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劫後餘生◎

沈雲簌慌忙把手收了回去,那片銀杏葉也落到了魏臨的手心裏。

兩人無話,隻有風吹落葉的聲響。

魏臨打破了一時的沉默:“今日相見,真乃三生有幸,阿簌表妹,你覺得呢?”

哪裏是三生有幸,是她三生不幸還差不多,魏臨的脾性一點也讓人猜不透,就連他扯著嘴角笑,也透著說不清的古怪。

這禮節還是要有的,她忙後退一步,向魏臨行了個大禮:“四表哥的好,阿簌將寧記在心,若無它事,阿簌……可否回去?”

魏臨挪動腳步,轉至一側,示意她離開,小姑娘邁著步子,越走越快,可見她不願呆在這裏。

魏臨注意到冒著熱氣的茶水,走近亭子裏坐下,給自己斟了一杯茶水,細細品了一口,不禁皺起了眉頭。

茶葉似乎烤糊了,有一股子焦味在裏麵,這茶葉是難得的佳品,委實糟蹋了。

先前在福安堂,魏源說她煎茶的手藝了得,他還信以為真了。

他感覺得到,沈雲簌在他麵前十分拘謹,對於這個表妹,有種莫名其妙的感覺。

他努力回想兒時的記憶,榮姑母成婚後來鎮北侯府次數屈指可數,記憶中,似乎有那麽一次,因沈弘之調任離開京都,一家人來和祖母道別。

粉雕玉琢的小丫頭,見了太多生人有些膽怯,躲在沈弘之身後,不願與人玩耍。

想到此處,魏臨失笑一聲。

尋陽那晚,手下探得消息,他們追尋的盜匪在客船上準備一場交易,他和手下埋伏在大船的周圍,待所有人上船,準備一網打盡,就在行動之前,一抹紅色的身影手提花燈上了船。

夜色中,就數她最晃眼。

與盜匪交鋒之時,她成了人質,救下她,帶她離船,所做的一切如鬼使神差一般,事後想想,自己都說不清為何這麽做。

他救了她,可她卻逃了,逃的無影無蹤,也有些懷疑她是不是跟那幫人有牽連,他讓手下人對城裏搜尋幾次,可尋不到一點線索。

如今人竟然在自家府上,本以為緣分淺薄,偏偏命運就是這般奇妙,至今為止,他也越發對她好奇。

變天了,淅淅瀝瀝的雨下了一天一夜,天氣又涼了不少。

沈雲簌辰時去福安堂請安,離開時瞧見了魏臨的身影,她特意饒開了,回來後就躲在落湘院裏麵看話本、畫丹青,編寫一些食譜,讓秋蕊照著做。

午後,困意來襲,沈雲簌倚在榻上小憩了一會,朦朧中,感覺被一個毛乎乎的東西蹭著臉頰,她睜開眼,看到一隻金被銀床,就窩在她的旁邊。

這是魏惜的大肥,她見過幾次,正疑惑它怎麽跑到這裏時,瞧見魏惜撥開珠簾。

“阿簌表姐,我今日見到四哥了,他說已經不怪我了,也不會怪我的大肥咬死那隻鳥,大肥以後自由了,不用一直關在籠子裏,你不是喜歡大肥嗎?我可以讓她在這裏陪你兩日。”

“真的?”沈雲簌抱起大肥問。

“當然是真的,還真是被你說準了,我隻要跟四哥好好道個歉,就都沒事了,不過這次好奇怪,若換做以前,他非得想方設法的懲罰我。”

沈雲簌笑而不語,來到妝奩前整理有些淩亂的發式,大肥似乎很願意和她親近,剛被放下,又跳到了她的腿上。

“四哥這幾日散值都會過來,他還向我問起你呢。”魏惜坐在旁邊,一隻手撐著腦袋。

沈雲簌遲疑片刻問:“問我什麽?”

“問阿簌表姐你是不是害怕見生人,膽子小小的。”

“那你怎麽說我的?”

“我說你文靜嫻雅,但是膽子不小。”

沈雲簌扯著嘴角笑了笑,低頭撫摸著大肥光滑柔軟的毛沉思。

她膽子小,從那晚見了魏臨,膽子就更加小了,這幾日不願出落湘院就是想避開他,之前魏惜說過,魏臨甚少回來,可這幾日她意外看見了魏臨兩次,好在她發現的早,躲閃的及時,沒能和他打照麵。

回想起來,及時避開魏臨有種劫後餘生的感覺。

九月初時,是一年一度的賞菊宴,魏家早就接到了帖子。

此次賞菊宴,京城多半的官眷都會受邀,賞花品茶,品嚐珍饈美饌,借著機會官眷們互相結識,遇到合心合意的人家,順帶把自家公子姑娘們的婚事也解決了。

如今魏家掌家之人是二房和三房,長房撂挑子走人去莊子上過自己的清淨日子,為了能執掌中饋,二房和三房沒少暗暗使勁,魏老夫人為公平起見,把掌家之事分攤了,二房商賈出身,善於精打細算,把家裏的事交給她管,三房背靠永安伯父曹家,結交不少京城權貴,人情往來都是三房把持。

起初妯娌之間也經常有摩擦,但經曆的事情多了,兩人彼此形成了默契,二房對外的事不插手,三房對內的事不多言,互相遷就,同時也互相製約。

賞菊宴,自是曹氏出麵,這次她牟足了勁,自己又拿體己錢給魏瑤置辦幾身行頭,為的就是要自家女兒豔壓其他貴女,來一個捷足先登。

魏老夫人叫來了曹氏,要她帶著家眷去赴宴,曹氏一一應下,末了,魏老夫人說道:“這次,把阿簌也帶出去見見人吧,帶她要多結交一些人。”

曹氏一愣,她這次隻想帶魏瑤一個人,就連魏惜都不想帶出去,魏瑤已經十六,而魏惜還沒有及笄,這一點,魏老夫人不能不明白,嫁女兒要按著次序來,魏瑤的婚事自然要擱在魏惜前頭。

沈雲簌一個養女的女兒,吃穿用度已經和家裏的姑娘們平起平坐,竟然還要讓她公然帶出去見人,她跟她死去的娘一樣,長著一張嬌媚無暇的麵孔,又一副知書達理的做派,這樣要是帶出去,魏瑤可怎麽辦?

魏瑤也沒能讓她省心過,及笄之年也曾議過幾次親,可都被她故意攪黃了,要麽故意對長輩不敬,要麽給男方甩臉子,幸得曹氏左右逢源,將魏瑤那些驕縱任性的行徑掩蓋過去。

見她不語,魏老夫人道:“怎麽,你不願意?”

“母親,當然不是,我擔心表姑娘在生人麵前露怯,而且……”曹氏遲疑,一時不知怎麽開口。

魏老夫人心裏跟明鏡似的,曹氏怎麽想的她明白,沈弘之既把女兒交給她,那她就得事事為她考量一些,把人故意藏起來,多少有點小人的行徑,她也最看不慣這些伎倆。

“大可不必擔心這些,我們魏家的女兒還擔憂嫁不出去嗎?做事坦**,才能問心無愧。”

其實初見沈雲簌時,魏老夫人也有自己的私心,小姑娘明媚皓齒,楚楚動人,如果魏臨能瞧上,她再推波助瀾撮合一下,說不定事情就成了,奈何魏臨心裏有了人。

她也不是沒有想過,若強行讓魏臨娶妻,便造就了一對怨偶,也毀了姑娘家一輩子,於是兩年前就撂下話,不會強行給他塞人,娶妻也要合乎他的心意,既然兩人有緣無分,那麽她這個外祖母的就得要多替沈雲簌謀劃一二。

從福安堂出來,曹氏臉色就變了,心裏埋怨魏老夫人不為魏瑤考慮,一個親孫女,一個連一點血緣都扯不上的人,就要和她的女兒平起平坐,實屬不甘。

丫鬟青枝開解道:“老夫人年歲大了,說些糊塗話而已,出了咱們鎮北侯府的門,怎麽做怎麽說還不是由著您來。”

曹氏定住腳步,四處觀望一眼:“你可是有主意了?”

“這翠園那麽大,隨便讓她去哪裏玩半天,別以鎮北侯府的名義介紹給幾位夫人就成,開宴時,奴婢尋個最偏僻的位置讓她和七姑娘單獨坐。”

曹氏有些猶豫,這婆母雖然麵上和藹,可若是在她眼皮子底下耍把戲,怕是要挨訓。

“婆母若是知道該當如何?”曹氏繼續朝前走著。

“您不是說,眼下什麽事都沒有咱五姑娘的婚事重要,若真的知曉,頂多挨罰唄。”

這話倒是提醒了她,他的嫡姐是宮裏的貴妃,借著這層關係,魏瑤沒少進宮,本是想著與姨母親近一些,那成想讓她有了嫁給太子的心思,想來這心思應該早就有了,若不然魏瑤不會為了婚事不顧惜這層關係。

曹貴妃與皇後暗中沒少爭鬥,若她放任女兒不管,她們母女必定落得個裏外不是人的下場,這幾日她一直都在勸說魏瑤,到了這個節骨眼上,勢必把其中的厲害關係告訴她,她倒也聽話,沒再想以前一樣和她鬧,這次機會,她抓住了。

賞菊宴在京都城南翠園裏,那裏有一條湖,名為翠湖,假山綠植和翠湖各占一半,年輕士子們喜歡遊覽此地,在這裏寫詩作畫,一些排產大的宴會也是選在翠園舉行。

沈雲簌對京都事宜不清楚,尋讓春羅打探了一些消息,好做些準備。

翌日一早,春羅和秋蕊早早的喚她起來梳洗打扮,在妝奩前一坐就是大半個時辰。

瞧著秋蕊拿出明晃晃的玉釵,沈雲簌抬手製止:“就這樣吧,玉釵別戴了,到時三舅母會覺得我搶了表姐的風頭。”

秋蕊微微歎了口氣,以前在宜州時,她們家姑娘最喜歡這奪目光彩的裝扮,可到了這裏,要時時刻刻守規矩,還要見別人的眼色行事,這般謹小慎微,還不如在宜州那會呢。

“父親上次囑咐過我,不露鋒芒,方可過的安穩。”

沈弘之還特意囑咐,魏老夫人的行事風格是她學習的典範,每日辰時請安,她都會陪著老人家說會話,從老人家的話語中,懂得一些為人處事之道。

昨日曹氏身邊的丫鬟青枝過來遞話,話裏話外的告訴她,不要把自己打扮的花枝招展,要得體含蓄。

沈雲簌明白此等場合的重要性,父親對母親感情深厚,一時半會不會考慮續弦的,那麽這女主人的位置就空著,身為沈家女兒,是要早些替家裏人謀劃。

今日此行的目的,除了結交京都的女子,便是希望遇到兄長的那位心儀之人。

三年前,高中進士後的沈時堯接到母親病故的消息,匆匆回了宜州守孝。

沈雲簌在替沈時堯收拾書籍時,瞧見他寫給一位姑娘的信,字裏行間全是後悔與不甘心,因不想耽擱姑娘家,沈時堯選擇放棄,本以為那姑娘已經嫁人,卻在魏惜那裏聽到她議親後又退了婚的消息,她曾以自己的名義遞過一次名帖,卻是沒了下文。

若是借著這次機會見一見莊姑娘,結識一二,或許能替兄長求個悔過的機會。

盡管感覺曹氏不滿意,她還是要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