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秘密

謝淮京反反複複做著夢, 夢裏他好似身處地殼火焰之中,隨著火山噴湧陌生又熟悉的畫麵以碎片呈現眼前。

他看見一座很遙遠的山頭,一棟教學樓, 漆黑夜裏狹小的石頭房, 大雨衝刷泥土做的道路, 有人撐著傘深一腳淺一腳的朝他走來。

“你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給予的, 不聽話, 你就隻能像這樣, 當做垃圾丟掉。”

“你想死的話選個利落點的方法。”

如錐刺骨的話從四麵八方湧入, 他看見那雙厭惡又冷漠的目光,看見午夜驚醒掐住他脖子的那隻手。他喘不過氣,隻能握著那雙手,有氣無聲的想求救。

“不是的, 你不是垃圾。”

海水淹沒口鼻的窒息感散去, 謝淮京看見一道纖細的身影, 掐著脖子的那雙手憑空消失,取而代之是一個擁抱。

“謝淮京,你不是垃圾,永遠不是,你很優秀,很了不起。”

他遲鈍木訥的緩緩抬手, 確認懷裏人的真實,在腦子裏藏了多年的名字浮出。

“小五。”

........

充滿消毒水的房間, 遲霧拎著熱水壺推門進來,掛著吊瓶的人躺在**, 眉頭緊蹙額頭也起了一層汗,不斷重複的喊著她的小名。

遲霧弄了熱毛巾給他擦拭額頭的汗, 又用體溫槍測了測溫度,高燒已經退了。

昨晚給他吃了退燒藥一直不見效果,她便給陳知楠打了電話,陳知楠開車過來將人送往醫院,到醫院時他已經燒到四十度,一整晚謝淮京都燒得很穩定,到天亮才終於降下去。

遲霧細細擦拭著他的臉,瞧見他眼窩凹了幾分,胡茬也長長了,唇幹裂得仿佛被風沙吹了許久。遲霧又倒了杯水,用勺子一點一點喂給他喝,謝淮京薄唇動了動,勺子被碰到水往他肩膀灑了大半。

遲霧趕緊扯了紙巾給他擦,有水順著鎖骨沒入衣襟,她擦拭的動作也逐漸往下。

驀地,耳側呼吸重了一瞬。

她抬眼,視線與謝淮京的目光撞上。

謝淮京是標準的桃花眼,內勾外翹,笑的時候自帶風情,但不笑時給人一種冷漠寡淡。遲霧看見他雙眼迷茫一瞬,隨即立刻清明。

遲霧直起身,為自己剛才的行為解釋,“剛剛不小心水灑到你身上了。”

說著伸手按了呼叫鈴,又將毛巾放進櫃子上的盆裏,問:“要喝水嗎?”

謝淮京滾了滾喉嚨,沙啞著聲音,“嗯。”

遲霧重新倒了水,冷熱各一半,拆了根一次性吸管,再將他背靠搖起來。謝淮京就著她遞過來的吸管喝水,一杯水見底,遲霧又問:“還喝嗎?”

謝淮京喉嚨好受了些,“不喝了。”

醫生推門進來,檢查了一下他的身體,又量了□□溫。

“沒什麽問題了,休息半天就可以出院了。”醫生邊說邊在病曆本上寫字,“扁桃體還有些發炎,回去之後幾天飲食清淡點,忌酒忌辛辣。”

“好的,謝謝醫生。”遲霧說。

送走醫生,遲霧拎起床頭櫃的包,“你先躺一會兒,我去買吃的。”

“遲霧。”他喊住她。

遲霧腳步停了一下,“我很快就回來。”

說完快步離開。

看著她一秒都不欲多加停留的背影,謝淮京薄唇輕扯,後背靠床打量屋內環境。

病房不算大,隻有一張病床,角落有收起的陪護床,紅色封麵的書安靜放在櫃上。

折疊了無數頁麵的民法典,最新閱讀的地方夾著一支筆,波浪線將一大段話畫上重點,又在後麵寫了一段類似的案例分析,字裏行間能感覺到她的認真努力。

正翻著,病房門再次被推開。

“兄弟,你可算醒了。”陳知楠拎著果籃進來,順手將其放在一旁,往房間看了看,“遲霧呢?你又把人氣走了?”

謝淮京:“......去買東西了。”

陳知楠給自己倒了杯水,坐下,“那就好,這次要不是遲霧,你現在還在家裏發燒,你是沒看到她昨晚著急的樣子,忙前忙後一直到淩晨,怕你睡著有什麽事眼都不敢閉。”陳知楠將杯裏的水喝完,看向還低頭看書的人,“我說,你真不考慮複合?吵架而已,認個錯有什麽大不了的,又不會少塊肉。”

謝淮京合上手裏的書,指腹摩挲封麵上的幾個字。

......

醫院對麵就有賣粥的,遲霧打包了兩份,路過便利店時買了一盒薄荷糖。

陳知楠正跟謝淮京說著輔導員對他曠課的態度,大概率是要扣學分的,見遲霧進來陳知楠起身離開,把空間留給他們。

“我買了蔬菜粥和小米粥,你想吃哪個?”遲霧問。

謝淮京看著她,“都可以。”

遲霧將蔬菜粥給他,提醒,“有點燙。”

**小桌板升起,謝淮京看著她在椅子上坐下,揭開另一份小米粥,低頭小口小口進食,腮幫子一鼓一鼓,像進食的倉鼠。謝淮京應付的吃了兩口,胃裏**的痛消失,就那樣目不轉睛的看著她。

他目光直白灼熱,遲霧很難不發覺,但她沒抬頭,直到一碗粥見底,將餐具收拾到一塊裝進塑料袋。側過身想將他麵前的一起拿出去扔掉,剛轉身就被拽住手腕。

遲霧怔愣一下,想掙脫,“放開。”

謝淮京沒鬆,嗓音低啞認真,“對不起。”

遲霧眼睫輕顫,手仍在試圖掙脫開他的束縛,就在她快要掙脫時,謝淮京忽然很低很輕的喊她—

“小五。”

像有人用一把錘子敲擊大腦,遲霧掙紮的動作停住,卻也不去看他。

謝淮京掌心貼著她的掌心,“對不起,我把你忘了。”

遲霧自問不是愛哭的人,但最近這段時間她哭得次數太頻繁,此時更被謝淮京這句話擊中淚腺,鼻頭一酸,眼淚快要抑製不住。她偏過頭,以半背對謝淮京的姿勢。

謝淮京遞了紙巾過來,遲霧沒接,像是要跟他較勁,更像是否認自己因為他的想起而觸動。將自己的手抽回來,以一種很平靜的目光看他。

“忘就忘了吧。”她滿不在乎,毫不在意,“現在想起來也沒意義了。”

謝淮京隻覺心髒被一把鈍刀割傷,空掉的掌心再也抓不住她。

遲霧拎著垃圾出門,站在盥洗台前看著鏡子裏的自己,試著笑了笑,覺得累隻得作罷,扯了紙巾將水珠擦幹,原路返回。謝淮京還保持那個姿勢,在等她回來,他還有話要說。

遲霧走到窗前,將窗簾打開,光線湧入屋內,從這裏能看見不少穿著病號服的病人在院子裏散步,也會有人時不時抬頭望一望這邊,像是在議論什麽。

“謝淮京。”她溫聲開口,“那支打火機被我扔了。”

話點到為止,但謝淮京聽懂了她的意思。

手鏈和衣服還給他了,打火機扔了,他們之間兩不相欠了,不管是作為遲霧還是遲小五,已經決心將他放下。

謝淮京目光晦澀的看著她背影,那天吵架說的話字字清晰在腦海重現。他懷疑她因為別的男人要跟自己分手,認定她心裏藏著別人,幾次三番出言諷刺。

他終於讀懂那天她眼底一點點破碎的光,還有滿臉失望,謝淮京喉嚨如被吞下刀片,苦澀難忍,試圖解釋的話怎麽也說不出口。

他無法解釋,隻能更像狡辯,最後隻能重複那三個字。

遲霧笑了下,沒因他的道歉作何反應。

下午,遲霧去辦理了出院手續,兩人打車回學校。分別時遲霧背著背包頭也不回的離開,在綠燈倒計時時小跑幾步,裙擺隨著奔跑揚起弧度,馬尾在腦後左右搖擺。

她走進便利店,笑著跟老板說話,然後熟練的係上圍裙開始工作。謝淮京站在原地,隔著馬路望她,打火機竄出青橙色的火苗,他垂眼看了眼打火機,一片空白的機身,沒有自由之鷹傲視睥睨。

回到宿舍,其他兩個室友略帶驚奇的看著他,陳知楠從電腦前移開目光,“怎麽了這是?”

謝淮京拎開凳子坐下,視線落在電腦邊的糖盒,糖盒早就空了,裏麵添了好幾顆淺綠色包裝的薄荷糖。

“你為什麽總是喝桃子味?”

“隻有這個味道喝得慣。”

“那你還會回來嗎?”

“不知道。”

“那我欠你的桃子怎麽辦?”

“不要了。”

像是終於被回憶擊垮,謝淮京目光沒有焦距的看著牆麵,像是在回答陳知楠的話,也像自言自語,“我怎麽會把她忘了。”

.......

遲霧下午的班上得有些分神,停下來便忍不住回想謝淮京垂著眼跟她道歉的模樣。第三遍被打斷學習,她定了定心神,強製把注意力放在書上。

晚上會寢室,荀要一眼看出她有心事,她和謝淮京分手的事其他兩人都知道,也沒什麽好隱瞞的。

荀瑤聽完驚了下,“他發了個高燒就記起來了?怎麽聽著像是電視劇裏的劇情。”

董尚熙也有些意外,倒不是意外謝淮京記起來,而是遲霧小時候就和謝淮京認識。

“那你現在打算怎麽辦?”董尚熙問,“原諒他?”

遲霧搖頭。

不可否認,謝淮京記起來她是開心的,但是她發現之前一直惦記著他記起這件事已經沒有想象中開心。像懷揣著一杯溫水,滿心歡喜期盼的等待對方發現,但直到快冷了,他才終於低頭,但這杯水已經過了最佳飲用時間。

“以我的經驗來看,謝淮京多半不會就此放棄,沒記起來的時候就不怎麽想跟你分手,現在記起來更不太可能,你就好好等著吧。”荀瑤說。

董尚熙:“等什麽?”

“等著他來追遲霧啊。”

董尚熙:“你確定?”

荀瑤十分肯定的點頭,“我確定啊,我有很豐富的經驗好吧。”

董尚熙:“你哪來的經驗?”

荀瑤理不直氣也壯:“看電視磕CP的經驗。”

董尚熙:“......”

荀瑤坐到遲霧身邊,“聽我的沒錯,不信的話我們試試不就知道了。”

遲霧:“算了,現在這樣挺好的。”

結束姐妹夜聊,三人回到各自床鋪,臨睡前遲霧收到一條消息。

【_:我會把自由之鷹找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