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藏嬌客
周瀲實在不敢再同謝執聊什麽“衣裳”的事,唯恐一言不慎,又從這人口中蹦出什麽了不得的話來,果斷開口截道,“謝姑娘,你我還是到外頭再敘,可好?”
外頭,好歹人煙多些,也能壓一壓他心裏蠢蠢欲動的念頭。
“嗯?”謝執抬了抬眼,眉尖微挑,“此處有何不好?”
“寒幽僻靜,不是遠勝外頭人聲熙攘?”
兩人此刻身處的巷子深得很,盡頭並無門戶,巷壁以青磚石鋪就,因著前段時間落雨的緣故,簷下石角都生出苔痕,遠看去,像是初初研好的墨溢了滿硯。
巷中無人聲,隻牆簷處三兩燕語,何止僻靜,便是此刻誰在裏頭行些不軌之事,都不見得能叫人撞見。
謝執靠在巷子一邊,身形微斜,細白手指抵在牆沿,像是青磚壁上攀附綻出的一株木芙蓉。
他的眼睫很長,霧沉沉的鴉羽一般。他同周瀲離得很近,長睫很輕地顫了顫,好似落在人心尖兒上。
在這樣狹窄、隱秘的青石巷道裏,他卻好似沒有分毫戒心,那樣澄然地將這幅模樣**人前,仿佛當周瀲是什麽石胎木塑,無論何時都能坐懷不亂一般。
周瀲一時幾乎要苦笑出聲。也不知這人對自己究竟是太過信賴,還是根本就未放在過心上。
見他未答,對麵人下巴微抬,很輕地抿了抿唇,一抹杏子紅灼得惹眼。
周瀲再也呆不下去了。
他深吸了口氣,堪堪往後退了兩步,別開眼,隨意尋了個借口,“四時居的蜜餞製得極好。”“你來儋州,大約還未嚐過。”
“我帶你去罷。”
話畢,也不待這人回答,自己先急急地轉了身,朝著巷外行去。
謝執先是一怔,視線落在這人幾乎是有些慌亂的背影上,停了下,眼中淺淡笑意一掠而過,也不再開口,慢慢隨著他去。
身後傳來的腳步聲很輕,周瀲餘光瞥了一眼,瞧見謝執跟了上來,綴在身側,稍稍落後了半步之距,不由得很輕地舒了口氣,將步子又放慢了些。
眼瞧著離巷口不遠,周瀲心中微鬆,正欲偏過頭去,同身後人說些什麽,身前忽然有腳步聲響起。
不等他反應過來,一道人影突兀地出現在了巷口處,正正擋在二人身前。
來者不是旁人,正是先前四時居中,曾闖入房間同靖王耳語的那名侍衛。
那侍衛似乎也不曾料到周瀲會出現在巷子之中,微訝神色從麵上一閃而過,抱劍而立,朝周瀲頷首,淡淡招呼一聲,“周少爺。”
周瀲略一點頭,正待開口相詢,動作卻猛地一滯。
身後,謝執不聲不響地攥住了他腰後的衣料,微微貼著,伏在了他的背上。
隔著薄薄一層衣衫,他察覺到身後人細密的顫抖,氣息溫熱淩亂,撲在後頸之上,似蘭似麝的香氣近在鼻端,後頸那一小塊肌膚戰栗著,像是陡然落了塊火炭。
“周少爺?”
似是察覺周瀲神色有異,那侍衛眼睛微微眯起,語調上揚著,又問了一句。
周瀲回過神,竭力鎮定下來,語調如常道,“這位……可有要事?”
“孫五。”侍衛說著,朝他身後淡淡打量一眼,“我等正奉王爺之命,緝拿闖入王府的小賊。”
“幾位兄弟不留神,在街上跟丟了腿,現下正四下尋呢。”
“周少爺方才在此,可曾瞧見什麽可疑人物?”
“這倒不曾。”周瀲心念微動,不動聲色地搖了搖頭,回那侍衛孫五道,“那小賊竟這般有本事,能從王府別院一路逃來此處?”
“小賊狡猾,又有神通相助,自是不好捉的。”孫五慢慢將手移至劍柄之上,一雙眼鷹隼一般,緊緊地盯著周瀲身後。
“說起來,卑職仿佛記得,周少爺來赴宴時身旁並未帶人隨侍。”
“不知身後這位,又是什麽來曆?”
周瀲同他視線相對,麵色沉靜,分毫不顯,隻微微一笑道,“孫侍衛有心了。”
“周瀲倒不知,這靖王府捉賊,竟能捉到旁人的枕邊處。”
孫五神色微微一凜,沉聲道,“周少爺這話又是何意?”
“卑職不過奉命查探,賊人狡詐,難免要多留幾份心思,才省得叫他逃脫出去。”
他說著,又在言語中暗暗敲打周瀲道,“周少爺是王爺座上貴客,同王爺自然是一心的。”
“自是如此,”周瀲神色坦然,半側了身子,手臂微抬,將謝執從身後攬進了懷裏,“隻不過,我同我這心肝兒正在此處親熱,孫侍衛貿貿然闖進來,攪了好事不說,還驚擾了我的人。”
“難不成,這也是靖王府的待客之道?”
伏在他懷中的人瞧不清麵目,隻露了半片單薄肩膀,瑟瑟抖著,好似風中落葉一般,隱隱有些嗚咽動靜,聽上去的確嚇得不輕。
孫五瞧著這般情狀,一時也不免有些猶疑,心中原本三分的疑慮堪堪隻剩了一分。
“卑職絕非故意攪擾,隻是,”他頓了頓,語氣較先前和緩許多,視線卻仍未從謝執身上移開,“周少爺懷裏這位佳人,出現的甚是蹊蹺,不由得卑職警惕一二。”
周瀲抬起手,在謝執發上很輕地撫了撫,安慰一番後,再看向孫五的神情裏免不了帶了幾分尷尬,訕笑著低聲道,“孫侍衛有所不知,”
“阿執原是我屋裏頭的嬌客,最是撒嬌小性,素日裏就愛拈酸吃醋,我同旁的女子略說幾句話,她心裏頭不爽快,都要將我晾上三五日的。”
“今日我出門來赴宴,因著不方便同她講明,就隨意含糊兩句。”
“誰知她竟起了疑心,當我在外頭同人廝混,這才溜出府來尋我。”
“方才我在這巷子裏頭將人哄了半日,才將將哄好了些。”
“她膽子小,人又羞怯,孫侍衛這般氣勢,手中又攜了劍,她何曾見過這樣的場麵,一時實在是受了驚,才有此失儀之舉。”
“若是孫侍衛實在介意,”他將手虛虛攬在謝執肩頭,將人往懷中又輕輕按了按,“隻好周某這廂替她賠個不是了。”
孫五聽了這番說辭,心中懷疑稍減,又免不了對周瀲生出了幾分鄙夷來。
這位周少爺一派芝蘭玉樹的樣子,骨子裏竟也是個好色之徒,叫房中人管束成這般模樣,還疼得好似心肝兒肉一般,瞧著就不是個能成氣候的。
兩人這般說了一場,周瀲懷中之人始終半埋著頭,臉微微側過一點,雪膚皓頸,雖未見眉眼,倒也的確有幾分美人的模樣。
這般模樣,想來也不是他們先前欲尋之人。
孫五心下有了判斷,對眼前兩人頃刻之間也沒了興趣,敷衍地略拱了拱手,便告辭了。
待人出了巷子口,漸漸走遠,連身形都瞧不見了,周瀲才好似火燎一般,迅速地收回了手。
“謝,謝姑娘,”他的聲音慌亂微啞,方才同孫五對話時那份泰然統統不見了蹤影,“人已經走了。”
“你……你可以……”
可以從我身上起來了。
話畢,謝執抓在他腰間衣衫上的手指微鬆,鴉黑的發頂動了動,慢慢地抬起頭來,依舊半伏在周瀲懷中,微微仰起下巴,自下而上地看他。
大約是悶得久了,水墨畫就的眉眼裏盈了水色,長睫微顫,眼尾泛了層淺淺的紅。
周瀲對上這樣一雙眼,所有的話都堵回了口中,直接僵在原地,連呼吸都微微屏住。
謝執瞧了他會兒,忽而一笑,像是新雪初綻。
“少爺方才不是喚得極順口?”
“現下怎麽又改作了‘謝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