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鬆子糖

阿拂端著匾籮上樓時,正撞見謝執在案前半倚著,下巴微抬,支在一遝白宣上,掌中握著枚圓溜溜的不知什麽物事。

待走近了,看清是那枚碧釉香爐,不由得稀奇道,“公子從何處尋出來的?”

“先前怎麽都找不見,我還當是丟了,正發愁呢。”

“沒丟,”謝執拿指腹輕輕蹭過爐身上浮雕的紋路,淡淡道,“今兒剛叫人送回來。”

跟著一塊兒來的還有周少爺的數十句飛醋,隻釀了片刻,味兒就重得很了。

“呆子少爺送來的?”阿拂恍然,“怪道我將閣子裏翻了底朝天也尋不著。”

“找著了便好,”她鬆了口氣,將匾籮擱去一旁矮幾上,“到底是堂少爺從前送的,若真叫園子裏哪個不長眼的偷了當賣出去,流落在外,難免又要生事。”

“不過,”阿拂偏過頭,“這東西怎麽到了周少爺那兒?”

“記不清了。”謝執將香爐在案上端正放好,眨了眨眼,懶懶道,“大約是我從前落下的罷。”

“你收好就是。”

阿拂在博古架上尋了個空匣子,將香爐擱進去,“擱在這兒免了落灰。”

“冬日眼瞧就到了,到時公子難免要用,就先擱在這架子上吧。”

謝執早年間落下了症候,受不住寒,偏他又素來不愛吃藥,大夫隻得拿各色草藥製了香餌,寒冷時點在室內,也好叫他筋骨上鬆快些。

阿拂於此事上向來萬分留意,這時忍不住笑道,“周少爺這爐子還得倒及時。”

“瞧著天這幾日愈發冷了,我正發愁沒了東西點香餌,琢磨著托林沉往外頭再買隻新的,又怕東西次了,到時藥效不好。”

“怕什麽?”謝執起身踱去矮幾旁,瞧見匾籮裏的鬆穰榛子之類,隨手揀了兩顆,在掌中慢悠悠地剝了,“一回買不好就多買幾回。”

“左右那林狐狸最近閑得很,不如多使喚使喚,省得他騰出心思來討人嫌。”

阿拂聞言,便笑道,“怎麽?他最近又捅了什麽簍子,惹得公子不快?”

聯想到謝執剛出門回來,“公子今日見著他了?”

“何止見著,”榛仁香脆,謝執又捏了幾顆,冷哼一聲,“差事辦得尚可,隻可惜一張嘴多餘了些。”

所以姓林的果然得罪到公子頭上來了。

阿拂看熱鬧不嫌事大,十分熱心出主意道,“公子且忍忍,多留他兩日。”

“等來日回了京城,就打發他巡街打更去。”

她抿著唇,笑眯眯地使壞道,“他既愛說話,走街串巷,一日十二個時辰,可盡夠他言無不盡了。”

隔了半個城的林記綢緞莊裏,林沉林掌櫃莫名打了個驚天動地的噴嚏。

安排好林狐狸的身後事,阿拂挑了燈,坐在矮幾前,拿小銀錘慢條斯理地剝匾籮裏的堅果,除了殼,褪去一層淺褐色外皮,鬆花黃的果仁在旁邊堆了一碟子。

謝執捧了盞消食的山楂茶倚在一旁,間或從碟子裏拈一顆放進口中。

“公子省著些吃,這東西吃多了,克化不動,夜裏該難受了。”

謝執將手中的瓷盞朝她晃了晃,一副早有準備的模樣,又懶洋洋問,“要做鬆子糖?”

“公子想吃了?”阿拂拿絹帕擦了擦手,笑道,“那我明日就做一匣子,給公子當零嘴。”

謝執微微抿了抿唇,不置可否,頓了會兒,又道,“還有榛仁糕。”

“是,公子放心,”阿拂點著頭笑,又想起一事,“說起來,京城每年秋裏都吃這個,怎麽這儋州倒沒有。”

“前兒去街上的點心鋪子裏,櫃上都說沒見過。”

“南北俗異,”謝執又拈了顆榛仁,“此處不產鬆榛之物,價貴難得,隻有高門大戶才得一二,點心鋪子中自然難見。”

他將榛仁在指尖轉了一轉,眼睫半垂,映著燈影,停了片刻,才若無其事道,“果子多了些。”

“等明日做好了,給空雨閣那邊也送一份過去罷。”

阿拂微微一怔,隨即反應過來,挑了挑眉,朝謝執望了一眼,神色間頗有幾分揶揄。

後者一臉平靜地將榛仁送進口中,似乎隻是交代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糖糕之類,嚐個鮮也就罷了,多了難免胃中積存。”

“我可不願日日被你逼著拿消食茶喝。”

“公子隻為了這個?”阿拂將矮幾上散落的果殼收拾好,笑著促狹道,“就沒有旁的緣故?”

“還有什麽?”謝執側過身,踱著往一旁去,隻留給阿拂一個背影。

“難道沒有呆子少爺的緣故?”阿拂端著匾籮,倚在樓梯口,拖長了音笑道,“今日清鬆不是說,這簍果子是他家少爺特意給公子留的麽?”

“阿拂還當公子惦記著周少爺,預備著同上回似的,投之以桃,報之以李。”

“原來不是嗎?”

謝執身形微微一頓,頭也不回道,“哪兒來那麽多典故?”

“這般搬弄,仔細回去叫阿若知道了,又該訓你。”

他抬手鬆了頭上發簪,潑墨似的長發披散而落,青絲宛伸,耳尖帶一點嫣紅,像初雪新綻的梅蕊。

簪端的淩霄花枝葳蕤,硬硬地硌在掌心,謝執拿指尖很輕地碰了碰,末了,垂下眼,聲音如常道,“你不是說,儋州城裏沒有這一味點心麽?”

“叫這呆子見見世麵而已。”

才不算什麽惦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