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魚與熊掌
李銘心一個東西少到像是隨時準備人間蒸發的人, 多一個手機很不方便。
早上拎起帆布包,肩膀都塌下去半分。
7點,302公交迎著朝陽, 駛過逐漸複蘇的城市。綠色穿過清早霧靄, 朦朧透出新意。
大四下學期, 課非常少。李銘心邊準備專八,邊報了托福。
室友大三考過一次托福,分數高不成低不就, 不能帶課不能申校, 勉強夠將來麵試在簡曆上添一筆。
李銘心20塊錢收了她的學習廢料, 湊活學習。
英語說是一門語言,實際各種英語考試準備思路各不相同。IELTS、TOEFL、CAE、PTE......確認考哪個, 再著手準備。就算是英語專業, 也做不到不看題型和考試側重, 衝上去就盲考。
李銘心選托福不是想去美國, 而是陪池念準備小托福這麽久, 對托福兩個字有了感情。
她抱著書坐在最後一排, 等老師點完名, 她就溜了。
今天是遊泳館最後一天班。她上午十點要到。
9點15出發公交有點懸。為了不遲到, 李銘心為這120一天的活兒選擇了打車。花費46元。
抵達遊泳館, 換好裝備,前麵一個負責女浴的阿姨已經泡好了消毒水,見她來了,還拱拱她,說今天有活動, 去拿一下禮品袋。
這事兒以前都是童家河提醒的。這個念頭冒上來,阿姨就說:“你那個同學剛剛走, 特意讓我提醒你的。”
現在是十點,就走了?什麽班兒啊?她問:“今天走前嗎?”
阿姨就等著她問呢:“那個......你那個同學......被開掉了。”
李銘心剛走到門口,回頭問:“小童嗎?”這裏大家都叫他小童。
“對啊。”阿姨好奇地盯著她,“你知道為什麽嗎?”
“為什麽?”
“你不知道啊!”阿姨看好戲的樣子。
李銘心不解:“為什麽啊?”
阿姨說她也不懂,都是聽人家說的。話一出口,語氣又很篤定,“聽他們教練說,是客戶要求的,讓今天就走。”
“哦。”
李銘心的排班角落上寫著(大),負責外場遊泳池。
這活不累,就是顯眼。客戶們都穿著很少的布料,就她裹得嚴嚴實實。
一走出去,就見到池牧之和莊嫻書,他們外貌膚色體態都很打眼。
兩人表情很不愉快,像在吵架。
他們站在岸邊劍拔弩張,不知道池牧之哪個點忽然觸怒了莊嫻書。她秀拳身側一捏,大喊了聲“去你麽的”,腳一蹬,把他蹬下了水。
水花激翻。
細皮白肉跌進碧藍,畫麵很像青春廣告。
李銘心認真欣賞,直至水麵恢複平靜,才拎起拖把把周圍拖了一遍。
池牧之遠遠地浮在水麵,看向李銘心的方向。
她以為他有話說。結果他沒有。
他將泳鏡拽至眉眼,頭往下一沉,遊了六圈上岸,灌了半瓶水,又下去遊了六圈。後半程速度慢下,不過很有自製力遊完了。
結束耗能極大的運動,池牧之摘下泳鏡跳上岸,手肘擱在膝上,垂首喘氣。
白皙的背肌上不知在哪刮到了,紅暈暈的。
他有半個多月沒來遊泳了,不知道李老師神神秘秘還在這裏打工。
感受到李銘心磨磨蹭蹭走來,他沉聲:“年不是都過去了嗎?”
哦,他說打工啊。李銘心說:“這是最後一次班。他們一直沒找到人。”
清藍的水波一重重波**。身側有人下水了。
“行。”他終於滿意,對她笑了一下。
他說了句他等她下班一起,就進了男更衣室。
莊嫻書遊了幾圈,開始犯懶,笑眯眯走過來,拉她說話:“妹妹!這工是不是要結束了?”
“你怎麽知道的?”
“哼哼,看不出來啊,池牧之控製欲還挺強的。”她在門口碰到他,問是不是來找李銘心。他說她已經不做了。莊嫻書說她今天來的,昨晚發微信問了呢。這小子嘀咕了一句,怎麽還在做……
李銘心劃過訕色 :“哦。”
她曖昧兮兮地貼至耳邊:“妹妹。”
“......”莊嫻書每次叫她妹妹,都有怪話要說。
她毒舌吐信般,繞著她的側臉蠱惑:“要人,還是要錢,還是魚與熊掌你都要,想清楚了嗎?”
李銘心垂下眼睫:“沒有。”
“不想清楚,後麵很難。”莊嫻書直起身,話音一轉,“我跟你道聲別吧。”
李銘心看向她。
“我要走了。”
“去哪裏?”調崗嗎?
“我準備出國念書去了。”她嘴角一勾,拋了個媚眼,“要不要一起啊。”
李銘心如實:“我沒有錢。”
“沒事兒,池牧之有。”莊嫻書知道這個玩笑不好笑,嘻嘻哈哈起來,“後麵要是寂寞了來找我玩呀。”
“好。”她客套。
莊嫻書一定是有錢的。她的缺錢是相較於有錢人來說的缺錢,而不是李銘心這種溫飽線邊緣的缺錢。
她的錢途經曆過兩重打擊。
先是家道中落,小公主落魄成灰姑娘,再是父親受不了打擊,開始賭,先是怡情,後是大賭。
她也想逃,甩掉賭鬼。但是她爸從小把她當公主,捧在手心,架在肩上,一點苦都舍不得她吃。是以,養了她一身嬌縱的同時,也在她心裏插進根軟肋。
她沒有辦法拋棄爸爸,看他被追債吞雲吐霧,鼻青臉腫。沒有錢的時候,她真想天上掉錢,補上這個窟窿。
第一次收回扣,她嚇得半死,第二次心態就好了,然後臉皮越來越厚,直到被程寧遠發現。
過去糾葛不再提。反正這次的分手是真的,離開也是真的。
“程寧遠未婚妻來找我,問我怎麽可以消失,我說給我1000萬我就消失。”
莊嫻書問李銘心,“你知道她回了什麽?”
李銘心:“她說好?”
“是的!”莊嫻書咬牙切齒,“她答得太迅速了。她答應的那一刻,我就知道,價格開低了。”該死!
人還是得有錢,不然關鍵時刻價碼都開不合適。她和程寧遠糾纏十餘年,分的時候拉拉扯扯,人盡皆知,那麽她的存在即便在婚後也是很大威脅。誰知道她哪天想不開,又和程寧遠死灰複燃了呢。
莊嫻書太懊惱了:“應該開兩千萬的,或者再開高點,慢慢往下談。一張口就是一千萬,後麵讓我簽字的時候,我真的揪心死了。”
“所以真的要走?”李銘心一開始聽她說出國讀書,當又是一時興起的嘴炮。
“不走也會有人來趕我的。”她彎彎嘴角,幫李銘心扶正灰色工作服領口,“看開啦,妹妹!”
李銘心要到下午五點才下班,池牧之得等到什麽時候啊。
她發微信:別等我,我五點才下班。
池牧之:那我過來找你
李銘心飛快環顧四周:什麽?不可以!
消息剛發出去,電話就來了。
空閑的那隻專屬電話一響,李銘心站得筆直。他設置時把所有提示音都關了,就留了個電話,音量調至最高。這是那手機第一回 響,效果震撼。
休息**阿姨正在睡覺,也被嚇醒了。
李銘心按下掛斷,又給他發消息:我這邊不方便,工人休息室,有人呢。
他沒再回複了。李銘心猜他應該回去了。
下班前一刻鍾,她到職工休息的地方領禮品包——清揚讚助的洗浴用品。
一瓶洗發水、一塊毛巾和一塊肥皂。最近李銘心用不上,但還是拿了。
李銘心拎著東西往公交站台走,很意外,童家河在那裏。他似乎在等人。
李銘心打了聲招呼:“嗨。”
“銘心!”他臉上看不出被開除的不開心,“下班了!”
“你......等車嗎?”
“沒,我等老大換班,一會去喝酒。”
LED屏顯示公交還有兩站到。李銘心估算還有十分鍾,見又無話可說,低頭看起影子。
“你是不是聽說了。”
“什麽?”李銘心抬起頭。
他撓撓頭:“那個,我要走了。”
她無效安慰:“哦。沒事兒,工作哪裏都有。”
“你知道我為什麽被開嗎?”他欲言又止。
春風有點暖意了。
三月初,風拂起發絲,不冷,反而有點臊人。
李銘心看向他那雙充滿情緒的眼睛,一時不知道要不要問下去。他似乎有些憤怒。
“唔......為什麽?”
童家河不甘地撇起嘴角,靠近半步,緊盯住她,恨恨道:“有錢人隻手遮天,牛逼唄。”
他看她的時候,像在看一個有錢人。
池牧之的卡宴駛近。車子剛洗過,鋥亮得晃眼。
他算好時間,也知道她會來等公交。
劃至年輕男女麵前,他沒動聲色,也沒降下車窗,等李銘心自己上車。
童家河那話跳躍在耳邊,像是對她的指責。
而在他的注視下,一步一步走上這輛車,基本就做實了她是有錢人的幫凶。
門一合,李銘心始終低頭,沒看窗外。
她像背叛了她的工人階層,無法麵對工人兄弟,也無法調動起對資本家的笑意。
池牧之瞥她:“這副表情看我幹什麽?我什麽也沒說。”他這次壓著火,但沒凶她。知道沒必要。
她問:“你知道他是誰嗎?”
“遊泳館的救生員。”他一眼就認出了這是那天校門口的男的,也認出他是遊泳館的救生員。
“那你知道......”她斟酌用詞。
“知道什麽?”
李銘心認真打量池牧之,又覺得不太可能。遂沒問。
池牧之單手握著方向盤,利落轉了個彎,輕描淡寫地說:“知道他被開了?”
一瞬間,心沉到了底。
*****
李銘心不是故意不說話的。職業素養要求她說點話,她也想說話,可坐上電梯到達十六層這漫長的安靜裏,她始終沒說得出話來。
她不敢置信。整個人氣得顫抖。
因為熟悉,不用說明,他們也知道彼此在想什麽。
所以她氣的同時,他也在氣。
池牧之臭著張臉,左右腳踩了鞋,徑直入內。沒再說一句話。
池念聽到開門聲,探出頭:“哎?你們一起回來的?”
李銘心彎起唇角:“電梯上碰到了。”又此地無銀地與雇主強調,“後麵我遊泳館的工就結束了。”
“哇!”池念叼著酥餅開心,“可以不用打工啦!”
李銘心催池念去背單詞:“我去洗個澡,等會來抽查哦!”
池念今天的效率很高,背完規定的單詞量還模擬了一次考試。
盡管是題量減少的模擬,但效果很不錯。李銘心說,過陣子看看有沒有考位,可以正式考一次,看看分數。
“考得好是不是就要走了?”
“唔,有語言成績了,去哪裏都很快的。”
池念趕緊搖頭:“那我還不行,我這個英語不行的,明年再考吧。”
她說完就不學了,跑去廚房找東西吃。李銘心也被硬塞了兩塊鬆餅,吃的有點撐。
到八點晚餐,誰都沒胃口吃。阿姨說見鬼了,今天的菜像沒動過。
池牧之舀了碗湯,喝完回房間了。李銘心此時已緩過勁,等阿姨下班,池念睡下,她主動去了主臥。
頂燈敞亮。
他攤著兩台電腦,趺坐地板,正在看文件。
“很忙嗎?”她微笑。
他平淡回應:“還好。”
“下午我錯了。”她趴到他身邊,找了個空當兒坐下,“我以後不跟男的說話了。”
池牧之盯著電腦鍵盤,想了想,打了幾行字,按下回車,才不鹹不淡回她道:“所以特意整理了行李,本來準備走,想想還是決定為了錢,忍一忍?”
李銘心訝異。下午怒極,她確實把書桌上的書整理裝框,將衣服收往一處。
裝完明白在做傻事,又拍拍手去找池念了。
她怎麽可能離開,她離不開。
隻是那種被嚴格掌控的感覺太窒息了,一時沒適應。
沒想到池牧之進了她的房間。
“你......”
“李銘心,你真幼稚。”他失望地搖了搖頭,
“那你不幼稚嗎?”就因為說句話,把人家開了?
空氣靜滯半晌。
池牧之掰過她那張倔臉,怒火中燒:“我沒那麽沒品!”
李銘心眨眨眼,剛要說話,池牧之近乎震怒地加大了捏她下頜的力道:“還有,這事不是你想開始就開始,想結束就結束的。”
進房間想跟她說事,看到地上攤著的行李箱,他才是真的怒了。一句話能說清楚的誤會不算什麽,但一句話沒說清就要離開,才燃起了他真正的掌控欲。他不允許!
李銘心坐直身體,看向他:“什麽意思?”
他緊抿嘴唇,不再說話。意思很明顯。
李銘心低頭摳手指。
旋即,沒有預兆的騰然起身,快步走出房間。
她的動作非常迅速,頭發一甩,就像今夜就要結束。
情感瞬息萬變......
池牧之手往地上一撐,慢了幾步追了出去。
李銘心手忙腳亂拎出《刑法》,表情看不出情緒:“你別急,我翻給你看!”
池牧之站在門口,等她翻找。
“我念啦,《刑法》第二百三十八條,非法拘禁他人或者以其他方法非法剝奪他人人身自由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管製或者剝奪政治權利。具有毆打、侮辱情節的,從重處罰。”
她合上書:“念完了。”
池牧之沒有接下這個笑話,隻是疲憊地叫了她一聲:“李銘心。”
他上前一步,摟她倒向**,狗一樣埋入她肩窩,發狠地拱:“本來想說什麽,但現在不想說了。”
“我也想說什麽,但決定不說了。”
“嗯,刑法都替你說了。”
“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