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錯蒙冤

溫恭朝夕,執事有恪。

風骨卓成,倒不像是閨閣女兒家的名字。

“從前爹娘給取的,時日久了,總也懶得換。”謝執隨意地朝周瀲掃了一眼,大約是瞧出他心中所想,漫不經心道,“少爺見過的花娘多了,自然是更喜歡那些鶯鶯燕燕的叫法。”

“我沒……”周瀲用手抵在檀木椅背上,有些哭笑不得,開口道,“我還隻言未講,姑娘怎麽就自行忖度起來。”

“官府斷案尚且容人在堂前辯白幾句,姑娘倒是直接定了話,叫人有冤也無處訴。”

謝執斜斜地倚坐著,聞言,眼皮略掀了掀,纖白的木芙蓉一般的手指微微彎起,在矮幾上點了點。

“那敢問少爺,蒙了什麽冤?”

他直截了當地問出來,周瀲反倒不大自在地咳了一聲,隨手拎了一旁的瓷杯灌了口茶,才道,“我沒有不喜歡。”

“謝執……很好,比鶯鶯燕燕要好聽許多。”

“而且,”出於某種微妙的情緒,他忍不住為自己辯白道,“我並未見過許多花娘。”

周瀲接手生意不久,又不喜風月場上應酬,向來都是能推則推。不得已赴宴時,也鮮少許人近身。於此道上,當真算不得熟稔。

“這樣。”謝執的神色有些奇怪,眉尖很輕地動了動。

周瀲隻當他不信,抵在椅背上的手不自覺地微微用力,掌緣壓出泛白的印子來,“此言絕無虛妄之處。”

謝執搖了搖頭,麵紗之上,一雙眼眨了眨,像是湖心漾起的波光。

“少爺開口,我自然信。”

“隻是,”他朝著周瀲執杯的那隻手略微抬了抬下巴,輕飄飄道,“少爺適才飲的半盞茶,似乎是我先前剩下的。”

“我倒不知,周家家風,竟節儉至此麽?”

周瀲捏著茶杯的手指僵在了當場。

他同謝執目光相對,對方眼底的揶揄一覽無餘,掌中的瓷杯宛如火炭一般,他忙不迭地鬆了手,撂去一旁的矮幾上。

“謝姑娘,”周瀲簡直不敢去看謝執的神色,“方才之舉實屬無心,絕非有意冒犯……”

“還請姑娘,請姑娘……”頓了半日,到底沒好意思再將海涵二字說出口。

“無妨。”謝執拿手指支在腮邊,歪了歪頭,另一隻手抵在杯壁上,隨意地劃了一圈,“我知道,你並非有意。”

“風月場中手段那樣足,少爺若真有旁的心思,也不止貪這半盞殘茶了。”

周瀲又非不曉人事,聽了這話,哪還能不明白這別的貪法兒,一時間連手腳都有些局促,低垂著眼,急急道,“我方才莽撞,這杯子……我且帶回去,洗幹淨了再送來。”

說著,伸手便要去拿,冷不防地,倒同謝執還未收回的指尖撞在了一處。

觸手溫軟生涼,好似挨著塊冷玉一般。

“我……”周瀲迅速地撤回手,抬起眼來看向謝執,簡直是要語無倫次起來,“我並非……”

謝執挑了挑眉,拿手指抵著杯身,推去了周瀲麵前,“少爺的心思起得倒快。”

周瀲隻覺百口莫辯,方才碰著人的手指好似僵成了木頭,半點知覺也無。這般支吾了好一會兒,才泄氣一般地矮下肩膀,低聲道,“總歸,是我唐突在先。”

“姑娘作何想……都在情理之中。”

謝執目光落在他紅成一片的耳廓上,不知在想些什麽,停了會兒,才開口道,“無事。”

“我這樣的身份,哪還有什麽冒犯不冒犯的說辭。”

“少爺這般說,倒顯得是謝執不夠知情識趣了。”

“怎麽會?”周瀲猛地抬起頭,聲音不由自主抬高,像是帶了不可置信一般,“你把我當什麽人?”

謝執並未被他的氣勢駭到,眉眼垂著,依舊慢條斯理道,“我既然被買進了府裏,就是這府裏頭的玩意兒。”

“少爺身在府中,我自然拿少爺當主子看。”

周瀲啞然,他被一聲“主子”叫亂了心緒,亂糟糟的一片,連自己都瞧不分明。

過了片刻,才聲音很低地朝著人道,“我不會那樣……那樣糟蹋你。”

後麵三個字他說得很輕,即便是保證,也像是不忍心一般,唯恐說出口,就傷了人。

謝執沒有應答,停了會兒,周瀲忍不住,又悄悄地抬起眼去覷,猶疑著問,“從前……有人這樣欺侮過你麽?”

這話問得莫名,謝執卻聽懂了,目光同他撞在一處,水墨畫就的一雙眼,裏頭神色叫人辨不清楚,“少爺想聽什麽回答?”

周瀲長長地舒了口氣,掌心不自覺起了一層黏膩的汗。

“都不要緊,”他說,“有沒有,都不要緊。”

“從今往後,我都不會讓你受欺侮。”

他的手指撐在矮幾邊緣,不由自主地握緊。一通話說完,胸膛起伏幾下,又匆匆地垂下頭去,掩飾一樣地開口,“我先將杯子拿回去。”

“會洗幹淨的……”

他說得匆忙,自然也未能注意到謝執眼底的神色變換。

“不必,”謝執打斷他,“少爺若喜歡,就自己留著罷。”

周瀲有些怔怔的,“你是……”嫌棄它髒了嗎?

謝執讀懂了他未盡的話,“自然不是。”

他的聲音裏像是帶了很模糊的笑,不等周瀲察覺,就匆匆消弭,“這杯子今日遇見少爺,算是有緣。”

他拿過瓷杯,隨手將裏頭殘茶潑去,拿帕子包了,遞去周瀲眼前。

“原本就有一對兒,少爺不嫌棄,這隻便送與少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