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救美
吳勇從盛王府離開的時候,兜裏揣著喻姝給的五十兩銀子。
他想起主家娘子說,殺害他兄長的人與她也有仇,讓他務必妥善存好兄長的遺物。等過幾日她抽了閑,會親自去一趟他家。此事若能成,不僅還有一百兩銀子,他兄長的大仇也能得報。
吳勇本沒想用兄長的仇恨換銀子。兄長當年死得蹊蹺,他也生疑過,可無奈百般尋找卻沒有證據。如今舊事重提,有人肯幫他一把,吳勇很是樂意。
他有幾分信喻姝的話,因為兄長死去的前一年還是喻家主母的馬夫。他心裏隱隱覺得,兄長的死與喻家脫不了幹係。
...
自從上一回喻姝幫了秦汀蘭的忙後,秦氏尤為感激,更把她視作自己那一方的人。
汀蘭說話討巧,滴水不漏,又慣左右逢源,十分得皇後與各宮娘娘的喜歡。這遭她過生辰,比起別的妯娌,收禮是最多的。
喻姝見汀蘭素來喜歡珍藏些雅士名畫,前不久皇後還賞了女子經徳,思來想去,便送去一幅名家真跡的列女古賢圖。
秦氏一見果然大喜,拉著她的手說了好一會親熱話。
來肅王府的賓客女眷許多,喻姝平日也很少主動跟人往來,除非有人先找她。
她見大皇子豫王夫人、荀琅畫、崔含雪幾個都有來。崔氏和汀蘭不對付,隻送了禮,客套兩句,便氣昂昂地托辭離開。
豫王夫人,荀琅畫乃是汴京世族閨秀的出身,來往賓客女眷不乏她們閨中好友,一見如故,便親親熱熱與人說笑去了。
喻姝帶著采兒從早上坐到晌午,用了膳食過後,正巧秦澧蘭過來問:“夫人怎不去同人說說話呢?一人獨坐該悶了。”
喻姝笑說:“好多娘子們我都不識得,也不甚相熟,若是硬要湊熱鬧,也怕惹別人不待見,到時候多難為情。”
“這有什麽?”
澧蘭作勢要去拉她,“我引夫人去認識認識,以後也就有伴了!”
澧蘭盛情難卻,喻姝正想著要怎麽推辭,忽然聽到秦汀蘭說話。
“才用過膳人就跑沒了,我正尋你呢五弟妹。”
汀蘭從不遠處的花圃走來,看一眼澧蘭:“姐姐也在呢。”
說罷,汀蘭便伸出雙手,親熱握住喻姝,跟澧蘭笑說:“我便說我這弟妹是個聰慧熱心的,前不久幫我說服了盧大娘子,可解了一樁燃眉之急。唉,說起燃眉,我近兒又遇到了樁難事,可得與你們倆說道說道。”
喻姝一個人坐得清閑,也沒有能夠交談解悶的人。聞言不禁來了好奇:“何事呢?”
“如今這天,是一日比一日更冷,我瞧著要不了多久也會下雪的。再等個把月便要進年關了,你們也知曉,一進年關,宮裏開銷便大,後頭還有除夕這樣的大小宴,祭祀儺儀,開支實在是多。皇後娘娘有心操練我與琅畫,昨兒便召我倆進宮說了一通,要我先備著,等年關了算一算宮裏各部零碎的賬簿。算好了則匯給琅畫,讓她算大塊的。”
嘴上雖說是皇後有心操練,秦汀蘭心裏卻是不滿極了。
這哪是有心操練?皇後明顯隻想操練琅畫,自己不過是中間鋪路的罷了!
琰王得勢,又是出身高貴,風光霽月的存在。皇後膝下無子,有意扶持琰王,誰又看不出來這些?便是她的嘴比琅畫再巧、再討喜,伺候得比琅畫再費心,在皇後心裏也比不上人家的。
那些零碎的小賬開支,以為她看不出麽?這活可真真是費力不討好,她要把分塊的開支算得半死,琅畫隻需整一整她算的,便能複命。
而一旦其中出了紕漏,這鍋還得她秦汀蘭來背!
況且,汀蘭自嫁到肅王府,一開始還會看看賬簿。可沒過多久,心覺各種大大小小的賬簿計算繁瑣,心思便不在這上頭。她把府裏的賬簿都托給幫扶的姑姑算,自己一心放到名門各家女眷的應酬裏。
多年不曾上心,她哪還能細細地算呢?
汀蘭越琢磨,越不願接這個活。
在外人看來這活是皇後看重她,卻不能抗懿旨不遵。
秦汀蘭素有三分玲瓏心在,即便心對皇後有所怨懟,麵上也不曾流露分毫。相反,她還要讓旁人覺得,皇後十分器重她。
澧蘭以為汀蘭隻是被忙著了,便好聲安慰說:“娘娘那是看重你呢。你若真覺得吃力,也可找盛王夫人幫忙一二。你不是也說,陶姑姑跟娘娘讚,五弟妹賬算得甚好嗎?”
澧蘭本意是想誇一誇喻姝,哪料此話是有心人誘她說的,正中汀蘭下懷。
汀蘭心裏鬆口氣,忽然滿眼乞求地望向喻姝,“弟妹可願嗎?”
喻姝一愣,沒有立馬作答。
肅王府的內宅事,以及秦氏常去的應酬她也聽過些。她若一答應,幫忙可不是澧蘭說的“一二”。汀蘭有五六年沒算過賬簿,這一幫,可是得從頭幫到尾。
“好麽五弟妹?”
秦汀蘭再一回拉住她的手。
這對喻姝而言其實不好抉擇。
她在汴京認識的女眷不多,秦汀蘭應該是其中與她最要好的。倘若這回拒了汀蘭,也不知會不會與她生出嫌隙?
喻姝不願與之生隙。
可皇後要秦氏看的賬簿又實在繁瑣細碎。汀蘭這回會找她,估計是上一次幫忙說服盧大娘子,讓人覺得她真真是個“活菩薩”,若有事相求,必定不會拒絕。
事都不是容易的,倘若這一回幫了,下一回汀蘭會不會更放心,理所當然地找上她?
喻姝看得透徹,幾廂較量下,心裏道:若汀蘭真因我不代她算賬,而惱了我,如此一來這朋友不交也罷。
她搖了搖頭,秦汀蘭握住她的手一鬆,臉色真的拉了下來。喻姝即便早有預想,心裏還是難過了一下。
澧蘭見狀,忙拉上兩人的手道:“哎呀呀!我險些給忘了,盛王夫人年關好像也是不得閑的!我前幾日剛托了夫人一個大忙,給夫人加擔了。”
喻姝知曉澧蘭是在好心開脫。汀蘭失意是應該的,可除此之外微惱的模樣卻沒得讓她一悶。
她也有了點不高興,本想默不作聲,誰知澧蘭又朝她擠眉弄眼。喻姝無法,隻好道:“是了嫂嫂,秦娘子是有事相托,我抽不出空閑來......”
汀蘭的臉色這才好了些。
看了喻姝一眼,複而去拉她的手:“唉,也無妨,要早說五弟妹是被事纏住了。我就知曉五弟妹是一心待我的。”
......
秦汀蘭的話留在喻姝的腦子裏。
即便人先離開,去旁處說話了,喻姝仍是在默默琢磨。
......“早說五弟妹是被事纏住......”
......“就知曉是一心待我......”
難道沒有澧蘭口稱托給她的事,汀蘭就會不理解她的拒絕麽?
喻姝腦袋發脹,深深呼出一口氣。
今夜在肅王府用過晚膳,生辰宴也散了。臨走時,天上下起濛濛小雨。
一眾賓客女眷撐著紙傘,在王府簷下等自家馬車。王府前麵的地未經修整,一下起雨便滿是泥濘。等一輛輛馬車把人接走,還須好一會兒。
喻姝也同女眷們一塊,在簷下避雨等車。采兒撐著傘,她則手提燈籠。遠遠望去,王府門前的燈籠成排成片,猶如瞳瞳紅日。滿門綾羅華賓,花枝纏繞,好不熱鬧。
“六殿下!”
“哎,六殿下,您慢些,老奴跟不上了......”
喻姝聽到動靜回頭,正見六皇子蹦蹦跳跳跑來。一會兒後,照料他的嬤嬤也趕來,手裏提著食盒。
六皇子是肅王一母同胞的兄弟,但二人年歲相差卻十分大。肅王今年三十,而六皇子卻年僅六歲。
畢竟是肅王的胞弟,秦氏待他也格外親熱。見他今日特愛嚐那道“芙蓉什錦湯”,生怕回宮後夜裏餓著,特特又把餘下的裝食盒裏。
汀蘭摸了摸六皇子的腦袋,在旁笑說:“小心別摔著,跑這麽快,你讓嬤嬤怎麽跟?”
“知曉了、知曉了!”
六皇子搖頭晃腦,一邊應,一邊拿兩隻小眼睛往喻姝身上瞟。
汀蘭又揉他的腦袋,揉的他連連不耐。
六皇子正想拍開那隻手,忽然又想起二哥的叮囑,隻得先按兵不動。
等到宮裏接人的馬車來,六皇子瞧見,大喜大跳地要飛奔過去,忙不迭撞翻了嬤嬤手裏的食盒。
那嬤嬤就站在喻姝身旁,隨著哎呦一聲,食盒晃**,裏頭的湯汁飛濺落出,淋淋浸透了喻姝的裙擺。
大家皆嚇了跳,喻姝忙攥著帕子去擦。也不知那是什麽湯,竟黏黏糊糊的。她揮了揮,隻把幾片蛋花擦落。
六皇子立馬作揖賠禮,瞧起來倒是歉意十足。秦汀蘭忙道:“真真對不住,五弟妹快去換身衣裳吧,我讓小丫頭引你去。”
喻姝看了看滿身黏糊的湯汁,隻好帶上采兒,跟著汀蘭的丫鬟走。
她們繞過幾道抄手畫廊,到了王府偏西的院子,在一間偏房前停下。彼時取衣裳的丫鬟正好也趕來,遞來一套秦汀蘭的衣裳道:“夫人進屋換吧。”
喻姝點了點頭,留采兒在簷下等待。
她先點了燈,新衣搭在木椸上。人則走到屏風後,把弄髒的衣裳一件件解開脫下。
屋裏隔間的紗幔後頭忽然出現人影,正巧在她背對的方向。那人倚身窺視,見屏風朦朧,窈窕身影胳膊伸展,**臂,身上隻留了件小衣時,目光漸漸熱了。不過須臾,她便抽了木椸上的中衣套上。
黑影動了動指頭,倏地,窗戶砰砰一聲撞開。
喻姝嚇得心驚肉跳,忙扯了外裳披好,連衣帶尚來不及係,伸手便要往髒衣裳裏摸出刺粉。不待她摸到,已經有個蒙臉的歹人從後扯住手臂,用布緊捂她的嘴。
她吃力掙紮著,力勁懸殊實在太大,深陷苦海無助。最後頭猛地往後一撞,重重磕到他的下頜。
那人吃痛嘶了聲,喻姝連忙掙脫,抱了她的舊衣撒腿跑。
就要破門而出之際,烏發又被猛地一拽,花簪釵子哐哐散落滿地。
喻姝連聲驚呼救命,可屋外竟無分毫動靜。那人的手臂貼在她的後頸上,死死拽著頭發。她被迫地仰起臉,疼得直咬牙,氣息不勻:“閣下是否認錯了人......我與你無冤無仇......”
她的懷裏還抱著舊衣。
喻姝向來有隨身帶著刺粉的習慣,所幸這回也不例外。她被拽著頭發,艱難地從舊衣袖子裏摸到紙包。指尖扯著,包裏的粉末緩緩勻進掌心,被她緊緊握住。
那人不吭聲,踢了下膝蓋,她被迫跪到地上。終於鬆了拽著她頭發的手,要去捉她的手腕。她順勢在地上滾了一圈,逃出那人的掌心。眼見惡人又要撲來,她鬆開手掌一揚,水紅的細粉洋洋灑灑,那人身軀猛烈一震,眼睛被刺得睜不開。
喻姝連忙往前爬了兩步,跌跌撞撞奪門而出。等破開門,稍站穩了些,竟驚恐地發現采兒倒在地上。她嚇得心碎膽裂,卻趕不及再救人,拔了腿拚命往前衝。
身後突然跳出個黑色影子,那人竟又追了出來?!
這一帶即便僻靜,但她不知為何一個人都沒有。喻姝抄了道就跑,再回頭看一眼,這個黑影竟偏高壯些?不像方才那個,難道不止一個賊人麽?
突然,一支長箭簌簌從耳邊驚險擦過,身後的黑影應聲倒地。
喻姝猛地駐足,雙腿忽然酸軟摔下,仰頭竟瞧見黑夜裏有人立在一輪月頭下,手握著弓,直直盯住她。
“你沒事吧?”
那個人放下弓,緩緩走近她。
他低頭看她,見她花容失色,滿臉驚恐,便彎下腰,伸手就要把人兒摟進懷裏。喻姝突然大力推開,蹣跚地要從地上撐起,卻已經沒力氣了,疲軟的隻剩一雙軀殼。
“多謝閣下救命之恩......”她低聲道:“但男女授受不親......”
那人緩緩直起身,居高臨下望著她,話語帶笑:“如何授受不親?我救了你,以身相許也不為過。如今人狼狽在這,又是衣衫不整地被我瞧見,為了清譽著想,你是肅王府哪個院裏的丫鬟,告訴我,或許我能要了你。”
今日他腰間特意掛了隻象征身份的玉牌......幾日前聽了這個謀劃後,他曾在夜裏安排過、想過數十遍——他演個英雄救美的戲碼,在她失魂落魄之際救她,給她依靠。
他不戳**份,反而要讓她自己窺見他是誰。這種時候,月黑風高,淒寂無人,他擁她在懷,她也該小鹿亂撞。他比起五弟又何曾差過什麽?甚至更有權勢,她該揣著明白裝糊塗,他再幾聲言語,溫情柔聲地寬慰她,兩人就此點冰化水,在這黑夜裏悄悄對上眼......
想罷,見喻姝仍在發顫。他又彎腰,高大的身體罩著,手掌輕輕撫拍她的背:“別怕。”
他正想擁住她,誰料喻姝竟是猛地推開他,再也顧不得形象,往後爬了兩步。兩隻小手忙抓住身旁的樹根,堪堪站起身。
她喘了兩口氣,抬眸看他,再一聲道:“妾喻氏見過琰王殿下,多謝殿下救命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