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笨蛋小貓
熱……好熱……
像被塞進了烤箱裏,每一塊肉都承受著高溫的折磨。
季庭嶼張大嘴巴奮力呼救,手腳瘋狂掙動,拚命往前跑想要逃離這架大烤爐,可雙腿卻怎麽都使不上力氣。
應該說,是壓根感覺不到雙腿的存在,仿佛腰以下拖拽著的是兩灘爛泥。
他感覺到身體裏所有水分都被烤化了,自己馬上就要變成人幹,五髒六腑鑽進一萬隻蟲子不停地啃咬,身上的皮膚像魚皮一樣被一寸寸撕下去。
他疼得想死,怕得一直一直哭,可臉上流下來的卻不是淚,而是熱腥腥的粘稠**,混著一坨一坨的塊狀物從嘴角往下滑,接起來一看——是自己的眼睛!
“喵——!!”
喵咪蹬著四爪發出一聲慘叫,終於從噩夢中醒轉。
他渾身是汗,毛絨絨的胸脯劇烈地起伏著,還沒個包子大的小毛臉上爬滿了淚,淚水把他的毛毛弄成一道一道的。
抬起兩隻小爪蓋在眼睛上,他蹬著腳側過身子,把自己蜷縮成一顆水嗒嗒的毛球。
吸了下鼻子,更多的淚被震了出來。
季庭嶼覺得丟臉,抬爪去擦。
可兩隻前爪都擦濕了也沒把淚擦幹,想要翹起後爪繼續,可腿又太短壓根夠不到。
他悻悻地放下爪,翻身趴下,把哭濕的小毛臉藏起來。
好疼……疼得喘不過氣……
怎麽會做這樣的夢呢……
夢裏自己被打斷雙腿在血泊裏爬,變回小貓被大火焚燒,牙齒和眼球都被燒融了掉下來,連魂兒都碎成一小塊一小塊的了。
他嚇得不停發抖,用力把臉藏進兩隻前爪裏都無法驅散恐懼,夢裏的細節和痛感實在太過真實,真實得就好像……他以前被燒死過一樣。
季庭嶼已經有十多年沒做夢哭過了,上一次還是母親去世的時候,剛剛醒過來時那種透徹心扉的絕望和無助讓他足足呆怔了五分鍾,可恐懼和痛感依舊沒有消失,還是感覺熱得要命。
但很快他就發現——不是自己熱,是身底下的人熱。
賀灼不知道什麽時候昏迷了,現在渾身滾燙!
“喵?”達蒙?
喵咪踩踩他的胸,沒反應。
“喵喵!”達蒙醒醒!
又拍拍他的臉,還是紋絲不動。
小貓急得在他胸口轉了兩圈,退後幾步,“嗖”地跳進雪堆裏摔了個四仰八叉。
但他不敢耽擱,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變回人形,邊往身上套衣服邊查看賀灼的傷。
左腹部的刀傷現在黑紅一片,大股的血透出來凝固在紗布外麵,他蒼白的嘴唇上結了一層霜,躺在地上安靜得像一座雕像。
失血過多又發高燒,這樣下去必死無疑。
季庭嶼慢慢紅了眼,低頭想了幾秒,突然抽出雪中的長刀,俯身和賀灼額頭相抵。
“等著我,達蒙。”
“我一定會帶你回去。”
過去的七年裏,不管是生是死,季庭嶼沒丟下過任何一個同伴。
他矮身往外走,鑽出洞口時才發現天色漸漸明亮,朝遠方淡金色的天際看了一眼,冷風裹挾著雪碎撩起他的額發,初生的晨光都在他琥珀色的眸子裏躺著。
季庭嶼花費幾秒鍾辨明方向,然後單手撐在雪上一個漂亮的縱跳,薄薄的腕骨轉過半周,像豹子一樣從高處的洞口落下。
狼王倒下了,貓咪要出去尋覓生機了。
-
賀灼是被活活熱醒的。
渾身燥熱,氣血不斷下湧,粘膩膩的熱汗覆在身上,和剛才半死不活的樣子簡直判若兩人。
他熱得發懵,以為自己已經下了地獄在油鍋裏炸著呢,火急火燎地想要找塊大涼冰降降溫。
抬手一摸,還真有。
隻不過不是大涼冰,而是小凉貓。
季庭嶼正滿臉潮紅地縮在他懷裏呢,臉上出了一層細汗,藕似的白嫩,黑漆漆的睫毛濕得黏在一起,鼻尖和唇也水透透的紅潤,仿佛咬一口就能解渴。
再往下看,兩人的上衣全都解開了。
一薄一壯兩片胸膛沒有任何阻隔地貼在一起,互相傳遞著汗水和體溫。
Omega兩條小腿緊緊纏在他腰上,沒有一絲縫隙。
賀灼愣在那裏,有些分不清前世和今生。
記憶裏,這樣親密的光景隻有上輩子才有過,還僅僅隻有那一回。
季庭嶼**期,又不小心沾了酒,意亂情迷時火熱的身子像蛇一樣貼上來,賀灼硬生生掰斷一根壁燈,還是沒忍住不碰他。
一開始隻是用手。
他知道如果是清醒狀態對方一定不願意和自己親近,所以沒做多餘的事,隻是循規蹈矩地讓他舒服了幾次,等情熱退了就幫人打了抑製劑。
可在他抽身離開時,季庭嶼卻忽然湊上來,等不及似的抓住他的手,一根一根地親吻。
賀灼當時在想什麽呢?
他差點把季庭嶼按在**草一頓。
但僅存的理智讓他做了最後一步確認,拿出一百二十分的耐心哄道:“小嶼,別抗拒我好不好,你看,我忍得很好,你不要我,我什麽都不會做。”
他的聲音動聽又蠱惑,季庭嶼被哄得更乖了一些,仰著頭幾乎是滿含期待地看著他。
可就在賀灼要吻上去的前一刻,曆史再次重演了。
和新婚夜那晚一樣,季庭嶼拚命推開他,甚至反應更加歇斯底裏。
瘋了似的尖叫、痛哭、砸東西,和不知道什麽人不停地道歉說對不起。
賀灼當時麵無表情,就維持著原來的姿勢坐在那兒,直到他停下來才平靜地問了一句:“所以你剛才是把我當成了別人,還是就當成一根棒子?”
季庭嶼癡傻一般講不出話。
賀灼就起身係上西裝的紐扣,冷聲道:“如果你隻要舒服,我不介意。如果你把我當成了別人,那你這輩子都別想再見到他。”
他當時卑劣又愚蠢,不僅不懂得長嘴問,還不會拿眼看,那麽明顯的狀況都看不出季庭嶼的傷痛,一心隻想要他屈服,向自己低頭。
“你再低頭往下看,我就揍死你。”
久違的炸毛聲在耳邊響起。
賀灼一瞬間從往事中抽離,並確信現在就是重生後。
前世的季庭嶼不可能有這樣張揚的語氣。
他晃了晃神,不知道第幾次感念上天讓他重生,把懷裏的人抱得更緊了一些,omega單薄的身體本就沒多少熱量,幾乎全被自己吸走。
“醒了不會吱一聲?”我還以為你再也醒不過來了……
季庭嶼的聲音聽起來像是要哭了。
賀灼撫著他的臉,慢慢靠近,淺淺的鼻息打下來,就像要親上去一般,“小嶼……”
“你又要幹什麽啊。”季庭嶼嘟囔著,但並沒有躲開。
“我在想,我現在如果吻你,你還會推開我嗎?”
“?什麽鬼問題,我不推開你難道還伸舌頭嗎!”他凶巴巴的樣子仿佛下一秒就會揮起拳頭,可在散落的鬢發中,耳尖卻偷偷地泛了紅。
賀灼發出一聲輕笑,指腹擦過他臉上的淚,望著他的眼睛柔聲道:“不要抗拒我好不好,你看,我忍得很好,你不要我,我什麽都不會做。”
隻要你好好地活在我身邊,讓我再等多久都可以。
良久,季庭嶼才小聲吐出一個字:“……嗯。”
然後他就被整個抱了起來,兩人的臉頰和胸膛那麽近地貼在一起,明顯已經過界,但季庭嶼並不想退開。
他第一次這麽渴望一個人的擁抱,期待一個人的身體熱起來,甚至發瘋似的想鑽進賀灼懷裏,懇求他——
拜托你不要再昏迷,不要再變得涼冰冰,不要在我的生命中隻出現一個晚上就消失,不要讓我在和你並肩作戰死裏逃生後,帶一具冰涼的屍體回去。
讓我以後想起你時,隻記得你是一隻為我戰死的叫做達蒙的小狼。
隻要一想到這些,他的心就像被火燒那樣疼,忍不住往賀灼懷裏又蹭了一點。
賀灼卻像讀懂了他一般,伸出手輕輕拍著他的後背,一下一下,溫柔地將人溺亡。
“笨蛋小貓,我不會走的,也不會消失。”
“我會陪你很長很長時間,直到你不再害怕,直到你的生命中全都是幸福開心的事。”
算上前世,他整整比季庭嶼大了十歲,忍不住在他露出脆弱的一麵時,用對待比自己年紀小很多的孩子的姿態來哄他。
季庭嶼剛才還被火燒的心,此刻已經得救一般淹進海裏,莫名有些想哭。
“達蒙,我已經……很多年沒有收到過禮物了,在我母親去世之後。”
人們不吝嗇給強者嘉獎,卻總是忘記為他們準備禮物。
他沒頭沒腦說了這麽一句,賀灼卻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從天而降的你,仿佛老天爺補給我的禮物一樣。
隻是他習慣了偽裝強大,已經忘記了要怎麽把這些柔軟的話說出口。
賀灼的手指從他臉頰離開,在他的鼻尖上刮了一下:“你可以為這份禮物永遠續期,直到你不想擁有他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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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情的氛圍讓人忘乎所以,很久之後賀灼才發現異樣。
“你給我吃了什麽東西嗎?”
怎麽嘴裏有股鐵鏽味。
“嘿嘿,鹿鞭血,我好不容易找到的。”季庭嶼神秘道。
這東西大補,效用堪比百年老參,最早以前都是給沒根的男人壯陽用的,隻需在行房前熱熱地喝下一碗就能生龍活虎一晚上,關鍵時候還能吊住命。
“……”賀灼立刻感覺嘴裏一股腥臊味,惡心得要吐。
季庭嶼哈哈大笑,像個成功捉弄人的壞蛋。
“不要嫌棄嘛,沒這東西你早就涼了。”
他趴到賀灼耳邊說了句什麽,就見賀灼那萬年沉靜的臉上居然露出了目瞪口呆的表情,目光往下麵一瞟:“沒有……也能起來?”
“這誰知道啊,反正用過的都說好。”季庭嶼摸摸鼻子。
但我沒用過啊!
“沒有的能不能起來不知道,”賀灼感受了下,“但有的是一定能起來的。”
“你還敢說!”季庭嶼兩指比作剪刀哢嚓哢嚓:“你再頂我,我真給你撅了!”
賀灼趕緊把炸毛的貓咪揉進懷裏,貼貼他耳朵。
“不頂你,讓我抱著緩一會兒。”
就這麽抱了一會兒,越抱越不對勁兒,賀灼摸摸自己額頭,又摸摸他的,最後直接低頭貼住他。
“怎麽這麽熱?你在發燒。”
“沒有吧……”
賀灼伸手到他後背摸了一把,都燙手了。
“都燒成這樣了自己沒感覺?”
他語氣有些嚴厲,把季庭嶼解開的衣服攏上,又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給他披上。
“過來我抱著你。”
“你身上剛有點熱乎氣……”
“過來。”
賀灼顯然不想再重複第三遍。
季庭嶼撓撓頭,鑽了進去,身體立刻被他的熱氣裹挾。
賀灼抓了一把雪含在嘴裏,暖化了度給他,季庭嶼不太自在地喝了,“應該是傷口發炎了。”
“嗯。”
“我以為你會罵我……”
他有點後悔,如果那時候乖乖讓賀灼清理傷口或許就不會發燒了。
“是想罵的,但看你這麽可憐又不舍得了,以後再罵吧。”賀灼在雪堆裏找幹淨的雪給他搓手搓腳,盡量讓他舒服一些,快點降溫。
“這還能賒賬啊?以後哪天你閑著沒事突然把我揪過去罵一頓?”
賀灼動作一頓。
“你知不知道你說起我們的以後有多自然?”
“……”
我當然知道,因為我總覺得我們已經一起生活了很多年。
“以後也不罵你,什麽時候我都不會舍得。”賀灼說。
“真的嗎?那我就放心說了。”季庭嶼嘴角撇得老高,“你剛才喂我喝的那口水腥死了,全是你嘴裏的血味,還不如不喝,讓我燒死得了。”
賀灼笑起來,捏著他的臉教訓:“什麽時候了你還這麽嬌氣?”
“剛才哪個狗說不罵我的?”
“也就你敢說我是狗。”
他縱容地撥弄一下小貓耳朵。
季庭嶼嫌棄他嘴裏的鹿鞭血,賀灼就把手在雪堆裏搓幹淨了,直接在手裏捂化雪給他喝。
卡式爐煮完麵就沒氣了,隻能這樣弄些溫水。
季庭嶼捧著他的手一飲而盡,賀灼不解道:“貓咪不都是舔著喝水的嗎,你怎麽不伸舌頭?”
你個變態,我腦子抽了才會伸舌頭給你看。
“心情不好,不想伸。”
“將就下吧,等出去了再給你找熱水喝。”
“那你呢?”季庭嶼清清嗓子,小聲嘀咕:“等出去了想和我討什麽……”
賀灼心道我隻想你平平安安,可這不是季庭嶼要給他的獎勵,而是他要給季庭嶼的承諾。
想了想,他說:“我要你的答案。”
季庭嶼聞言臉騰地紅了起來,剛要開口就被賀灼攔截:“別想著搪塞我,我知道你聽得懂。”
“你他媽……”季庭嶼羞得眼睛都瞪圓了,“哪有你這樣的?你是追人還是追債啊?我真讓你煩死了!”
他凶人的樣子有種說不出的性感,活力四射,賀灼看了一會兒,放在他腰上的手臂突然猛地一收,季庭嶼直直撞進他懷裏。
“如果追你真的像追債那樣容易,隻靠簡單粗暴的手段就可以,那早在酒館前第一次見麵時我就已經成功了。”
“……你當時想幹嘛!”季庭嶼眯起眼。
他就不信還有比藏起他的煙偷偷抽更變態的事!
“我隻是有些遺憾,我當時開的車前蓋很低而且足夠寬敞,非常適合你……”
賀灼聲音突然壓得很低,帶著蠱惑的意味故意吞掉後幾個字,季庭嶼好奇地追問:“適合我什麽?開嗎?”
“——適合你躺上去,與我幕天席地。”
啊啊啊啊啊啊!!!!!
你他媽怎麽能麵不改色地說出這種話的啊!
季庭嶼本就因發燒而紅起來的臉頰現在直接爆紅,內心閃過一百萬句髒話,戳著賀灼的髒心爛肺字字泣血:“你個變態做夢去吧!我發誓絕對不會有那一天!”
賀灼笑著一動不動任他戳,等他鬧累了消停了又一本正經地說:“這是早晚的事,你不要想著到時候還能拒絕我。”
這幾天一路走來,他遭受到的拒絕已經太多了,攢滿了一籮筐。
季庭嶼這張嘴巴就像有什麽拒絕牛逼症,無時無刻不在對他說“不”,害羞是一方麵,沒準備好是另一方麵,賀灼從來不會反思是不是自己提的要求太過火。
狼在捕獵時從來都是靜待時機,一擊得手。賀灼早晚會讓季庭嶼這張嘴巴再說不出拒絕的話來。
到時候賀灼想怎麽吻他,季庭嶼就要怎麽張開嘴,想喂他吃什麽,他就要好好吃下去。
他要和他唇舌相依,做遍前世來不及的那些愛人之間該做的所有荒唐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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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日頭衝破厚重的雲層,上到中天的那一刻,救援終於到了。
但不是季庭嶼的隊友。
說來還要感謝那碗鹿鞭血。
雪山腳下有幾十家住戶,靠打獵為生,每當大雪初停的清晨,動物最饑餓的時候,就會有大批住戶上山打獵。
如果運氣好打得獵物太多了拿不完,他們就會挖個雪窩子存放一部分獵物,之後再上山來取。
季庭嶼鑽了十幾個雪窩子才找到那頭公麅鹿,取鹿血時留了個心眼多弄了一些,回來時將鹿血灑了一路,鮮紅的血跡就成了標識,指引著來拿鹿的住戶找到他們。
“多虧了這小哥機靈,不然等晚上再下雪你們就要埋在山裏了!”獵戶桑布正坐在前麵一晃一晃地開車,嘴裏哼著要多難聽有多難聽的歌。
可季庭嶼卻覺得這歌聲好聽極了。
“桑大叔,您家附近有醫生嗎?我同伴急需治療。”
“有的!我的鄰居是個賣燒酒的庸醫,你們如果買酒的話可以免費看病。”
賀灼和季庭嶼坐在敞篷車後兜裏,蓋著喜慶的大花布棉被,聽這話都有些哭笑不得。
他們肩膀碰著肩膀,相視一笑,然後轉過頭一同望著山邊金色的旭陽。
季庭嶼伸手抓了一把光,喃喃歎息:“真好。”
天亮了,風停了。
雪山露出了它清澈的骨骼。
他們都好好活著。
作者有話說:
狼:你怎麽這麽熱,你在發燒。
貓貓:啊對對對,我在發燒,你在發搔,你他媽就想著和我打野泡。
狼:不要生氣,尾巴給你。
貓貓:這還差不多。
人形小嶼一把抱住蓬鬆的大狼尾,雙腿夾著尾巴根,蹭了蹭,安然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