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宿醉

一夜亂夢, 眼前走馬燈似的,前世今生兩輩子在夢裏翻了個過兒,金花急了, 一直勸慰自己,都是夢都是夢, 終於踢了下腿,醒了。

她一動, 先聽到如同夢囈的小聲的“噓, 噓”,大手拍上她的背,“沒事,沒事, 朕在, 不怕。”嗓子還沒出聲, 拍背的大手曲環回來, 捧起她的臉,唇先被銜住,甜鮮的一股闖進來,她先“唔”了一聲,終於忍著眼酸硬撐起眼皮,看清了眼前人的輪廓。這人側躺著,一手撐著頭, 一手握著她的臉,她正給這人囫圇著摟在懷裏。

心裏登時亂起來,雖然這個吻有些安撫的意味, 也不色氣, 可是怎麽就親近到眼神都不用換, 閉著眼也能親嘴兒?她挪了下頭,宿醉的疼在後腦勺突突跳,這時全身的疼湧上來,渾身的骨肉勉強連著,手指尖動一動都是疼的,眼眶酸得她不想眨,她潦草地轉轉眼眸。

雙手費力捧上那張冒了胡茬的臉,大著膽子硬把他的唇挪開,才緩著勁兒,深吸了一口氣,心裏又驚又急,窩在他懷裏小聲喚出一句:“表舅舅?”。仰臉看,他眼下半圈鐵青,緩緩睜開眼,見她醒了,細長的丹鳳眼裏回溫,曖昧地說:“還不改口,還喚朕表舅舅?”

試探著說完這句,福臨見金花換了神色,眼裏立時有了焦點,整夜都柔弱無骨的那個人,自他懷裏一躍而起,先瞧自己的衣裳,一身正黃的袍子,滾了一夜,如今全是褶兒;又伸手摸頸上的扣子,隻有第一顆鬆了;然後才顧上頭疼,揉著後腦勺吸溜氣兒;等她摸到身下這領牙席,她又皺著眉往四周看,養心殿,手腳並用利落地從他腿邊翻過,跳下寢帳,不常見光的白嫩小腳丫踩在地上,右腳隱約可見腳傷未愈的暗黃印子。

他翻個身,換隻撐著頭的手,乜斜著看她打赤腳:“地上涼。”

金花長了本事,並不回答,踮著腳去旁邊桌上,白嫩的腳底在他眼裏一閃一隱,斟了一盞茶,身子倚著桌子,微微低頭,小巧朱紅的唇就著沿兒一飲而盡,又斟第二盞。看得他口幹舌燥起來:“給朕也斟一盞。”她飲過兩盞,聽他這麽說,給他捧過來一盞。

福臨從她手裏接過喝完,她伸手來拿茶碗,卻被他一把拽住手腕,就勢帶倒帳裏,層層疊疊的錦被堆出的錦繡窩裏,觸皮的還是那一領牙席。倒是摔不疼,更多的是別扭。

她頭一次來時就想過,不知多少玉體嬌陳,與眼前人在上麵廝磨糾纏的牙席……這麽想著,眼前人就算謫仙下凡她也沒心思,更何況她現在還宿醉,頭疼渾身酸,想不起昨夜喝了幾杯tequila之後都做了什麽說了什麽,如何就從吉雲樓廊下來了養心殿。兩個人還這麽親昵輕佻起來。

唉,希望她沒說實話,也沒被眼前人的顏色迷了眼。一邊頭疼,一邊手裏緊緊握著那隻茶碗。

還在走著神兒,腰側被他的手托著往身下帶,她眼前一晃,人就置在他眼簾裏了,還是單手支著頭,跟睡佛似的側躺著,卻專門伸著手握著她的腰,生怕她跑了似的。

心裏太嫌棄這床牙席,金花也掙起頭,單手支著捧起臉,與福臨對躺著,歎口氣。

“怎麽?”他像是發現她不喜這床榻,皮膚觸上燙肉似的,這麽把臉捧高了才安心了。問了一句又闔上眼,天色還早,稍微有些放亮,金花酒後睡不寧,被自己的噩夢早早嚇醒了。

“嗯……”她撇撇嘴,斟酌說不說實話,“其實也沒什麽,隻是,想到表舅舅後宮那麽些美人兒都在這兒躺過,表外甥女兒再躺上來就有些不相宜。”直說了事,烏雲珠都要入宮了,所謂破罐子破摔,現在不摔,以後摔也沒人聽。

想起烏雲珠,昨夜的記憶恢複了一點兒,四貞格格舉著杯跟她一碰:“月出於東山之上……”姑嫂兩人對月夜飲,倒有意料之外的暢快,可是之後呢?

這次走神兒被福臨的話拽回來:“表外甥女兒這些細密的小心思!這樣事顧慮錯了,朕的養心殿隻表外甥女宿得。若是你在乎,以後也不許別人宿就是。”他也不睜眼,輕飄飄說出這幾句分量極重的話。

這麽聽他說完,果真心裏舒服多了,她也不想再撐著頭,渾身疼,又累,昨日那一通好忙,於是撤了手重重躺下去,在枕席間激起個浪,“咕咚”,翻個身臉朝下,把臉擋住了,咕噥咕噥地問:“烏雲珠,後來怎麽著了?”昨天他帶著那幾個人走了,跟她說“來日方長”,那自是要在宮裏常常相見的意思?她就此當上貨真價實的壁花皇後,麵子總歸有些折損,把臉埋在床榻裏就能護住麵子似的。沒事沒事,她一直在心裏念叨,鼻尖是他慣用的木香,聞著也有些靜心。

也不能不問,天亮還要去慈寧宮跟太後回佟妃的事兒,後宮不必事事做主,卻事事得知曉,萬一烏雲珠就在慈寧宮太後榻下一坐,金花喚烏雲珠什麽總要心裏有數,賢妃?貴妃?

“還說這事兒,朕有點氣你,等了你半個時辰,臨了不上樓,終究沒聽上她的琴,白白使喚朕去尋一趟。博果爾對她愛得什麽似的,昨夜趁著皇叔、大妃都在,直接賜婚了。”福臨說著,張開眼,伸出手,愛惜地拍了拍金花的後腦勺,她一把烏黑的頭發鋪得到處是,他勾起一縷,先拉到鼻尖聞了聞,又在手指尖繞著玩。繞指柔,就是眼前人了,所以昨日的事也不過是一笑,又接著說,“倒看不出來她哪般好,為了她,博果爾跟大妃鬧翻了,兩人竟足足半月沒說話,朕想還繃什麽?請皇額娘頒旨得了。”

金花一直愣著,福臨拍拍她後腦勺,她才突然明白他說的什麽意思,烏雲珠直接賜婚給博穆博果爾了?沒進宮?那賜婚是不是幌子?

她翻出臉來,湊到福臨麵前,瞪著寶石核樣兒的眼睛問:“表舅舅,您不心儀烏雲珠?”盯牢他的俊臉,細細查究他每一樣表情,耳裏的血管“砰砰”跳,跳得她快聾了。

他還玩著她的頭發,眼神往她臉上掃了掃,輕輕皺了皺眉心,又瞬間鬆了:“心儀她?上次為了她起了那麽大風波,雖然……”說到此處他停了,眼神濁起來,伸手把她往懷裏緊了緊,“雖然沒有她,朕也解不了表外甥女兒的心意。”他想起那晚那兩個吻,潤了潤嘴唇。

金花抻著頭往後仰,伸出葇荑般細嫩的手指把頭發從他手裏抽回來,又往外滾了滾,轉過臉不看他,語焉不詳地說:“我有什麽心意,表舅舅怕是會錯了意……”耳裏的跳更響了,夾著心裏的“撲通撲通”,她已經聽不到什麽了。急轉直下,她不知該高興還是要憂心,烏雲珠是福臨和烏雲珠的事兒,若是沒有烏雲珠,好似就變成了他和她的事兒。關鍵是憂心一直都憂心,這高興來的沒緣故。

一眼看到他搭在她身畔的手,她撿起拉到眼前,跟福全一樣形狀的幹淨整潔的指甲,隻是福全的指甲那麽小;修長筆直的指節,白皙皮膚下蜿蜒的暗紫色血管。正瞧著,這隻手翻手攬上她的肩,她眼前枕席床帳翻個個兒,人給他箍在懷裏,再定睛就是他的臉,她不敢瞧他俊美的丹鳳眼,盯著他眼下的烏青,她曲著手指用指背細軟的肌膚撫撫他的眼底眶,“王顧左右而言他”:“黑眼圈了?”

手被攥住,她手上吃痛,突然醒了:“什麽?表舅舅說什麽?”

“朕說,表外甥女兒和福全,朕都要。”

這句聽著清楚,中氣十足,且是那把好嗓子送出來的,金花卻嫌它沒頭沒尾,把臉埋進他肩窩:“好端端的,說這個……不過說到福全,表外甥女兒倒是想起來件事,要求個恩典。”

“嗯?”他手揉著她後腦勺,她就借力往後仰一仰,正好頭疼,讓表舅舅的大手給揉一揉。

“昨夜去景仁宮看了佟妃,表外甥女兒瞧她也就這幾天該到日子了,到時候表舅舅能不能撥冗去景仁宮打打氣,鼓鼓勁兒?女人生孩子就是鬼門關裏踏一腳,順利的也要耗半條命,自己的夫君若是能在外頭守著,別的不說,心裏總安定些。”金花覺得生康熙帝必定順利,可是佟妃那肚子……不曉得是“皮兒薄餡大”孩子大,還是“皮兒薄餡少”羊水多,孩子太大是不是不好生?如今已經這樣,讓皇帝去守著純是給佟妃點心理安慰。這次之後她是不是得變著法兒多去瞧瞧楊庶妃和端貴人,可不能把孩子養太大。

這話聽得福臨一噎,剛深情款款說了好幾句,她沒聽到罷了,重新說了一句,她又把話頭一支三萬裏,開始說佟妃生娃娃。

不是昨夜了,眼也不睜地抱著他哭,小聲問:“表舅舅,是不要表外甥女兒和福全了嚒?”睡著了還在懷裏打哆嗦,閉著眼也能一直往外滾淚珠兒,嘴裏一串一串聽得懂聽不懂的夢話,顫顫巍巍摸索著去就和他的唇,要他一刻不停地摟在懷裏,一下哄,一下拍,一下親,所以他大約整夜沒怎麽睡,目不交睫,衣不解帶伺候了這個祖宗一晚上,如今睡醒了,她又說他:“黑眼圈了?”又說他:“好端端的,說這個……”

可不是要好端端的時候才說,就她昨夜那樣可怎麽說?福臨想著不能給她帶偏了,既然都說了不願意讓別人宿在養心殿,那她是預備自己來伺候?

作者有話說:

確實是坦白局,但是不會好好說話並且心思很多的兩個人就沒坦白透,感覺男主還要再多做點兒才能互相進一步坦白。

超開心你看到這兒了,想必忍過很多內心ost吧。

哦,對,希望大家都愛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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