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預謀邂逅
這兩年,外貿公司因故大量倒閉,教培行業遇上雙減政策,翻譯技術撞上人工智能,體製內崗位卷生卷死。很多英專生都在拚命改命,選擇考研的不在少數。
英專生和別的考研學生最大的區別在於——別的專業學生考研花最多精力的英語,是英專生的先天優勢科目。
不過,跨專業的同學一點也不輕鬆。跨法學,更不容易。
大量晦澀拗口的概念來回折騰,李銘心不上課的時候,睜眼背,閉眼背。偶爾不背書的時候,她都在算賬。
四位數的加減法她做了一遍又一遍,每天放空做,犯困做。
她做的是同一道算術題,且這道題裏沒有出現新的變量。
她不喝咖啡不喝茶,提神全靠算自己的銀行卡餘額和未來的計劃支出,是以,每次做完這題李銘心都會很清醒。
決定考研後的第三個月,李銘心終於和裘紅通了一次電話。
裘紅輸出了很多段帶情緒的髒話,終於發泄完,那邊一聲沒響。她喂了兩聲,過了會,李銘心冷淡地接起,聲音由遠及近:“說完了嗎?”
合著遛她呢!裘紅火蹭得上來,又開啟了第二波輸出。
李銘心將手機丟在膝上,額頭再次挨上302公交車的窗戶,一顛一顛地往白公館去。
這路上的夕陽特別美,照得人仿佛在夢裏。
但配上裘紅噩夢的聲音,李銘心這個夢質量不怎麽樣。
她斷斷續續聽著這些早就免疫了的內容,情緒沒有多少波瀾。
在說到房子貸款時,李銘心撈起手機,對那頭一字一頓道:“我問過律師了,如果我不還貸款,那麽房子就會被法拍。如果房子法拍,那你也住不了了。”
她沒有說法拍影響征信。而一旦影響了征信,接下來她很長一段的人生也會被影響。影響考公考編,影響大公司背調。
裘紅根本不在乎她的人生。她隻想她畢業回老家幹活,給她養老。如果能因為征信拿捏住她,也許,裘紅會樂見其成。
好在,裘紅沒那聰明腦子和法律常識,聽說會沒地方住,當即暴起,罵得更狠了:“你個biao子白眼狼,白養你這麽大了!供你吃供你住,你就這麽對你老娘?養你還不如養條狗呢,狗養大了還能對我搖尾巴,養你有什麽用?”
“啊!養你有什麽用!”
“啊!養你有什麽用!”
李銘心麻木的表情下閃過一絲不耐煩,壓低聲音對那頭說:“養我是你該做的。”
她知道這是段沒有結果的對話,不再戀戰,說完這句就掛斷了。
*****
這樣一通電話,換誰都會心氣不順。
李銘心愣了很久的神。
緩過來時,人已經下了公交、麻木步行、禮貌按鈴,然後安然地坐在了池念的書桌前。
而東南角那張空閑許久的扇形辦公桌前,赫然坐著許久未見的池牧之。
他什麽時候在那兒辦公的?一開始就在嗎?還是剛來的?
“Miss Li不舒服嗎?”池念指尖點了下她的額頭,不可思議,“你出汗了?很熱嗎?”今天最低溫度15度,最高溫度22度。怎麽也不像會熱出汗的天氣啊。
她貼心拿起本子,替她扇風。
額前碎發被扇得來回飄,飄得晃眼。李銘心將落發別至耳後:“沒有啊,怎麽了?”
“你今天說話比平時慢很多。”池念恨恨瞥了池牧之一眼。那廝臉被電腦擋住了,她猜估計在笑。
她這兩日天天誇Miss Li,說她比小托福班的特級老師教得要好。池牧之嫌她誇張,搞個人崇拜,氣得池念非要拉他一起聽課,證明一次。
可惜今天Miss Li不在狀態,發揮失常。不然一定驚豔死他的!
李銘心人暈乎乎的,心裏不由後悔上課之前跟裘紅打電話了。她這個媽總是有能力攪亂她努力維持的狀態。
她起身說:“我去倒杯水。”
“叫阿姨倒就好了!”池念手剛拉住她,下一秒,發出一聲驚叫,“Miss Li!”
酒紅絨布的凳子上印著片更深的酒紅色。
池念沒來過姨媽,不過上過生理課。她又新奇又咋呼,哎呀了兩聲,跑去房間給她拿東西:“啊!這個!我有!”
那一分鍾,李銘心僵在凳子上,很想死。
至於池牧之辦公桌那個方向,她是一眼沒再看過。
*****
池念的學校到底是國際中學,生理課的粉色禮袋裏裝的是衛生棉條。李銘心捏著那根長條棒,哭笑不得。
池念:“Miss Li會用嗎?這裏有卡通教學圖。”
李銘心接過,有些心虛:“那……我試試。”
那邊融進背景的池牧之終於說話了,從屏幕後側頭:“要不要問問阿姨?”
阿姨五十四歲,去年絕經了。
不過她很麻溜,十分鍾就買了一包衛生巾上來:“啊喲,我說你今天怎麽臉色不好,肚子難不難受啊?”
她貼心地給李銘心泡了個熱水袋捂肚子。
“有點痛。”李銘心隔著衣服將熱水袋貼在肚皮上,不由神奇道,“家裏居然有這個東西。”
魚型的橡膠熱水袋在她家鄉是老人才會用的東西。好多年沒見過了。
“池先生雨天腳會酸痛,有時候我就給他衝兩個熱水袋。”阿姨拿出白色藥瓶遞給她,“這個是池先生吃的止痛藥,說是什麽進口的。你吃吃看。”
當意識到姨媽來的時候,李銘心後知後覺地感受到肚子一陣陣抽痛。想到自己這姨媽雖然極少光顧,但每次做客就跟她那個媽似的,非要她半條命,李銘心還是認命地把藥吞了。
藥效起得比她過去吃的任何一種止痛藥都要快。
李銘心盤腿坐在落地窗前,感受到一條作祟的蛇遊離她的身體,隨後,一團綿軟的雲朵將她升騰,身體無比輕鬆。
池牧之過來時,她身上剛起了一層舒適的薄汗。
他沒提月經的事,而是遞了杯熱水:“又在笑什麽?”
李銘心摸了摸唇角,發現那處真的高高翹起,正露著迷之微笑。
她抿了口水,咽下這個奇怪的表情,長舒一口氣,展顏道:“笑今天天氣不錯!”
她一直是個不太笑的人,從小就這樣,但池牧之總能捕捉到她的笑。
窗子朝向一片互相挨著的小足球場和小籃球場,再往外是太白大道東。
寬闊的路上沒有行人,隻有稀疏的車流。
從擁堵吵嚷的市中心過來,看著這樣的景色,人很容易感到荒蕪。
他斜倚一字沙發,漫不經心地回應:“那確實值得一笑。”
“池先生喜歡晴天還是雨天?”
“晴天。”
“我也是。”她低下頭,掩飾住一絲苦澀,“不過,我是個經常會淋雨的人。”
“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別人的人生再不順也有陽光燦爛的時候,我不太一樣,我總遇到雨。”她低聲重複了一遍,“我的人生一直在下雨。”
是吃了真心劑嗎?她怎麽說了這麽多話。
李銘心真的要懷疑那是du品了。
“一直淋雨的人適應雨,會對雨防備,這也不錯。”
他說話的時候,李銘心的背脊能感覺到他胸腔的震動,
她琢磨邏輯:“真的嗎?”
“我是這麽認為的。”他喝了口水,沉吟半晌,吞咽了兩次才開口,“人生沒雨的人,突然遇到雨,可能會措手不及。”
她沒理解,回頭看向他:“怎麽措手不及?”
“不適應摩擦力而滑倒?不適應低能見度而車禍?算嗎?”
“唔,可能。”
她確實適應力很強,放哪裏都能活,或者說怎麽也死不掉。
李銘心問:“池先生是那種人生一直都很晴朗的人嗎?”
他倒也沒謙虛:“是的。”
在李銘心敗興看向窗外之前,他又說:“不過......也有過一場大雨。”
他捕捉到李銘心的詫異和好奇,眼裏閃過一絲狡黠。在她開口之前,掐準時機抬腕看了眼表:“今天是個好天。我正好出去,順路送你。”
“不用了吧。”20點結束,城市還醒著,公交還是挺安全的。
他語氣沒留商量:“走吧。”
依舊很效率。李銘心撐起身體,剛從靠枕上站起來,他已經穿好鞋在挑車鑰匙了。
電梯上,他問現在有不舒服嗎?
李銘心搖頭,誇他那藥效果很好。
他低下頭:“阿姨說給你吃了那個藥,我還擔心......”
她好奇抬眼:“擔心什麽?”
“擔心藥效太強,”他掩唇輕咳了一聲,眼裏閃過絲促狹,“你會嗨了。”這比一般女孩子吃的止痛藥要猛一些。
確實有點嗨。難怪剛剛他主動過來說那麽多話。
“那你吃三粒?”
他語氣依舊鬆快,笑意卻未達眼底:“我現在能走路都是奇跡,吃點止痛藥算什麽。”
*****
銅麵電梯裏映著一雙俊男靚女的身影。
她和他並排站著,雙手自然垂在身側。
下電梯時,他們一道抬步,手背不小心碰到了一下。不知道他怎麽想的,反正李銘心自然地隔出了一臂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