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你的牙比我的腰還長

他的眼底依舊如同冰凍的海洋,澄淨透亮,海洋中間懸掛著棕褐色的圓形瞳仁,是世界上麵積最小的太陽。

季庭嶼今天已經看過這雙眼睛無數遍,熟悉到不管放大多少倍,他都能認出這是賀灼。

沒想到對方會去而複返,還給了他一場這麽震撼的“驚嚇”。

季庭嶼瞬間就不怕了,鬆了口氣,被血弄花的臉上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墊起腳、舉高手,像頑皮的小孩子那樣揪了一下巨獸臉上的毛毛。

“原來是頭‘小狼’。”

聲音聽起來活潑得很。

可這頭“小狼”大到要他高仰起頭才能與之對視,伸長了手臂也隻能碰到下巴。

巨狼歪過頭,望著他頭頂一動一動的小耳朵,眼裏是無限縱容,似乎在說:你見過這麽大的小狼?

季庭嶼虛弱地倚靠在狼頭上,雙手抱著他尖尖的吻部:“好啦,不管大小,快幫幫我,我快站不住了……”

巨狼發出一聲溫馴的悶吼,輕輕動了動,讓他先把自己放開,等他站直後再歪頭咬住他的腰,一把將人給叼到半空。

“嘿——!你小心……你的獠牙真的不會咬到我嗎?”

他又給嚇精神了,手腳並用掙紮得像隻小王八,揮手時不小心碰到了賀灼的獠牙,頓時嚇一跳。

“我的天,我的天呐!你的牙比我的腰還長!”

這一口下去能把他整個人都刺穿吧!

實在是沒見過這麽大的狼,更沒有被這麽大的狼叼起來的經驗,季庭嶼渾身上下寫滿了抗拒,亂動的手不知道抓到了哪裏,長長的一縷還挺好抓。

睜眼一看——是巨狼的胡子!

“哦no哦no……”

他趕緊耷拉著耳朵舉手投降:“我不、不會再抓你了,真的。”

而賀灼隻是微微垂眼看著他,目光溫柔中又透著無奈,像一條靜謐的河流,從他眼裏流向了季庭嶼心頭。

眼睛不會說話,季庭嶼卻瞬間讀懂了他的意思——“乖一些,你知道我不會傷害你。”

鬼使神差的,他很快安靜了下來。

巨狼的眼神仿佛有神奇的魔力,無聲地安撫著他的每一根神經,將他腦袋裏像毛線一樣亢奮、後怕、又無所適從的混亂思緒一根根捋好,抻平,小心地安置起來。

如同被順過毛的貓咪,他舉起兩隻手抱穩了狼的上頜,保證道:“知道了,我不會再搗亂。”

狼眼中是讚許的目光,好像在誇獎剛學會走路的寶寶。

他叼著季庭嶼,抬頭看了一眼嚇得癱倒在地的歹徒,絲毫沒有要管他們的意思,邁開步子轉頭向後走去。

而季庭嶼驚奇地發現,當自己不再恐懼時,巨狼嘴裏貌似是最安全的地方。

他的上頜和下頜長而窄,如同城堡的兩麵牆壁,包住自己的獠牙粗而鋒利,像圍在身體兩側的護欄。

明明外麵風雪那麽大,硝煙和血腥味長久地彌漫,可這裏卻讓他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他想起小時候自己還不會化成人形,不會走路時,邁著四隻小爪子笨拙地在地上撲騰,媽媽就是這樣溫柔地叼起他的後頸,在和煦的陽光下走來走去。

走到一個矮坡後麵,巨狼輕輕把他放下,低著大腦袋頂了頂他。

季庭嶼忍不住笑,聲音也因想起短暫的童年時光變得溫柔:“好啦,快去吧,我會保護好自己,不給你添亂。”

狼又蹭了蹭他的手心,轉頭走出矮坡。

在他的視線離開雪坡的那一刻,溫柔的雙眼立刻變得暴戾,殺意如火山般沸騰。

巨狼的身體在月光下繃成一支離弦的重箭,每一絲肌肉都迸發出令人震顫的威力。

他張開鋒利的獠牙怒吼著衝向歹徒,動作快如閃電,在空中形成一道弧線,須臾之間就把刀疤男壓倒在地。

冰藍色眼睛不知何時變得赤紅可怖,布滿血絲的瞳仁裏燃燒著要吞噬一切的火焰。

刀疤男隻來得及大叫一聲,下一秒,巨狼白森森的獠牙撕咬下來,直接扯斷了他朝季庭嶼揮撬棍的那條手臂。

一瞬間,血霧四濺。

殘肢在巨狼嘴裏像棉花一樣軟。

賀灼吐出那根斷手,從昏死過去的刀疤男身上抬起頭,濺滿鮮血的眼睛平靜地掃過在場每一個人,腦海裏回**的是他們剛才對季庭嶼的下流侮辱。

那一刻,倒在地上的每一名歹徒都深刻地感受到了對死亡的恐懼,身體仿佛已經被恐怖的狼牙刺穿,開膛破肚,咽喉被嚼碎,連骨頭都在戰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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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的怒吼和獵人的慘叫從身後不斷傳來,季庭嶼則躺在雪坡上,撚了撚指尖沾到的幾縷狼毛。

3S級灰狼alpha,這是一匹英勇無畏的雄性頭狼,強大的狼王。

那能露出攻擊性那麽強的眼神也就不奇怪了,恐怕他偶爾幾次平靜地看著自己時,都是在努力克製。

季庭嶼搬著自己的腿,調整了個更舒服的姿勢。

他知道今晚不用自己出手了。

即便這兒有再多獵人都不可能是賀灼的對手。

首先,他絕無僅有的巨大體型從一開始就給獵人造成了極大威懾。

他之所以要跑進峽穀,化形後也不直接出現,而是急速奔跑卷起山風,再奮力嘶吼,是因為峽穀絕佳的音響地形,能將聲音和風勢擴大數倍,光嚇都能嚇懵好幾個。

這招不是為了裝逼,而是在玩心理戰。

等歹徒呆住時他們就已經贏了一半。

之後就開始拚膽量。

沒人敢上前和這麽大的狼近身搏鬥,而狼卻心知肚明,不拚就會死。

開槍的話,黑夜和速度又是他最好的掩護,即便是神槍手都很難在看不清的情況下射中一頭急速奔跑的狼。

所以這一仗,賀灼簡直把天時地利人和全都算盡了,不可能會輸。

季庭嶼忍不住想:他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呢?

職業原因,季庭嶼習慣給每一個初識的人作側寫畫像,以判斷這個人能不能深交。

他的記憶力很好,鏡頭感十足。

即便隻是在腦海裏想象的畫麵都像放電影一樣鮮活,碰到讓他記憶深刻的細節還會單拎出來放大。

有關賀灼的第一個畫麵,一定是他的眼睛。

他有一雙好深情又哀傷的眼睛,說什麽都像念情詩的嗓音,手也很好看,拿走自己的煙在指尖碾滅的動作真他媽的性感。

但他把那截煙藏起來偷偷吸,這就有點變態了……

第二個畫麵是他凍裂的手、和靠在座椅上跟著車搖搖晃晃的喉結。

雪山上提心吊膽的十五分鍾,七次差點衝下山坡,隻為給自己送信,說不觸動是假的。

第三個畫麵,又是那雙眼。

他被自己懷疑後,用那樣溫柔的眼神看著自己,說:“如果我的陰謀隻是為了保護一個人呢?”

雖然這聽起來有點瘋狂,但季庭嶼確實在那一刻就決定相信他了。

最後一個畫麵則是動態的。

巨狼張開白森森的獠牙,把他小心地叼進口中,藏到雪坡後,然後像死神一樣衝出去廝殺。

前後反差實在太大,就像一頭殘忍嗜殺的怪物,卻把僅有的溫柔留給了自己。

這些畫麵在季庭嶼腦海裏快速滾過,賀灼的側寫畫像也初步完成——

有勇有謀,又可怕又溫柔。

假紳士,真變態,看起來不是什麽好人。

身上有數不清的秘密,像會讀心術一樣隨時看透自己,卻又迫不及待、甚至無所不用其極地想把自己拉到他那邊去。

當季庭嶼把這一切都做完時才猛然驚醒:他和這個男人僅僅才認識幾個小時,連他叫什麽名字都不知道,卻已經老老實實地給人寫上好評了?

這可不太秒。

他懊惱地坐起來,挖了一把雪地裏的野草。

旁邊傳來“呼……呼……”的粗喘聲,是已經結束戰鬥的狼王朝他走來。

巨狼渾身滾燙,嘴巴裏不停嘶叫,身上的熱氣隔著幾米遠都能感覺得到。

這是大多數野獸派alpha的通病,一旦變回本體作戰就會有短暫的失控,精神極度亢奮,腎上腺素飆升,氣血瘋狂上湧,醫學上稱之為狂躁期。

季庭嶼擁有完備的生理衛生常識,自然清楚這一點。

他謹慎地後退,手裏抓著根斷枝,幾乎用氣音問狼:“你進入狂躁期了嗎……”

那膽戰心驚的防備姿態,就像一隻害怕被吞掉的貓咪。

而對麵的狼隻是安靜地看著他,視線在他沾著血絲的細白鎖骨上停留了幾秒,又很快移開了。

慢悠悠撩起的眼皮像是在說:“我如果進入狂躁期,你就沒機會問出這話了。”

貓咪鬆了一口氣。

“那就好,我還以為你失去理智了……”

他小聲嘀咕著,突然湊到狼麵前,身上的omega信息素登時噴了賀灼一臉。

賀灼趕緊退後,屏著呼吸要跳開。

下一秒,一隻小小的手伸過來,揪住了他那麽大的臉。

“嘖,你怎麽搞一臉血刺呼啦的啊,好惡心。”

季庭嶼一邊嫌棄,一邊抻著自己的袖子、揪著他的毛毛,給他擦臉上的血汙。

狼王原本帥氣的V形臉被扯得胖胖扁扁甚至有些可愛,生無可戀地任由貓咪擦毛。

賀灼忍不住想笑,同時心裏又軟成一片。

在狼的世界裏,每次打完獵回到領地,隻有伴侶才會幫它們舔舐臉上的血。

所以季庭嶼現在做的在他看來,就和妻子幫丈夫整理儀容沒什麽兩樣。

他很享受這一刻,甚至身上的燥熱都消失了,很乖地臥下給季庭嶼擦。

季庭嶼邊擦邊問:“都料理完了?”

巨狼眯著眼點頭,驕傲的表情好像在說:我今天打回來很多你愛吃的獵物。

“你把他們弄死了?”

巨狼又搖頭。

他手上有分寸,不會殺人。

他怕造下殺孽報應到季庭嶼身上。

血擦完了,季庭嶼起來拍拍他的狼臉:“好了,快變回來,我們開他們的車回基地。”

巨狼張張嘴,示意自己有話要說。

季庭嶼把腕上的機械表打開,對準他:“說吧,表裏有翻譯器。”

動物形態不能說人話,必須借助翻譯器。

季庭嶼又經常會救助因為受傷變回動物本體的人,所以身上一直備著。

巨狼對著表說:“五個小時內,我都不能變回來。”

季庭嶼傻了。

“那怎麽辦?”

他的腿受傷了沒法開車,手機也在爆炸時被炸碎了,不能聯係隊員。

賀灼:“天亮之前,我們必須回到基地,或者找到藏身的地方等待救援。”

季庭嶼麵色一凜:“他們還有人?”

巨狼點頭,“除了臉上有疤的那個,我在酒館後麵看到的那幾個都沒出現,他們的人可能被我們臨時改變路線打散了,但絕不止就這七八個。”

這意味著今晚還沒安全,而等天一亮,他們的優勢就徹底沒了。

狼王的威懾力在天亮後會大大折扣,夜色的掩護也會消失,到時候就隻能硬拚。

“先進峽穀。”季庭嶼當機立斷:“峽穀裏有幾個我隊員打出來的防風洞,他們回了基地一定知道來那裏找我,別墨跡了,撿上獵人的裝備我們馬上走。”

就是他現在的腿有點麻煩,隻能蹦著走,先找繃帶纏一下吧,以防感染。

季庭嶼這麽想著就要去勾歹徒的背包,結果剛一彎腰小腹就被暖融融的東西卷住,視線瞬間上升兩米,他又被巨狼叼了起來!

隻不過這次狼的動作不怎麽溫柔,獠牙勾著他的腰和小腿往後一甩,直接把他甩到了背上。

“嘿——!”他在空中被掄了個圈,落地之後緊緊抱住狼頭,和他抗議:“下次再叼我能不能提前預告一下!我以為你要把我當儲備糧給吃了。”

“我要吃你也不會是這個吃法。”

賀灼的聲音從翻譯器裏出來後失去了磁性,可季庭嶼卻依舊覺得挺好聽。

狼馱著他叼了幾個背包,都遞給他拿,經過峽穀入口時又遇到賀灼變狼時匆忙脫在地上的衣服。

巨狼停在那兒了,不動,也不說話。

季庭嶼使壞:“嘶,你說我要不幫你拿會怎麽樣?”

“那五個小時後,你就會看到一個成年並且有求偶需求的雄性alpha在你麵前裸奔。”

狼王轉頭看著他:“雖然我很樂意那樣做。”

呸!

季庭嶼翻他一個白眼,乖乖把衣服撿起來。

大雪停了,前路一片開闊,似乎老天爺都在幫他們。

賀灼問了他防風洞的大致方位,銳利的狼眸在夜色中很快辨明方向,伏低身子命令道:“抓緊。”

幾乎在他摟住狼頸的那一秒,耳邊颶風驟起。

眼前的一切都劇烈晃動起來,兩邊景物飛速向後倒退,巨狼加速百米縱身一躍,馱著他衝上陡坡!

季庭嶼感覺自己飛了起來,衣服裏灌滿了風和雪。

“這還是我第一次騎狼!”

他忍不住興奮地大喊:“好像飛起來了一樣!”

“如果喜歡,我可以讓你天天騎。”

賀灼的聲音沉穩有力,沒有一絲疾跑時的粗喘。

風實在太大,季庭嶼被刮得睜不開眼,臉也吹得生疼,賀灼讓他藏進自己背裏。

頭狼的肩背很寬闊,好像一座小山,厚實的毛毛長而溫暖,仿佛獨立於漫天風雪和硝煙炮火之外的,最安全的港灣。

季庭嶼恍惚地想起,大概三四年前的一個大雪天,自己也曾像這樣瘋狂地逃命。

隻不過當時沒有賀灼,也沒有同伴。

他的小腹被一根鐵錐刺穿,而他親手救回來的搭檔為了活命把他拋在敵人的炮火下,頭也不回地走了。

所以他這次目送賀灼離開時,並沒有傷心或者憤懣,隻是覺得:哦,又是這樣,我再一次選錯了……

但那雙出現在身後的藍色獸瞳,卻給了他值得的結果。

“為什麽要回來。”

他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

狼愣了一下,“以為我丟下你走了?”

季庭嶼沉默不語,不願表現出一絲軟弱,賀灼卻好似窺見了他曾經的傷痛。

“抱歉,當時情況緊急,來不及和你多說,讓你心裏難受了,是我不好。”

“我發誓,以後不論發生什麽我都不會丟下你。這一點你不需要再擔心。”

兩人經過一個不算淺的水窪,季庭嶼被狼馱的高高的,他感覺自己的心也被托了起來。

明明應該是自己感謝他才對,可他卻在為讓自己傷心了那麽幾分鍾而道歉。

仿佛自己再微小的情緒都牽動著他的神經,而讓自己傷心在他看來是一件罪大惡極的事情。

季庭嶼的思緒有些混亂,回憶和現實穿插在一起,他忍不住質問:“不論發生什麽都不會?如果再一次被人拿槍指著你——”

“我死都不會。”

賀灼打斷他,開口時聲音平靜而尋常。

“小嶼,我不是別人,我永遠不會讓你後悔今晚做的選擇,你的隊友有足夠的時間逃走,你也會平安無事,這是我給你的承諾。”

與命運博食是狼的信念,越高等級的alpha本性越貼近野獸。

他們擁有變態到讓伴侶窒息的占有欲的同時,對愛人的忠貞和家庭的忠誠也高出百倍。

頭狼生而無畏,沒有什麽東西能淩駕於他之上,能讓他低頭的隻有他一生僅有一位的伴侶,賀灼死都不會讓自己的愛人受辱。

隻可惜,他在付出太過慘重的代價之後才學會這些。

季庭嶼什麽都沒說,隻是在風雪中抱緊他,頭頂鑽出兩隻顫巍巍的小貓耳朵,在他背上偷偷地蹭了一小下。

“你很好。”

而此時,數百米之外的同一片夜空下,另一夥戰地獵人撿到了奄奄一息的同伴。

“哦上帝!誰把你傷成這樣的?!”

“峽穀,他們進了峽穀……”刀疤男用僅剩的手臂死死抓住自己的兄弟:“去追……去追那頭狼、殺了那頭狼……我要他的命!”

作者有話說:

狼:這是什麽?老婆給發的好人卡,叼起來丟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