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官配

“表外甥女兒, 朕都給繞暈了,什麽‘姐姐妹妹’,四貞格格可不就是我們夫妻的妹妹?”福臨喜滋滋裝傻, 專門用他好聽的聲線重重說“我們夫妻”,一心看看金花什麽反應。

想想之前, 她對他總是淡淡的。一打眼就是沒來由的笑,抱著福全有子萬事足, 把他拋到九霄雲外, 對他不過全個禮數,一麵糊弄太後,一麵求他在嬪妃麵前撐個腰,悲悲喜喜向來跟他沒關係。

就為了個董鄂氏, 福全給他抱, 還主動親近他。事情過去好幾日, 他到底沒弄明白這醋勁兒的來處, 可若是能讓她再在乎他一回,他樂得逗逗她。而且人就在眼前,看得見,摸得著,惱了他馬上哄,不會像那日兩人坐著席,她難受他更不好受。

正盤算著, 聽她說:“表舅舅慣會裝傻。表外甥女兒說,看情形,皇額娘有意, 把四貞妹妹變成後宮的妹妹, 此‘妹妹’非彼‘妹妹’, 後宮那麽多姐姐妹妹,譬如佟妃妹妹,寧妃姐姐,表舅舅別裝聽不懂。”說完賭氣似的翻個身,剩個後腦勺對著他。她夜間剛洗了頭,一頭烏黑的長頭發,柔順地鋪在枕上,散著淡淡的花瓣的香氣。剛金花對著他,他從她耳邊撥過來一縷兒,在手裏轉著圈兒撫摸,還時不時用發尾掃掃臉。這下她轉過去,他手裏隻剩了一縷頭發。

哎,這是惱了?他心裏沒底,趕忙鬆了頭發,把人撈回來,臉對著臉,看她的神情。桃花眼闔著,但是眼珠還在眼窩裏溜溜轉,睫毛也一顫一顫,是正賭氣?總覺得就得了這麽點兒“在乎”,不足夠,於是又試探著說:“表外甥女兒知道朕不會違拗母親,大婚尚且皇額娘做主,不過是個嬪妃,若是皇額娘有意,朕倒是無不可……”

金花聽了,他是也對四貞格格有意?“大婚尚且皇額娘做主”,專門把跟孟古青和她的婚事兒是逼不得已拿出來說一說。吃著碗裏的,看著鍋裏的,烏雲珠先看在眼裏就算了,如今四貞格格他也來者不拒?這大豬蹄子。

她那天親他沒後悔。本來她就這麽愛玩又皮,隻是把他撩撥狠了眼看收不了場,多虧他倒是個君子,她一推不願意,他就停了。麻煩隻麻煩在他誤會了,以為從那場鬧,兩人算是好上了,早起她正睡著,他穿戴停當了還要扒拉著她親近一番,她扭頭,他就對著頭發耳朵做法,窸窸窣窣,黏黏糊糊,萬般不舍的勁兒跟熱戀期小情侶似的,所以現在她也不敢輕易給他抱。想想反正他很快會喜歡別人,這勁兒就過去了,忍忍。

聽他這麽說,她後悔了。怪不得後宮那麽多美人兒,全因為他花心。就這麽著,還天天在她麵前擺神情款款,敢情都是假的,一試就露餡兒。一邊這麽想著,看他都不帥了。

她皺皺鼻子,仍舊闔著眼睛,心想多說無益,她一個壁花皇後,本來就是個擺設,還是收聲吧。裹緊她的小絲被兒,轉個身。

福臨見情形不對,趕忙又把她扳回來,表明心跡:“表外甥女兒?逗你的。四貞妹妹同朕的同胞妹妹一般,朕對她沒有那些心思,就算皇額娘再做主,朕也不會納她。表外甥女兒放心。”說著湊過去親金花闔著的眼睛,親過就趴在金花眼前,呼吸吐在她臉上。

她癢癢,一睜眼,先看到他丹鳳眼,神色無辜地瞪著她,她立刻想到憨嗬嗬的大金毛。再想他下午端坐著批折,那殺伐果斷的嚴肅勁兒,竟跟眼前人是同一位?心裏卻清楚,淡淡地說:“我有什麽不放心的,本來就是一夫一妻多妾,後宮已經有這麽多美人兒,再多些也不過是人多熱鬧。表舅舅是一國之君,還不是喜歡誰就是誰。表外甥女兒也不過是操閑心,總覺得美人兒麵聖機會有限,長夜漫漫的,有表舅舅作伴還好,沒有的多淒清。”可不是,他喜歡烏雲珠,烏雲珠都嫁人了又被他納為宮妃,一國之君,就沒有失手的。

這話卻在別處觸著福臨的心事。下午見她抱著貓兒自言自語,他心裏不好受,不知她在宮裏的日子有多麽孤獨寂寞,所以一提到他納人,想的竟然是“長夜漫漫”和“淒清”。這分明假托別人,說的是她自己,日夜漫漫,戚戚淒淒,他不來,她就總是一個人。以後哪怕不能總陪著她軒窗閑話,跟她坐一片榻,共一扇窗也是好的。從今往後,不見大臣的下午,他要多來坤寧宮,一邊批折,一邊陪她。在哪兒都能用功,他想跟她起居都在一處。無論誰要給他後宮添人,他都堅辭不納,他心意都在眼前人身上,再納人豈不是白耽誤人?前朝那麽多事兒,後宮他能把眼前這一位顧好,就心滿意足,哪還有閑心想別人。

一邊想著,眼神越發溫柔起來,把金花抱牢了,隔著絲被兒卷兒,他硬認為自己暖玉溫香,抱個滿懷。一邊溫聲說:“表外甥女兒,以後朕常來陪你,必不讓你淒清,可好?”

金花見他又這麽著摟摟抱抱,換上那沒來由的笑,賢良地說:“表舅舅,後宮那麽多美人兒,佟妃妹妹她們又有孕,您還是多去陪陪她們,而且子嗣不多,也要在嬪妃身上多用心,表外甥女兒人小福薄……”那天她鬼迷心竅,被他的英俊迷了眼,招惹上他,她心中懊悔不已;如今她轉了心,既然烏雲珠已經現身,兩人也對上眼兒,但求他趕緊跟烏雲珠落停,別再讓她頭懸寶劍,也別再花兒朵兒往宮裏招呼人,白白耽誤人家的青春。

眼前他在她身上用心,她懂,可歎她不能領情。忍不住伸出柔軟的手指摸了摸他的眉骨,“劍眉星目”,總在書上讀的詞兒驀然摸在手裏,她心悸又心酸。樂觀點兒想,至少這人也曾在她身上用心思,至少她也曾捧著他的臉,還摸了胸肌,不自得其樂還怎麽在宮牆深深裏過日子?她手指闔上他的眼睛:“睡吧,明兒一早起呢。”

警醒如她,不貪慕隨時會收回的情意。

他又聽她說“人小福薄”,佟夫人進宮那日,他說盼著她旺健,她也曾這麽說,這像是她的一句拒語,一出口就推他到千裏之外。他看她眼色一會兒明一會兒暗,心裏像是有許多波瀾,後來終於靜了,小手撫上他的臉,讓他睡。他回手抓住這隻柔軟的小手,就像這般便縛住了她似的,閉著眼睛說:“偏隻在表外甥女兒身上用心。”

她也不掙,語氣裏帶著笑意和戲謔說:“記下了,看表舅舅哪天食言,羞不羞?”頓了頓又說:“今日八月初一,表外甥女兒可真記下了。”

福臨又拉了那隻手到唇邊,金花卻不樂意,嫌棄地嬌聲說:“胡子紮手。”一邊說著一邊把手從他手裏硬抽走了,從床邊摸了個枕頭給他,說:“表舅舅別擠我枕頭,這個湊活下。”是她平日裏抱著睡的枕頭,暑熱,正好閑著,他夜裏總往她身邊湊,她不厭其煩;上次又說,睡醒了還有那麽多家國大事,她擔不起耽誤大事的名頭。

他接過她遞過來的枕頭,上頭都是她淡淡的若花若葉的味道,他喜滋滋把臉埋進去,深吸一口,得了極大的滿足,翻個身兒,自睡了。

翌日清晨,金花正睡得熟,突然錦被掀開,窩進來一個滾燙的身子。她心裏一凜,又驚又懼,瞬間醒了。

是福臨。

她不動,闔著眼睛仍舊裝睡,感受他強壯的手緩緩探過她的腰,雙臂交纏,她陷進一個寬厚火熱的懷裏,她強壓著心裏的怕,控著全身不顫,耳朵裏的血管“砰砰”跳得心驚膽寒。熬過一息,一個緩緩的呼吸湊到她頸間,小聲說:“朕這幾天不得閑兒,改天來陪你。”說完又把頭搭在她肩上,額角貼著她的臉,默了默,翻身走了。

金花心想,我還睡著,你說這些,誰能聽到?明珠投暗。倒是忍不住敬你是個君子,血氣方剛的,規規矩矩伸過手來,又規規矩矩自己走了。

*

初四,三隻瘦小橘滿月。

金花第一次把胖大橘母子從耳房挪到側殿,請貓兒房的小太監給貓貓細細拾掇完,又鄭重其事給三隻瘦小橘想了名,她躺在榻上任三隻瘦小橘在身上爬來爬去,化身人肉貓爬架。懷裏團著兩隻奶貓貓,手掌心還臥著一隻,另有一隻大胖橘在殿裏跳上躥下,還有比這更好的日子?這時若是福全在就好了,人生最重要的小夥伴和人都在身邊。

心想事成,傍晚福全就來了。

福臨進殿把福全遞給金花,說:“不得了,這小子越來越胖,朕這一身汗。”

金花抱著福全,欣喜極了,跟福全蹭蹭鼻頭,顧不上理會福臨,隻跟福全說:“想不想額娘?”

福全也顧不上理會金花,細嫩的小手向金花身邊的胖大橘伸過去,胖大橘傲嬌地默默起身,拱了拱背,從榻上縱身一躍,走了。金花逗著福全說:“哦,咱們福全喜歡大橘橘,哎呀,大橘橘走了。”

福全這才有點心思理會金花,對著她咧嘴一笑,露出牙齦上兩顆微微萌出的小白點。

她盯著細細瞧了瞧,確定是門牙,對著福臨說:“福全長牙啦!表舅舅快看。”說著也顧不上腳,直接抱著福全湊到福臨麵前,一邊伸手撓撓福全的小胖腿,“來,給你皇阿瑪笑一個。”

福全被撓了癢癢肉兒,露出光禿禿的牙齦,牙齦上兩個白點兒。金花又對福臨說:“看,快看。”眼光全在福全身上,淡淡憂傷說,“福全長大了。長大了就不是額娘懷裏的小娃娃了。”長大了就不能由著她抱來抱去,何況不是親娘,又是個兒子……

福臨一心惦著她的腳,扶著她回榻上坐著,說:“看把表外甥女兒高興的,當心這腳,養了一個多月才剛好了這一點兒。”他陪著她坐定,把福全接過來,搖搖福全,“來給皇阿瑪笑一個,朕瞧瞧,娃娃長牙朕頭回見……。”

她笑意盈盈看著他擺弄娃娃,過了會兒才想起來問他:“表舅舅怎麽來了?”

他意味深長一笑,說:“聽說坤寧宮今日有大事,帶福全來湊個熱鬧。”

金花伸手把三隻小奶貓收在懷裏,下巴蹭著瘦小橘的頭頂,眼睛瞧著福臨,說:“表舅舅的眼線又去報信兒啦?說它們?今天滿月了。”

福全又伸手往瘦小橘處湊,福臨也往金花身旁挪一挪,伸手撓撓貓貓頭,說:“朕看三隻貓貓一樣花色,卻是如何認哪一隻是哪一隻呢?”

金花一笑,放下一隻,指著它的兩隻前爪,說:“這隻前爪皆白,叫橘書。”

再放下一隻,撓撓它脖子,它躺下翻出肚皮,露出肚腹上一片白,“這隻肚腹白的名橘白。”

懷裏僅剩的那隻是隻長毛橘,剛滿月,已經滿身咋呼毛,手一摸,毛癟下去,就是個瘦瘦的小奶貓“這隻長毛的還沒想好名字。”

福臨看了一笑,說:“這隻倒像鼇拜的胡子……”

“表舅舅賜個名兒吧。”

“橘堂?”

“哪個堂?”

“中堂的堂。”

“換個字兒,蜜糖的糖。”

“不是求朕賜名?”

“橘糖也是表舅舅賜的名兒!”

“大貓叫什麽?”

“橘廿。二十那個廿,願我橘健康長壽,長長久久陪表外甥女兒的意思。”

“朕也長長久久陪你。”他說著,騰出一隻手來握她的手。

“今兒八月初四,表外甥女兒又記了一句,看您到時候羞不羞。”她捋著懷裏的橘糖,歪頭盯著他。

白日蘇墨爾來探病,看她腳好了沒,約著要湊八月節的宴,金花先問了都有什麽人,聽說她姐姐哈斯琪琪格要來,忙答應著傷好多了,再問就是四貞格格在,懿靖大貴妃在,博穆博果爾在。

“上次選秀的董鄂氏呢?”金花問。

“放出宮了。怎麽?皇後娘娘跟她倒投緣。”蘇墨爾想起冊封四貞格格那日,帝後把董鄂氏叫到梢間兒奉茶,皇帝就說是皇後的意思,可是後來蘇墨爾又真真兒瞧見皇帝跟董鄂氏在廊下笑眯眯敘話。

“可不是,上次忙著換衣裳,就聊了幾句,剛說到她小時候住在杭州,若是再有機會見見就好了,杭州隻在書上見過……”金花想一不做二不休,把那對官配撮合好得了。

“這有何難。八月節宣她執侍便是。”蘇墨爾滿口答應著。

作者有話說:

比心。好像整個月每天都更新啦!深深淺淺的小紅花!

含含蓄蓄的情話bo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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