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戲諸侯
此次為著隱藏行蹤,謝執帶來儋州的人手並不算多,貼身的隻有阿拂一個。
要查的事情吩咐人下去,一時半刻也收不到回訊。好在時間寬裕,謝執對此並不著急。
更叫他感興趣的,是周牘對周瀲頻頻往來寒汀閣的態度。
“阿拂,你從前家中,可有兄長幼弟之類?”謝執靠在琴台旁,拿手支著下巴,指尖懶懶地從弦上拂過去,“錚”地一聲清響。
阿拂端了盤香櫞,細細地擺正葉子,淋了水,擱在桌案上,聞言略一思索,搖了搖頭道,“嫡親的沒有。”
“我阿娘身子弱,隻生了我同姐姐,爹爹也未曾納過妾室。”
“倒是伯父家中,有幾位堂兄,同我家往來也算多了,小時也在一起頑的,有些情分在。”
她偏過頭,問謝執道,“公子怎麽突然問這個?”
“隻是有些奇怪,”謝執垂了垂眼道,“都言父母愛子,為其計之深遠。”
“怎麽我瞧著周家,倒好似不行此道?”
“自壽宴以來已有數旬,周瀲往寒汀閣裏來了不知幾回,光陰虛擲,難不成滿府之中,就無人知曉勸阻嗎?”
阿拂聽罷,沉吟片刻,也不由得奇怪道,“公子這般說來,的確是有些蹊蹺。”
“旁人家不清楚,可我那伯父家中的幾位堂兄卻非如此。”
“我伯父一心想叫幾位堂兄往仕途上進,平日裏規束得緊,除去家中族學先生所授,還另布置了旁的課業,絕不許懈怠玩樂。”
“我伯娘曾想著幾位堂兄漸漸大了,屋中也該放一兩個丫鬟,通曉些人事,反被伯父一通訓斥,說我伯娘昏了頭,溺愛無度,存心耽誤幾位堂兄的仕途經濟。”
“後來,我那二堂兄不知何時同府中一位灑掃的小丫鬟間生了情意,東窗事發,被伯父使人捆了,手指厚的戒板,也不知挨了多少下。年節時爹爹帶我往伯父家拜年,人猶躺在**起不來身呢。”
“這般比著,這周家老爺倒真是心大。”
“心大麽?”謝執撥弄著琴弦,淡淡道,“不見得。”
“周牘把持周家多年,若是連管束自家的手段都使不出,那倒稀罕了。”
“這園子裏頭多少雙眼睛盯著。周家少爺沉迷聲色,即便下頭仆人不提,旁支親戚打聽到,隻怕也要提到周牘眼前去笑話。”
“你那二堂兄是同自家小鬟相好,已然經了那般家法。何況你我此次頂著煙花之地出來的身份,豈不要更糟?”
“這天底下哪家的兒子流連煙花之地,當老爹的隻怕都要家法伺候,怎麽偏偏周家不同?”
“興許,是他自己立身不正呢?”阿拂撇嘴道,“那老頭子一把年紀了,還叫人往揚州采買那樣多漂亮的女孩兒,誰知他安的什麽心?”
“做老子的自己胡作非為,哪裏還拉得下臉來管束兒子?”
“起初我也當是如此,”謝執拿手輕按在弦上,搖了搖頭道,“可如今看著卻不像。”
“你往他的書房潛入數回,卻一無所獲。我們在儋州的人手跟了他許久,也沒從行蹤上發覺什麽不妥,足以說明他是極為謹慎小心之人。”
“府中前番同我們一並從揚州來的各色女子被他安排在府中一處,這幾日陸陸續續都贈與別家,他自己卻從未踏足過。”
“若他果真是沉迷聲色之人,自不會有此矛盾之舉。想來這些也不過是他籠絡人的手段。”
“此等有城府之人,又怎會對自家兒子最近反常之舉坐視不管?”
他站起身,隨意走去案邊,手指從書匣上掠過去,輕聲一笑,道,“難道他不怕來日裏,周瀲被我這等不知來曆的煙花女子迷了心智,白白空耗了偌大家業嗎?”
“若真有家業敗光那一日,”阿拂走上前來,眼疾手快地將書匣邊放著的蜜餞攢盒端去了一旁,“隻怕也是公子吃蜜餞吃窮的。”
謝執動作落空,不滿地“嘖”了一聲,“當初就不該一時心軟,將你帶出來。”
“合該關你在府裏頭繡嫁妝才是。”
“公子就隻會拿話唬人,”阿拂不為所動,“隨便公子換了誰來,那蜜餞一日裏也不許多食的。”
“況且,公子還當阿拂不知道?前幾日在院子裏,周少爺送蜜餞盒子來的時候,公子可在那藤蘿架子下頭吃了許多顆呢。阿拂在樓上瞧得真真兒的。”
阿拂將攢盒收進櫃子裏,當著謝執的麵上了鎖,“還說什麽來日,我瞧那位周少爺如今已然被公子迷了心智了。”
“回回替公子打掩護,前兒那盅梨羹不就是他替公子喝的?倒也難為他磕磕巴巴地,臉都漲紅了,還要夥同著公子一齊圓謊。”
“總而言之,”謝執屈指在案上輕敲了敲,麵不改色地岔開話頭道,“周牘這番作為,倒叫我想起個典故來。”
“什麽?”阿拂眨了眨眼道。
“鄭伯克段於鄢。”
謝執從書匣中揀出一本來,攤去阿拂眼前。
“你說,什麽情況下,一個人才會對自己的兒子放任自流,乃至著意縱容?”
阿拂似有所悟,“除非……”
“除非,”謝執眯了眯眼,“他從未打算將家業交去他這兒子手中。”
“阿拂,”他思索片刻,吩咐道,“你再額外吩咐儋州城裏我們的人,跟周牘行蹤之時,除了朱雀街的那棟宅子,也要多留心旁處,看他有無蓄養外室之類。”
“若是察覺了,也不必叫破,速速來報就是。”
“可是公子,這不對呀,”阿拂疑惑道,“周牘鰥居多年,府中原本就無正頭夫人。他若另娶,原也是情理之中。”
“況且他又是府中的執事之人,誰又敢多嚼他的舌根?又何必要背著眾人,偷偷摸摸地置辦外室?”
“難道這就是,”阿拂猶豫再三,小心翼翼地問,“妾不如偷?”
謝執:“……”
他曲起手指,在阿拂額上敲了一記,“沒事少學這些混帳話。”
“都是那些道貌岸然的讀書人說來糟蹋人使的,聽了都嫌髒耳朵。”
再次剛巧踏進門的周瀲:“……”
他微微笑著,順勢矮下身,將跑來腳邊相迎的貓抱進懷裏,“這是哪家的讀書人惹了謝姑娘生氣?”
謝執偏頭看他,視線從周瀲麵上又落去貓身上,“我若同少爺說了,又如何?”
“唔,”貓比前幾日又沉了些,周瀲掂著它,有些費力地往懷裏攬了攬,“說了,我替謝姑娘出氣?”
“如何出氣?”
謝執踏過閣子的門檻,略走近了些,抬起手輕拍了拍。貓像是聽見口令一般,掙紮著從周瀲懷裏蹦了出來,轉而繞去前者腳邊,咪嗚咪嗚地叫了兩聲。
周瀲半開玩笑道,“那就叫城中所有周家的成衣鋪子都不許賣給他們衣裳,這樣可行?”
“少爺說了算?”謝執彎下腰,在貓下巴上敷衍地撓了撓,“前次不是還說,城裏頭的店鋪,少爺做不得主嗎?”
“總不成是拿這話來哄人的?”
“主的確是做不得,”周瀲看著他同貓頑,麵上浮一點很溫柔的笑意,“隻好拿少爺的名頭去壓人了。”
“若我說讀書人都算,”謝執歪了歪頭看他,眉尖微挑,“少爺難不成要為了謝執,叫整個儋州城的讀書人都無青衿可著?”
周瀲微微一怔,隨即笑道,“那便要請教謝姑娘緣由。”
“若果真錯在彼方,也無不可。”
“隻是”他頓了頓,轉過話道,“細論起來,周瀲也曾在書塾進學過,不知可否請謝姑娘高抬貴手,叫我免遭池魚之殃?”
謝執抬起眼,目光在周瀲麵上停了片刻,又低下頭,在貓/臀/後輕輕一拍,推去了周瀲處。
“既是少爺做主,隨你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