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預謀邂逅

地下車庫停滿了豪車。

李銘心不太認識車的品牌,不過一眼就能看出,這些車比外麵的車更精神更鋥亮。

身側車燈沒有預兆地亮了起來。

見她還走,他提醒道:“李老師,到了。”

李銘心一直在等他掏鑰匙解鎖,卻沒見他動作,以為離車還遠:“你解鎖了?”

“猜。”

沒等李銘心猜,他先一步為她打開副駕車門,右手虛擋於車門框:“請。”

李銘心利落抬腳,坐上了副駕。姿勢還沒調整好,一偏頭,池牧之刀刻斧鑿般的側臉貼了上來。

沒有任何心理準備,他男性的氣息向她壓來。

李銘心本能地僵直身體,撞向椅背,以為這一切來得這麽快。

還好,他隻是幫她係安全帶而已。

僅一秒鍾,她的身體將其放大成一連串快速的心跳。連著不平穩的,還有她的呼吸。

那一驚動作不小,顯然也被他捕捉到了。

這次李銘心看清了,他嘴角劃過了一絲玩味的笑。

她下意識眉眼微皺,認為那抹笑有點羞辱。

池牧之薄唇一抿,意識到失禮,不過並沒急著正色,口氣有點吊兒郎當的:“抱歉,唐突。”

雖然很客氣,但不是真心的,且沒好好修飾表情。

李銘心捏著安全帶,垂下眉眼:“唔,沒事。”

他們沒說過多少話,估計是經常見麵的原因,眼下的一舉一動明顯熟悉了很多。他的語氣和小表情也多了。

李銘心懨懨地打盹。

擔心不說話失禮尷尬,一路上吊著根神經等待回話,好在他開了輕音樂,將這段安靜鋪滿了愜意的音符。

車至半程,李銘心升騰起一股奇異的舒適,手往真皮坐墊上一摸,還真是車墊在發熱。

她心頭有些震驚,為科技的卓越進步,也為他細節至此的體貼。

感受到身旁持續的注視,池牧之沒偏頭,“嗯?”了一聲。

李銘心在沉默中支離破碎,居然拚湊不出一句像樣話。

她想起那些蠢動的陰謀,忽然無話可說:“謝謝。”

“謝什麽?”送你回學校?

她垂下眼眸,沒有解釋:“就是謝謝。”

池牧之失笑,打了個轉,把車停在學校對麵,陪她走了段路。

S大校門口這條路是知名的打卡聖地。

逢秋,兩排梧桐樹整齊如健壯的哨兵,漫天落葉隨風打卷兒,紛紛揚揚,簌簌落下,鋪成一條壯觀的梧桐大道。腳踩在碎金落葉上,發出嘎吱嘎吱的脆響,十分浪漫。

他們隨回校的學生流踩過梧桐大道,一路上沒有說話。

就這麽靜靜走著。

池牧之的步子在趨近校門口時變緩,李銘心察覺到了,也跟著站定。

她知道,他就陪她就走到這裏了。

溫柔的街燈自身後逆照下來,他手抄在兜裏,淡淡開口:“還在學國際象棋嗎?”

李銘心看著地麵遙遠的影子:“唔......”在池念向她表達真誠的喜愛之後,她就沒再查過那些東西了。

“找機會切磋一局。”

她意外地仰起臉:“啊?”

池牧之笑著看著她,壓低了嗓音:“嗯?”

“好。”吧。

*****

女生宿舍6B棟213室裏亮著兩簇白熾燈光,腳步聲來來回回,忙得熱熱鬧鬧。

“考研果然是喪失人性的。”

“怎麽說?”

“連李銘心這種書呆子都在玩遊戲了,我們摸摸魚又怎麽了?”人之常情咯。

兩個室友洗完衣服經過床下桌,對李銘心考研階段下國際象棋的行為作出如上對話。

李銘心本人則鑽在寬大的睡衣內,沉浸式學習,對她人的碎碎念叨充耳不聞。

她曾生活在極其嘈雜的環境中,練就了一套高深的屏蔽能力。

等她人機遊戲初學結束,室內已是一片黑暗。

屏息靜聽,女孩子的呼吸聲正均勻起伏著。

她爬上床,點開微信,通過了一個好友申請。是網上報了她口語課的學生。

有段時間,李銘心在網路上發信息兼職,招收一對一考語言的學生。本來還挺順利的,結果有一回碰著個男孩,基礎不好,課不肯聽,廢話還多,問她隱私問題,想約她見麵,一個勁兒誇她聲音好聽人也一定很漂亮,

在李銘心拒絕後,此人給她留了條很惡劣的評價,高掛評價區。

盡管後來同學給她刷了評價,但再也沒人找她上一對一了,這份兼職就這麽不了了之。

最近換了個新手機,下載回這個app,意外又有不少人來詢價。

估計是最近考試潮,很多學生考研出國兩手準備,正在撒網捕撈靠譜的老師。

她聊了一個女孩子,溝通很順利,明天準備試課。不過,她不準備把這事透露給池家。

池念初三會參加小托福考試準備出國,池家肯定希望老師全心全意教書。自打上次提及考研,池牧之浮現出猶豫後,李銘心總擔心自己被換掉。

值得一喜的是,月中中介打來了一筆錢,分成後到手八千。

雖然這筆錢一直在李銘心的計劃裏,但錢這種東西,還是打在卡上有實感。

如果這份工作能穩定做一年,那就夠三年的研究生學費加生活費了。再做一份別的兼職,也許房貸也能湊和還上,那也就不用跟裘紅較這個勁兒了。

李銘心生出了走正道的希望。

而那個浩**的“陰謀”,在這一天被她擱置了。

再坐上302公交,李銘心迎著暖融融的夕陽,搖搖晃晃地找回了靈魂。

池家的一切都很舒服。

阿姨聒噪,但人很好。

池念愛偷懶,但人很好。

池牧之很忙很少出現,但他每次出現,人都很好。

李銘心在這樣溫水煮青蛙的環境中,生出股安逸——一種本不該屬於她的按部就班。

這種安逸碎在十月末的一天。

那是個晴好的周天。

池牧之兩周沒出現,據說在上海和長春出差。門口擱了很久的高爾夫球袋沒了,這天又出現了。

阿姨和池念沒提。不過李銘心根據這一線索,猜測他回來過。

她沒多想,注意力全在如何哄池念多學10分鍾上。

在完成5個主題的對話和2個list的單詞默寫後,池念開始討價還價,並順利陷入了豬豬少女的午睡。

她以為自己偷到了懶,開開心心,實際李銘心暗中加了量。

照例給她蓋上被子,李銘心抱起刑法書,又開始了一輪複習。

因為收了學生,需要及時回複信息,她的微信開了提示。

這嚴重影響了她世外高人一般的學習進度。

裘紅問她有沒有錢,外婆摔跤,小腿骨折,要做手術。

她打來十個電話,李銘心都沒接,這件事是看微信消息才看到的。

她想了想,回複問,嚴重嗎?

裘紅說,得做手術固定,再養養就行。死不了,就是要花錢。

李銘心問,沒有醫保嗎?

裘紅發了條四長長的語音,前半段罵她不接電話,到了中間才說正事。

因為外婆年紀大、有高血壓,是高危病人,縣醫院給他們轉到了市醫院。他們得先全自費,出院了才能回去報銷。她罵罵咧咧,說這怎麽也要十萬塊,誰家一下子拿得出這麽多錢?醫院的良心也忒黑了,就知道坑老百姓。

李銘心試圖找出邏輯漏洞,但裘紅的話不似作假。

她這麽笨,一輩子沒工作過,男人出軌也隻會找人作法斷他桃花,或者拿把菜刀架在自己脖子上要挾對方,這腦子,怎麽也編不出這麽有邏輯的假話。

裘紅見她很久沒回複,以為她又在裝死,追來了電話。

李銘心咬牙接起:“怎麽?”

“你電話能接啊!我以為不能接呢!”裘紅破鑼嗓子立馬嚷嚷開了,說了一堆下作話。她罵人總愛罵娘。可她就沒想過嗎?罵李銘心的娘不就是罵她自己嗎?

也是夠沒腦子的。

李銘心冷漠不語,等她自己找回主題。

好一會,裘紅被身邊人提醒,低下了聲音,問她有沒有錢?錢到位就可以安排手術了。

她問:“多少?”

裘紅急:“你有多少?”

李銘心氣堵在胸口,沒說話。

“李銘心,你要知道,你從小就是外婆帶的,要不是當初她說留你,現在你都不知道死在哪裏。你不能這麽沒有良心!”

怕她不給錢,裘紅加碼:“你還記得當初是誰讓你複讀的?”

是是是。上次說帶大她的是母親,現在說帶大她的是外婆。

怎麽她爛泥一樣的人生裏,有這麽多要感謝的人?

“你怎麽不說當初是誰改的我的誌願?”

李銘心不愛翻舊賬。如果翻賬,她就隻能活在過去。

但高考是她唯一過不去的坎。

就是因為裘紅太蠢太瘋,才讓她下定決心,一定要離開那裏。

李銘心掛斷電話,從微信裏轉了三筆錢過去。8000元,1200元,800元。

那邊點得很快,見沒有再多的轉賬,又打來了電話。

“就一萬嗎?你不是在打工嗎?”不是口口聲聲說不回老家,會靠自己打工掙學費嗎?她以為掙了多少呢,才一萬?

李銘心氣得顫抖,用淬著冰的聲音對那頭說:“我又沒去賣,哪來的錢?”

裘紅也沒心思跟她鬥嘴,匆匆掛了電話。

在嘟聲傳來之前,李銘心一度害怕自己的母親會惡劣地跟她說“那你趕緊去賣啊”。而她沒有。幸好她沒有。

李銘心抱臂怔神,不知怎麽,手一軟,手機掉在了地毯上,發出悶悶的鈍物落地聲。

她下意識彎腰,視野隨動作外擴。

半闔的門口,一雙白皙骨感的赤足閑散地紮在那裏,也不知道待了多久。

見她發現了自己,池牧之朝她點點頭:“抱歉,路過。”

他沒有安慰或者問候的意思,就這麽站在門口,淡定地飲水。

一瞬間,呼吸凝住。

這是他家,所以他理直氣壯。

李銘心看著他,心頭湧上股慌不擇路的屈辱。“好久不見。”

“嗯。”

池牧之剛洗完澡,麵上水汽浮動,頭發還在滴水,白色浴袍鬆鬆垮垮掛在身上,下腰處虛虛係著個一碰就能掉的活結。

那個結很蠱惑人。

李銘心壞心想,也許扯一下那個結,就可以打破他的波瀾不驚。誰衣服掉了,都會嚇一跳吧。

但下一秒,她意識到了什麽,胸口的心跳瘋狂擂鼓。

漫長的靜默中,池牧之小口啜飲的聲音刺耳地灌入耳朵。

終於,李銘心沒熬住,朝他鞠了個深躬,避身往外走。到點兒了,要叫念念起來了。

池牧之輕笑一聲,手臂撐上門框,擋住了她的去路。

李銘心訝異地側轉過頭:“池先生!”

他沒理會她的慍怒和防備,從門口的置物架上取了杯冰水給她:“算算時間,應該可以喝。”

他說的是她的月經。

李銘心愣了一下,才抬起手接過水:“記性很好,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