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甜燕盞
“我……”周瀲不曾料到他有此舉,機辯如先前,此時也不禁啞了口。
原本該說不想的。
他拿謝執當清白靦腆的閨閣女兒家,相處時便格外留心禮儀一道。二人此時私處一室,已是先前醉酒之時的衝動之舉,於禮不合。
若是……若是再冒冒失失地叫人家取了麵紗下來,豈非太過唐突?
《禮記》在心頭過了幾遭,周小少爺一雙眼偏偏似控製不住一般地,往那一片輕薄的煙紗上落。
謝執的眼角帶一點向上翹的弧度,透出極張揚的漂亮,細長白皙的手指微微曲著,在桌沿上敲了敲。
“怎麽?”他漫不經心地問,“少爺不肯?”
“還是說,”他偏過頭,日影在眼底淺淺地映了一層,“少爺想親手來揭?”
“如此,倒也不是不可。”他將手指落下去,從腮邊很輕地蹭過,薄而軟的鮫綃邊顫了顫,漣漪一般。
他將下巴微微抬起,身子前傾,密茸的長睫垂下來,細碎地遮在眼前,半分都不設防的模樣。
周瀲連呼吸都情不自禁地屏住,眼前隻剩了薄紗之下那抹杏子紅,腦中亂糟糟的一片,什麽《禮記》之類,連半句都記不真切了。
垂在身側的手指很輕微地動了動,像是要抬起,幾番猶疑,連指尖都微微發顫。
“姑娘。”阿拂掀簾而入,手中的茶盤有意無意撞在串珠兒上,叮叮當當地響成一片。
周瀲聽見動靜,好似被火燎了一般,迅速坐直了身子。
匆忙之下,掌根撞在了案沿上,他用指尖掩飾著搓了搓,按上去,皮肉泛著鈍鈍的疼。
謝執倒是自在許多,堪堪睜開了眼,不動聲色地輕咳一聲,“怎麽?”
“姑娘同少爺說了這樣久的話,也該用碗甜羹,潤潤喉嚨。”
阿拂說著,放下了兩隻白瓷燉盅,裏頭盛的是紅棗燕盞,還微微地冒著熱氣。
“原本就是著了風寒的人,大夫特意交代了,都不許您見風受涼的,偏偏又說了這麽一會子的話。”
說話的間隙裏,小丫頭還不大樂意地瞪了周瀲一眼,顯然是意有所指。
“這丫頭嘮叨得很,”謝執往口中送了一匙,慢慢咽下去,“叫人頭疼。”
“敢情病了時,連藥都喂不進去的也不知是誰呢?”阿拂扁了扁嘴,顯然是見自家姑娘胡鬧慣了,沒放在心上,自顧自收了茶盤道,“姑娘嫌婢子嘮叨,婢子躲遠些就是。”
“隻是過一會兒,婢子可要來收這盅子的。少爺可在一旁瞧著,到時姑娘若再剩了半盅不肯喝,那可不成的。”
阿拂交代完,這廂剛退下去,謝執下一刻便將燉盅推去了一旁,微微蹙起眉來。
“整日就曉得拿這些來折騰人。”
周瀲瞧見他的神色,詫異之餘,又覺出幾分好笑來。
這人先前言談之間,總帶著股疏冷,不沾煙火一般。如今這股子不肯喝藥的模樣,倒是平白多出些可愛來。
“終歸也是為你好,”他溫言勸謝執道,“若不是同你貼心,也勸不出這樣的話來。”
他說著,隨手便端了自己那盞燉盅,嚐了一勺。
入口綿軟甜滑,手藝較府中的廚娘都還好些,的確是費心燉了出來的。
“好喝?”謝執托了腮問他。
那燉盅本就小,周瀲幾口便見了底,微微笑著,“嗯”了一聲。
“那都給你。”謝執說著,伸出指尖,將自己那盞往周瀲麵前推,眨了眨眼道,“你替我喝了,免得那丫頭一會進來看見,又要咬舌。”
周瀲有些哭笑不得,“燕盞原本就是燉來替你補身的,哪有叫我全喝盡的道理?”
“況且……”
況且那一盞,謝執分明已經動過了。
謝執像是瞧出他心中所想,眉尖微微一挑,依舊是漫不經心的語調,“少爺先前連茶都喝過,也不差這一盞甜羹。”
周瀲險些一口嗆在喉嚨裏,“先前……到底無心,與如今不同。”
如今再用人家的杯盞,豈非成了有心輕薄?
“這樣多的規矩,聽著便累得慌,”謝執隨手將燉盅撈回來,淡淡道,“若真如此,這院子裏所有的杯盤碗盞,我都碰過,連帶著少爺剛喝的那一個。”
“少爺下回再來,難不成還要自備一個?”
周瀲總覺得這人的道理不大對,卻也不欲計較,略笑了笑,順勢便道,“先前已得姑娘惠贈一個,那樣便好。”
“少爺不嫌隨身帶著麻煩,自便就是。”
謝執大約真不大喜歡那甜羹,蹙著眉,微微側過身,也不用湯匙,端起來幾口喝盡了,眉心仍舊未展開。
日頭微斜,前頭絲竹聲隱隱透過窗來,周瀲才恍然記起,自己是借著酒醉從筵席之上遁來的。耽擱久了,隻怕周牘那邊就該派人來尋了。
到時若真在這院子裏碰見,難免要給謝執惹來麻煩。
想到此處,周瀲站起身來,開口對著謝執告辭,頓了頓,心中幾番躊躇,到底還是開口問道,“往後,若逢姑娘空閑之時,不知可否,再來叨擾一二?”
“那半首曲子,我還欠著姑娘,未來得及還。”
謝執倚在一旁,玲瓏的一雙眼在他麵上打了個轉,停了半晌,忽而微微笑道,“自然。”
“似少爺這般省心的欠債之人,我哪裏有不應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