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女兒身

園子西角處有片荷塘,年初時挖鑿,裏頭蓄些菱荷之類,翠葉浮翩,作賞玩之用。

秋時滿池殘荷早已叫人拔去,池中挖過藕,清了淤泥,重又蓄了一池碧水,預備著將養一冬,來年春時好種新的下去。

此處同寒汀閣相距不遠,進出來往,免不了要從旁邊走一趟。

為防著行過之人腳下失了分寸,貿然跌進去,花匠便在池子四周圍了圈竹籬。

花匠心細,竹籬紮得密實穩妥,從未有人在此處意外落水過,漸漸地,人們便不大留心此處了。

心細如謝執,也忽略了此事。

直到聽見池中異響,趕去時瞧見貓在水麵之上撲騰掙紮,謝執才驚覺,那竹籬之上不知何時破了道極寬的裂隙,殘枝參差,宛如森森巨齒,格外駭人。

阿拂尚在閣中,此刻謝執身邊空無一人,貓不識水性,一味撲騰,反倒離岸邊越來越遠。身上橘色的絨毛浸了水,漸漸沉重,連掙紮叫喚的力氣都不剩多少。

眼看著它下一刻就要往水中沉去,謝執再顧不得那麽多,足尖輕點,跟著躍入荷塘之中。

深秋時節,池水冰冷,甫一挨著肌膚,寒氣便好似鋼針一般,直往骨縫中鑽去。

謝執本就畏寒,此時更是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咬了咬牙,抬手往貓身旁遊去。

貓大約也是有靈性的,知曉謝執下水來救它,掙紮的動作都輕了許多,咪嗚咪嗚叫著,費力往謝執的方向靠。

謝執長於北方臨海之處,水性算佳,可此刻受限於湖水之寒,竟也施展不得。過了不知多久,一人一貓才終於在水中碰了頭。

謝執將頭攤在水麵之上,大口喘息著,胡亂地抹了把臉上迸濺的水珠,伸手把貓從水中撈起來,平穩地擱去肩上。

“往後再這般淘氣,看誰來救你。”

水中冷極,話音不自覺地微微發顫,他懲罰一般地地同貓抵了抵額頭,轉身便要朝岸邊遊去。

甫一回過頭,卻隻見先前竹籬斷口之處,不知何時,多了道人影。

不是旁人,正是周瀲無疑。

謝執:“……”今日出門定是忘了看黃曆。

他停下的片刻工夫,岸上站著的周瀲顯然已經認清了水中浮沉的身影是誰。

沒有分毫猶疑,那人撥開身邊殘損的竹籬,一下躍入了水中。

謝執原要抬起的手僵在半道,整個人怔在原地,險些忘了腳下踩水的動作。

這個人……怎麽就能跳下來了呢?

隔著青黛水麵,他看著那個人艱難地揮著手臂,動作笨拙,水花四濺。

這人向來最講斯文,此刻卻半點斯文樣子也不剩了。

“阿執……”隔著喧囂水聲,他聽到周瀲斷斷續續開口,“阿執別怕……”

“來,把手遞給我……”

傻子。謝執想,誰要他來救?

若不是這人多事,自己此刻已然在岸上了,何須在這冷水裏多泡這樣久。

這人自己水性瞧著尚且平平,還有餘力要來救旁人,當真是……傻透了。

小腿處有隱隱的疼痛傳來,大約是在冷水中待得久了,有些抽筋,力氣也漸漸支應不上。

謝執很輕咬了咬唇,視線落在眼前模糊的人影上,停了不知多久,才賭氣一般地,朝著周瀲伸出了手。

回去若是著了風寒,便要一並歸到這傻子頭上去。

周瀲摟住謝執的那一刻,才驚覺懷中人原來這般輕,單薄的,仿佛紙糊的一層美人燈。

那雙霧一般的長睫半合著,睫根處凝著細密的水霧,唇上沒了半分血色,再不見往日裏一抹杏子紅。

他將貓拎過來放在頭頂,動作很輕地攬著謝執,小心翼翼地往岸邊遊去,唯恐力氣大些,懷中人便就此揉碎了。

一邊遊,一邊俯下去,同懷中人湊近了,觸到他冰冷濡濕的臉頰,聲音微顫,低低道,“阿執,睜一睜眼。”

“別睡。”

從看到這人在水中的那一刻起,周瀲就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冷靜與理智。

謝執悄無聲息地伏在他懷中,心中陡然升起的懼意堆疊成網,一寸一縷,幾乎要將他扯碎成片。

他的聲音嘶啞著,喉中灌了冷水,腥甜泛上來,幾欲作嘔,不知喚了多久,懷中人搭在他胸前的手指才很輕地動了一下,微微抬起。

冷白的指尖落在周瀲下巴上,點了一點,仿佛失了氣力一般,又軟軟地滑了下去。

謝執的唇微微張合,周瀲湊上去細聽,婆娑水聲之中,這人聲音低得很,吐字都不大分明。

“傻子……”

兩人此刻已到了岸邊,遠處燈火通明,有雜亂腳步聲朝著此處而來,大約是此處動靜太大,終於驚動了看守園子的仆從。

周瀲伸手把住竹籬邊沿,重重地喘了口氣。

他遊了一趟,身上衣衫濕透,眉梢發間俱是水跡,明明在刺骨的冷水中浸了不知多久,一顆心卻因著懷中人模糊不清的兩個字而劇烈跳動著,好似要從腔子中蹦出來。

他的視線往下移,對上謝執水墨畫一般的眉眼,鬼使神差,幾乎是莽撞地低下頭去,蜻蜓點水一般,在後者的額上很輕地親了一記。

隔著濕透了的兩重衣衫,二人肌膚相貼,再不曾這樣親密過。

懷中人細密地發著抖,不知是冷得還是被周瀲的輕薄之舉氣得,木芙蓉般的手指顫顫地抬起,還未來得及動作,便被罪魁禍首攥在了掌中。

下一刻,輕薄人的登徒子突兀地愣住了。

懷中的這位謝姑娘,似乎……太過平坦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