六個女子。
一開始,他還是和顏悅色的,笑說我夫人真寬容大度。可慢慢的,他卻不那麽高興。魏召南翹腿坐床邊,審問她:“你可知曉,為人妻子當做到什麽嗎?”
她就那麽站著,在他的目光下。
喻姝想起他在大婚夜的叮囑,默默道:“執掌中饋,侍奉姑舅,善待妾室。”
魏召南皺眉:“郎君沒有了?”
他好像在循循教導:“其實為妻,忌妒乃是常事......隻要惡不作,忌妒些倒也無妨......夫人可明白?”
隻要惡不作?
這還是喻姝頭一回從他口中聽到這樣的話。從前怎麽沒發覺,原來他還會在乎旁人的性命啊?
她艱難牽起唇角,笑了笑。
見她應下,他也讚許地點點頭,拉過她的手同坐床邊,說起宮裏的事。
“官家聖體有違,宮裏的意思,是要借著秋社日祭祀,祛病氣呢,到時你也隨命婦們一同去。”
喻姝卻道:“官家聖體總不見安妥,妾怕有那麽一日,駕鶴成仙,那喻家的罪會由誰來定?若是要定,會定什麽樣的?”
魏召南瞧出她試探之意,並不答,隻側眼笑問:“那夫人希望誰來定?又覺得誰能定?”
她試探,他也試探著。
她想,或許他們二人就從未走進過。他在功成前想貪一時的暖,她也迷迷糊糊陪他走了這麽久。一路走來,他們好像認識,又好像不認識。他認識的她,隻是喻氏溫良可人的小娘子,她認識的他,不知是與她調笑的夫君,還是雙手血刃的屠夫。
喻姝垂眼,眸光漸漸暗淡:“妾希望殿下,得償所願。”
秋社日。
還是在很久之前,依稀記得是去年十月的開爐宴,她也這樣隨命婦們入宮。
她們在苑中賞花,較熟的命婦會相圍說笑,滿苑零零散散,雖不缺獨自看花之人,但也有幾個會來找她說話。
今日卻鮮少見人過來,僅一年過去,就改變了許多。
喻姝見到鄯王妃崔含雪時,心下一跳,想起去年她便是拿人家的秘事要挾,今時喻家敗了,冤家路窄,還不知會不會受到侮辱。
不過崔含雪走來的一路都離了神,似乎並沒有心思理她。汀蘭正好過來,見喻姝的目光在崔氏身上,得意笑道:“她從前是嬌傲跋扈,仗著有幾分家世。但你如今不用怕她了,呂氏倒台便也是鄯王倒台,鄯王一倒,她這妻子又能好到哪裏?”
“崔氏可是大族......”
“大族又如何?”
秦汀蘭搖了搖玉扇,眉目含笑:“你還不知曉罷?近日皇城司不少人都往崔家趕,便是沒大罪也得挖出一個罪來,我看宮中是想清呂氏的根,順帶打壓崔氏,她哪兒還能若無其事?”
汀蘭與她說完這兩句,搖扇笑笑又覓他人去。
是了,秦汀蘭一直厭惡崔氏,崔家遇難,她自然愜意自在。
到了晌午,皇後遣侍女來,眾命婦得了恩典,統統往亭中坐宴乘涼。
喻姝正欲趨同,衣裳忽然被拽了下。她緩緩轉頭,見是一個幹瘦的小太監,不大,約莫隻有十五來歲。
那小太監笑笑說:“方才僭越,奴才是建章宮伺候的,太後娘娘要見您。”
太後人到暮年,已是七十的高壽,早不問宮中事。這些命婦,能有幸得召見的並不多,紛紛投來異色。喻家犯了罪,正處在風口浪尖上,不乏有人想,太後是不是靜養太久,老糊塗了?
汀蘭瞧見崔含雪眉間似有不屑之意,忙推了一把喻姝:“呀,好弟妹,娘娘召你你便去,這是不可求的福分,旁人想去建章宮奉一趟茶都難呢。”
喻姝並不覺得太後召見會是件好事。她嫁來這麽久,連太後長什麽樣的臉都不清楚,太後與喻家更無情分。即便想見見小輩,也是琅畫她們幾個,怎麽會輪到她呢……
喻姝跟著小太監離開,試探問了一句。那太監一句話都不肯多說,稱自己隻是個傳話的,什麽也不清楚。
晌午日光絢爛,各宮門前都是魚貫出入的宮人。小太監領著她走走繞繞,繞過涼亭花圃,穿進一條羊腸道,路越來越僻靜。
這一帶往下走,離嬪妃的居所越來越遠。喻姝走馬觀花,隱隱覺得這條路略有熟悉感,以前好像走過。
這一帶的草木逐漸稀疏,鳥聲也少,喻姝提著心,時不時想,真是太後召見嗎?雖然太後在靜養,但此地會不會太僻靜荒蕪了?
想著想著,她忽然駐足,不肯往前走了。喻姝轉頭,回頭後望,偶然瞥見臨假山而建的一角宮闕飛簷,熟悉感又浮上心頭——那是碧霄閣!除夕夜宴時她來過,那一夜杜貴妃就在閣中被毒殺。
這再往下走......是德陽殿,曾扣押了她和魏召南的地方,是他以前做皇子時住的舊宮室。
到底是誰要見她?
喻姝拿不定主意之時,小太監忽然回過頭。這附近無人,他壓低聲音說:“盛王妃快隨奴才走吧,要趕不及了!”
喻姝狐疑盯著他,不挪一步。
小太監無法,隻得掏出一枚香囊。
那香囊繡著花枝的樣式,還有淡淡香花槐的氣味,喻姝一眼便認出來,是曾經她繡給魏召南的。
小太監見她信了,長長舒一口氣,引著人繼續向前走。
來到德陽殿,那小太監很快闔上門:“無論外頭發生什麽,盛王妃萬不可離開此地!”
“為何?”
“您可知道最近呂家的事?大權旁落,該抄的抄,該殺的殺。呂氏一族和鄯王狼子野心,如今窮途末路,他們勢必逼宮。正巧今日趕上秋社祭祀,聖人宣了世家的命婦們入宮,若要逼宮,理當選在這時候。”
這德陽殿像座冷宮,又遠離嬪妃帝後宮室,幾乎沒有人會注意到它,此地確乃最安全之處。
那小太監跟她說完話,又神秘兮兮地離開。喻姝看見桌上竟還有一些粗餅糕點,都是能放很久,不容易腐壞的。她不免心慮,要一個人在這裏待上多久呢?
喻姝想:
昨夜,明明是魏召南要我進宮的。他既猜到鄯王會逼宮,不讓我來便是。何必讓我身探險境,再讓小太監引我來德陽殿?說到底,他還是要別人信他心思簡單,與世無爭是不是?
她走到窗邊,抬頭,正好看見高大的梧桐。烈日炎炎,萬古長青,她不知怎麽,想起了他的話,很多人這一世本就起起落落。門閥爭鬥,榮華隻在彈指之間。想求權勢,便隻能放棄安穩。
她自己何嚐不是這樣?來到汴京,受過多少驚險。
德陽殿又真的安全嗎?
喻姝聽他的話,在殿中靜靜地等。
等到入夜蟬鳴時,宮苑外傳來鏗鏘的腳步聲、鐵器聲,有長兵,有短兵。有首將大喝:“別讓她跑了!鄯王有令,章家女眷要抓活的!”
喻姝大驚,也不知那些人離德陽殿多遠。她急忙吹滅燭火,縮著身子藏身進方角櫃,一顆心受驚,堪堪要跳出胸膛,被她起汗的手心緊緊按捺。
鄯王真的逼宮造反了!
章家的女眷......她今早看見章隅的妻室姐妹都來了,是不是在抓她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