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萬字()

福臨指尖挪一下, 金花顫一下。

後來福臨看不下去她這麽怵,說:“皇後怎麽打寒戰?”一邊悠悠然撒了手,修長的手指捏起盞, 呷一口,極清的綠茶, 淡淡的茉莉花香。

“這個倒香。”

“新摘的茉莉花,不過熏了幾日, 就那日……”金花眯著眼睛回想, “下雨又聽小戲兒的那日摘的,到今兒才幾日,就這麽香。”金花一緊張就話多,各種細節往外蹦, 好像多說幾句話就能把兩人隔開似的。

福臨前襟上一個暗點兒, 金花說:“萬歲爺, 這是個水印子嚒?”

福臨低頭一看, 胸上偏右一個指尖大的點兒,不像個水印子,倒像個油點子,小醬瓜的湯汁,正散著花椒味道和微微的腥臊,他聞到這味道擰緊了眉頭。

“讓呼和伺候您更衣?”金花希望現在、馬上這屋子裏來個不相幹的人,把他跟她照亮, 把昏黃混沌的氣氛攪開。

福臨丹鳳眼灼灼地看了眼金花,意味深長笑一下:“不是皇後伺候,朕不換了, 反正, 反正一會兒就歇了。”金花秘製小醬瓜送粥鹹香, 如今聞著卻有些刺鼻,福臨想了想,“皇後幫朕擦擦吧。”起身挪到金花身畔,盤腿坐好。

金花拿張絲帕,沾了水,抹兩下。借不上力,她伸出另一隻手覆在福臨胸上,把衣料摁緊了:“冒犯了。”正摸在發達的胸肌上,金花忍不住心中**漾,嗬,胸肌,摁衣料的手指蜷了蜷,“一手不能掌握”。

“撲通撲通”,手下的心跳如鼓,胸肌隨著一呼一吸起伏:這樣的油點子,她還可以擦一百個。

愛騎馬,善射箭,五歲就能在圍獵時有所斬獲,這個英偉的人,她忍不住抬眼看他。誰料他扭著頭,鐵青著臉,就算這樣,也埋沒不了那張俊臉。身高八尺,膀闊三停,肩上一個突,撐著衣裳,金花微微紅著臉,小手又摸上他的肩峰。唉,可惜,隻能摸一下,好男人都是別人的。金花垂下頭去。

福臨強忍著,等金花低下頭,才滾了滾喉結。

金花又擦了兩下,不防備,福臨滾燙的掌心覆住她的手,長吐一口氣:“罷了,就這麽著吧。再倒盞茶吃。”金花自己臉上突突的,不敢抬頭,抬頭,她就能看見福臨現在正是個大紅臉。

另一處,吳良輔和吳不服、吳祿幹爺仨在坤寧宮外的禦道上聚頭。吳不服上次去養心殿報皇後向禦膳茶房要東西,順治帝說以後不用報了,他正撓頭:“幹爹,皇後娘娘的什麽事體是該報的?什麽是不用回的?兒子倒糊塗了。”

吳良輔心裏也沒數。吳良輔伺候過前朝皇帝,如今改朝換代,伺候這位爺十幾年了。從小皇帝起兒就跟著他,吃喝拉撒,除了太後,數他最上心,如今反而看不清了。

老早就板上釘釘,吳良輔認為這位爺最是無情。

宮裏的美人兒跟四時的花兒似的,月月不斷,季季不重樣,上頭又有個事事敢斷的太後,從“教人事”的楊庶妃開始,色|色的姑娘往萬歲爺寢宮裏送,他從來來者不拒,卻不留戀。加上多爾袞弄權,他越發在前朝潦草,隻在後宮用功。那幾年,吳良輔時不時擔心,生怕主子年少猖狂,虧空太過,毀了身子。幸而,沒幾年,多爾袞倒了,主子也乘勢轉了性兒,專注於政事,夜裏不是看書就是寫字,反而要太後威壓著他入後宮。

如今回想起來,這位肯定是個城府深的。

那幾年在後宮亂來,十有八九是為了糊弄多爾袞,不如此,怎麽能讓多爾袞放鬆警惕,日漸狂放?後來皇帝親政,跟太後商議做了個套兒,輕易就取了多爾袞,又不費一兵一卒,收了他旗下的兵勇。

萬歲爺最厭惡博爾濟吉特家的姑娘,跟前皇後鬧得不可開交,對謹貴人也很冷淡,但是礙於太後的麵子,敬而遠之。

原以為換一位皇後,也不過是換個鬧騰的人兒,所以大婚夜萬歲爺宿在景仁宮,吳良輔一點兒不意外,早把東西收拾了隨身帶著,說走,抬腳就去景仁宮。

可是,這一路冷眼旁觀,萬歲爺明顯不討厭現在的皇後,一日不見就遭不住,皇後受傷不理事,他尋著由頭來看她,昨兒是硬要來接福全,今兒竟索性直接要來。

隻是若說皇帝對皇後有情?又有若幹可疑,那幾次皇帝跟皇後在養心殿……時辰什麽都不對,這幾次明顯有機會萬歲爺又不同皇後親熱,回去自己孤零零宿在養心殿。

還有些細枝末節的,譬如每回皇後從養心殿走了,萬歲爺都壞脾氣,吃不準是因為皇後不在眼前還是皇後剛剛在眼前卻觸了他的黴頭。

唉。皇帝十八歲,說大,還不到二十;說小,福全都快一歲了,牛鈕若是還活著都高過車輪了。

大約就是聖心難測……

之前賜吳不服坤寧宮伺候,吳良輔覺得是為了看著點兒皇後,別行差踏錯,壞了宮裏的規矩;後來又覺得是怕皇後吃虧,若是皇後在萬歲爺看不見的地方吃了虧,吳不服腿腳利索,馬上去養心殿報,萬歲爺基本都能去護,就跟之前怕皇後為難佟妃,讓吳祿和吳不服在坤寧宮等著聽消息似的;皇後傷了腳,萬歲爺聽了也不管,可第二日急急忙忙去慈寧宮等她,又管托進抱出;昨兒,萬歲爺看了皇後寫的字兒,一邊說吳不服不用事事去報,一邊自己卻上了心,折騰了半宿筆墨……

這倆人,說近不近,說遠不遠,忽近忽遠,讓人疑惑。不過也是吳良輔知道的多,若是再遠一層的人,大約覺得皇帝跟皇後皇後平平淡淡。

實際上,關係就跟芯裏燃的炭似的,吹口氣兒就能燒得通紅,隻是眼前不知道這口氣兒由誰吹。

吳良輔沉吟半天,說:“我估摸著,娘娘受傷了得報,娘娘吃虧了得報,別的,你自己掂量吧。”

吳祿說:“那萬歲爺跟娘娘是好啊?還是不好?一回非要娘娘換衣裳,一回我伺候衣裳慢點兒就呲兒我,說我躲懶。回回不一樣。”

吳良輔點著吳祿的腦袋,小聲說:“榆木疙瘩,你管他好不好的,你的眼力見兒呢?幹爹白教你了,哪有那麽多好啊不好的,萬歲爺以前跟惠妃好不好?跟寧妃呢?如今呢?什麽叫見風使舵?!你管他好不好,你把主子伺候高興了才是正經。”吳良輔越說越覺得恨鐵不成鋼,跺著腳說,“我還指著你們以後給我養老呢,一個個的,快氣死我吧。”

一邊說一邊又惦著坤寧宮裏,今兒萬歲爺宿在何處?他提前也不給個示下,弄得這不上不下的,他們預備還是不預備,到時候免不了又一團手忙腳亂。他一邊往寢殿張望,一邊說:“你們倆小子看著點兒,今夜幹爹就讓你們瞧瞧什麽是眼力見兒。”

轉頭對吳祿說:“今夜萬歲爺指定宿在坤寧宮,你快些回去把萬歲爺的東西預備下拿過來。”

吳祿說:“您怎麽又知道?”

吳良輔說:“我體會著,萬歲爺今夜是離不了皇後娘娘了。而且皇上都多久沒翻牌子了,上次翻牌子,金磴還挨打呢,如今金磴傷結痂,人都下地了,還不入後宮?天時地利人和,萬歲爺今夜一準宿在坤寧宮。”說完氣定神閑,拍拍袖子。又對吳祿壓著嗓子尖聲喊:“快去預備吧,還愣著做什麽,這都幾更天了?”

又指揮吳不服:“進廊下候著,看吹不吹燈。”

結果帝後二人就是點燈說話。福臨擦完了油點子也不挪窩兒,順勢跟金花坐一處,在榻上摸到一冊金花看著解悶的話本子,幹脆躺著就著光看閑書。金花招呼小宮女給她把大胖橘抱來,她挺直了腰板靠在榻扶手上,大胖橘就團在身邊。

“皇後這貓兒怎麽這麽胖。”福臨說。

“要生小貓貓了呢。”金花答。平日大胖橘也沒這麽粘人,這幾日應是臨近產期,反而願意在人身邊呆著,金花更加不敢**,隻伸出兩根柔荑般的手指,撓撓大胖橘的頭頂:"Good girl." 大胖橘就眯縫眯縫眼兒,一副慵懶相。

“皇後原來不止喜歡嬪妃產子,連貓兒生小貓兒都喜歡。”福臨咕噥一句。

“可不是。表舅舅還是得加把勁兒,表外甥女兒那兒還有那麽多嫁妝呢。”金花湊到福臨耳邊說了一句,說完又“嘶”一聲兒,一俯一仰正牽著腳。福臨聽了要發作,看她春半桃花似的臉上疼得直冒汗,倒舍不得了,隻伸手在她翹鼻頭上刮了一下:“調皮。”

兩人正看書的看書,擼貓的擼貓,外頭吳良輔高聲叫了一句:“啟奏萬歲爺,內奏事處送了個‘八百裏加急’的軍報。”

福臨一聽,愣怔了。一般城破兵敗的大事才是“六百裏加急”,這是多大的事用“八百裏加急”。正想著,吳良輔已經捧著內奏事處的黃匣子進來,福臨打開看了一句,臉色陰沉下來。

金花見福臨如此,忍不住往折子上瞄了一眼,大約是桂林城破,孔有德殉國之類的。

“孔有德在桂林……。”福臨說不下去,把軍報收到黃匣子裏,一臉嚴肅問吳良輔,“幾更天了?”

吳良輔知他是問太後歇了沒,回了一句:“算早。”

福臨從榻上起身,說:“走,去慈寧宮。”一陣風似地刮走了,外頭廊下的小太監煞時去了一半,熱鬧了大半宿的坤寧宮靜下來。

福臨走了,金花鬆一口氣,卸了全身的力,在剛才福臨歪著的地方,綿綿躺平。胖大橘就在身邊,金花闔著眼睛伸出兩根手指揉揉它的腦袋頂,大胖橘在手下“呼嚕呼嚕”兩聲。

人鬆了,小腦瓜沒閑著,孔有德?不認識。搜索了阿拉坦琪琪格的記憶,一無所獲。不過,滿清入關後,南方不平靖,海上還有鄭成功,全國農民起義跟開花似的……好像是有那麽幾個漢將,福臨挺看重,封了王,又拜了大將軍。孔有德就是其中一位吧?平心而論,福臨不算草包皇帝,入關的第一任君主,沒點膽識魄力,哪有天下傳給康熙帝?可惜就可惜在戀愛腦,兼英年早逝……

突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闖進來,金花半夢半醒,福臨一張俊臉在眼前晃,丹鳳眼,高鼻梁,唇線清晰的兩片唇……

“表舅舅……”金花夢話似的喚了一句,天大地大,睡覺最大,不想強打精神。

“朕前腳走,皇後都睡迷糊了。”一邊說著,一邊彎腰打橫把金花抱起來,回身兒送進寢殿裏間,輕輕放在**,撫了撫她蓬鬆的頭發,“好好養著,朕得閑兒來看你。”福臨把金花安頓了,戀戀不舍在她耳邊說。他惦著這宮裏除了他沒人能抱金花,於是又折返回來。

金花迷迷糊糊,這把好聲線,把她耳朵聽酥了,她摸了摸微紅的耳朵,可惜好形害了好意,金花全沒顧上接收他的情意,翻了個身兒,睡沉了。

慈寧宮。

“皇額娘,孔有德全家歿了。”順治帝見到太後隻說了這一句,太後的神情凝重起來。孔有德原是明將,歸清後封恭順王,又封定南王,帶著一家老小和孔家軍攻至廣西,剛打下桂林。如今孔有德歿了,平複不久的西南又動**起來。

福臨親政後,太後於細節上不便多查問,對孔有德攜家眷在南方征戰的細節所知不多,如今福臨找她商量,她才矜持地細詢孔有德一家的詳情。

“軍報上說,李定國大敗孔家軍,孔有德隻有一個女兒於城破前潛出來了,才十六歲。孔有德手刃妻妾,然後自戕……”福臨說著心中翻湧,鼻頭酸酸的。

太後聽了,心裏痛得說不出話來,她隨先帝征戰半生,依然看不慣生離死別,她原是至情至性的一個人。孔有德一家,委實慘烈。略一掂量:“予收孔有德的女兒做義女,以後就養在宮中,以示我朝厚恤忠烈。至於孔有德怎麽追封,全憑皇帝定奪。”太後恐皇帝忌諱,所以前朝大事福臨做主,自己隻擺布後宮。

二十八日,一道懿旨從北向南而去,折差星夜兼程,接定南王孔有德的遺孤孔四貞格格入宮。

前朝和慈寧宮都因孔有德在桂林的慘局一片愁雲慘霧,坤寧宮倒如世外桃源般,歡聲笑語。

午後,福臨冒著炎夏往坤寧宮去,還沒到門口,先聽到一聲聲小女兒的“咯咯咯”的笑聲。他也被這笑聲感染,彎起嘴角。

下了輿,在門口立了片刻,想起來,是太後命簡純親王濟度福晉,也就是金花的姐姐哈斯琪琪格執侍。太後念著皇後之前想收養簡純親王的小女兒,加恩福晉攜女入宮。上午福晉母女在慈寧宮陪著太後說話,下午太後恩準她們去坤寧宮跟正在養傷的皇後團聚。

眼下坤寧宮是個姐妹局。哈斯琪琪格是親姐姐,金花是親妹妹,還有哈斯琪琪格的小女兒,名喚南定。金花一見,想起昨夜的軍報,說:“萬歲爺想來最喜歡南定,南定南定,南方平定。”

哈斯琪琪格見了禮,跟金花用蒙語說:“偏你會編,嫁給皇上就是不一樣,現在竟事事扯到國事上。”

金花拉著姐姐的手說:“姐姐你淨笑話我。後宮不得預政。”她讀了阿拉坦琪琪格的回憶,姐姐哈斯琪琪格跟她同父同母,兩人從小要好。金花一見她就覺得莫名親近,聊了沒幾句先卸下心防,當她是至親的人。可不是?金花在這一世除了阿拉坦琪琪格的血親,再沒其他親人。

福臨來時,南定剛跟金花熟悉了,金花摟著她坐在榻上嘻嘻哈哈,笑做一團。

順治帝一進殿,這笑聲熄了,簡純親王福晉忙領著女兒跪拜。簡純親王福晉哈斯琪琪格身懷六甲,順治帝忙示意小宮女扶住:“致個意罷。”

“萬歲爺竟有空?”金花看到福臨先愣了。

“嗯。”福臨聽聞簡純親王福晉攜女入宮,想起金花說要收養這孩子的話,也想來見見。

這個小姑娘,他一看先喜歡了。約莫兩三歲的年紀,奪目的一身玫瑰紫色的旗裝,雙丸子頭,綁頭發的絨線跟衣裳同色,小圓臉胖嘟嘟粉撲撲,一雙大眼睛就跟金花似的,眨呀眨,閃呀閃。

福臨在金花身旁坐下,伸手把南定攬在懷裏,故意用蒙語問她:“你叫什麽?”

“南定。”南定怯生生答了一句,她的蒙語還不及福臨好。

南定在家跟母親練了許久,行禮怎麽行,答話怎麽答,對太後娘娘答話要說“回稟太後娘娘……”,對皇帝回話要說“回稟皇上……”。如今真用起來,她把之前練的全忘了,出師不利,看了一眼母親,癟癟嘴想哭。

金花從福臨懷裏摟過南定,對福臨說:“萬歲爺,還是說漢話吧,南定現在漢話說得最好,是不是?”說著揉揉南定的背,“好了好了,姨姨給南定挑個糖瓜兒吃。吃完糖記得漱口,糖瓜壞牙。”

福臨見金花今日穿得喜氣洋洋,一身水紅色旗裝,麵龐粉潤,把小外甥女兒親熱地摟在懷裏,一會兒吃糖,一會兒喂水,滿麵含笑,說起話來又甜又軟。

福臨坐了一會兒,覺得怪別扭,他在,姐妹倆都戰戰兢兢,拘著。如今,孩子他見到了,金花也好好的,該看的人都看了,於是起身托故走了。

順治帝前腳走,哈斯琪琪格把南定也打發去院子裏玩,大喇喇歪在炕上,跟金花說:“可都走了,讓我歇會。”

姐妹兩個倚在一起咬耳朵:“皇上真個英俊,而且仿佛很在意妹妹……”

金花愛嬌地趴在姐姐肩上,說:“哎,也就父親母親哥哥姐姐拿我當個寶。旁的人……”太後就當她是姓博爾濟吉特氏的皇後,隻要她有這個姓氏,她又是皇後,她是誰並不緊要。

哈斯琪琪格挪了挪笨重的身體,晃了晃肩:“哎,好妹妹,別壓我,你外甥兒可不禁不住。”說著拍了拍肚子。

金花直起身,給姐姐拿個錦靠靠著,說:“姐姐,不是剛生了南定的弟弟,怎麽這麽快?這樣還進宮執侍,勞動姐姐了。”金花直呼心疼。

哈斯琪琪格說:“你姐夫那人……”說完臉一紅,輕輕撫著肚子說:“生完這一胎,我預備吃個藥,緩一緩。”

金花把小手輕輕搭到姐姐肚子上,哈斯琪琪格抓著她的手換了個地方,說:“摸這兒。”

不一會兒肚子裏動起來,不知是個拳還是腳,把金花的手頂起來。金花忙把手收了:“嚇,動靜這麽大。”

哈斯琪琪格一臉愛惜地摸著肚子:“幾個娃娃,數他鬧,八成又是個兒子。”

金花說:“聽說,佟妃肚子裏那個也是個頂愛鬧騰的,估摸著也是個兒子。”正是呢,佟妃肚裏的三阿哥以後要繼承大|統。

哈斯琪琪格聽金花提到有孕的佟妃,說:“妹妹,姐姐好心提個醒兒,還是早日生個兒子,要不在宮裏,沒依沒靠的。佟妃若是生了兒子,再封貴妃,離皇後可就一步之遙了,咱們家又有姑姑那個例子……”皇帝雖是博爾濟吉特氏的血脈,但是對博爾濟吉特氏的女子卻不甚關護,“夫妻是一紙婚書結的親戚,娃娃不一樣,娃娃是自己的血脈,是真的親人。”

金花抓著姐姐的手不說話,她知道姐姐真心為她好,可是順治皇帝的後宮,生了康熙帝的佟妃過得也不痛快。

在阿拉坦琪琪格的親人之外,再有自己的親人,她之前倒沒想過,如今姐姐提起來,她也很神往,梨子大的小臉兒,軟軟的小手,小腳,洪亮的哭聲……可是她跟福臨,就算不理會他後宮花紅柳綠的一屋子美人兒,還有那麽近的親戚關係,她不敢。

金花滅了這小火苗似的心思,不趟這趟渾水,她就等著當太後。

“姐姐剛說藥,什麽藥?”

“避子的藥唄,我問母親要的,母親說是咱家的秘方,吃一次管一個月,也不傷身子。”

“好姐姐,方子也給我一下,我留著。”

哈斯琪琪格臉一沉:“你要那藥方做什麽,年紀輕輕,還沒開懷。”若是動歪腦筋用在別人身上更萬萬使不得,她們家都不是那種不磊落的人,地位榮寵都是憑本事得來的。

金花裝作害羞,把臉藏在姐姐肩頭說:“剛萬歲爺那樣兒……姐姐也看到了,萬一妹妹以後也三年抱兩,要吃這個藥歇歇呢。宮裏那些人,都沒個心疼人的。”

哈斯琪琪格覺得不提則罷,若提,皇帝看妹妹的眼神,確跟籠著團火似的,不過新婚燕爾,都是這麽過來的,兩個人一個俊,一個嬌,又都青春年少,不要好才奇怪。

態度和緩下來:“那你三年抱倆再找我要,不遲。”

金花撒嬌:“好姐姐,母親向來給你什麽就給我什麽,這次母親怎麽會隻給你不給我,你就給我吧。”

哈斯琪琪格給她纏不過:“好好好,等我下次進宮給你帶來。”

金花苦笑:“姐姐下回進宮得猴年馬月了……”看這架勢,哈斯琪琪格下回進宮要等生產後,那就是好幾個月之後,甚至要等轉過年了。

哈斯琪琪格點點金花的額頭:“下回進宮你肚兒裏也該懷了。”

“姐姐你怎麽跟他一樣壞。”這個“他”裏有含著許多人,所有人都催生,躲著養病也逃不過,金花仰麵倒在榻上,扯過手帕蓋住嬌俏的麵孔,不想麵對。

前腳哈斯琪琪格和南定走了,後腳福臨就來了。

如今金花傷著,坤寧宮的禮數都蠲了,福臨進殿,找了一圈,才見金花蜷著躺在榻上。

“怎麽了?表外甥女兒?”福臨拍拍她的背。

金花抽抽鼻子,不答話。

福臨把人撈起來,才見她手裏捏張濕帕子,扭著臉不看他,橫七豎八的淚,不知道哭了多久了,眼圈紅紅的。

“今兒不是剛見了姐姐和小外甥,怎麽?”福臨見金花掉淚先心驚膽戰。

金花抽抽鼻子:“表外甥女兒沒事兒,就是想到下回不知道什麽時候見,心裏難受。”

福臨接過金花的帕子,笨手笨腳給她印了印臉,說:“等下回,朕帶你出宮去親王府看她們便是,別哭了。”

金花又“噗噠噗噠”掉了會兒眼淚才好些,今日情緒太複雜,一邊是見了親人又分別,一邊是想到自己孤零零在宮裏對著一位皇帝,一位太後,數不過來的嬪妃,就算她瀟灑又不羈,也被浮萍感攫獲了,忍不住感懷起身世。

等金花收了淚,福臨盤腿坐在金花旁邊,跟她聊起家常:“之前沒留意,如今看,表外甥女兒跟簡純親王福晉長得一點不肖似,朕起頭以為你倆不是一個母親,問了皇額娘才知道,你倆同父同母,倒看不出來。”若不是金花,福臨也留意不到另一位表外甥女兒,他堂兄的福晉。

“表外甥女兒倒不覺得,看著姐姐就親。”剛金花哭了一場,如今他倆說話,把小宮女和小太監都遠遠遣開,兩人肆無忌憚,甥舅相稱。

金花抬頭,福臨眼神灼灼,目不交睫盯著她,她轉轉眼珠,一撇嘴兒說:“怎麽了,這麽盯著表外甥女兒,專看人腫眼泡兒。”

福臨也不避諱,說:“表外甥女兒,不論眼睛腫不腫,不止跟姐姐不像,跟靜妃和謹貴人也不像,博爾濟吉特氏就不生你這樣的眼睛和鼻子,這五官,拆開了拚齊了都不像一家人。”

“表外甥女兒長得似母親呢?”

“你母親也是親戚。”

“那隻能是外甥似舅了。”金花說完這句覺得贏定了,說我長得不像姐姐,也不似父母,難道像你嗎?金花上輩子就長得像舅舅,跟小舅舅出門跟兄妹倆似的。

誰想福臨當了真,去妝台上取了菱花鏡,一邊照自己一邊瞧金花,眼睛、眉毛、鼻子、嘴巴,金花的五官曾掰開了揉碎了在他眼裏心裏過過無數遍,如今再看,嬌花哭腫了眼,仍舊驚心動魄,可是不像就是不像,看金花和福臨也不像是親戚。

“像不像?”金花淺淺笑著問他。

“不像。表外甥女兒越發會胡編了,哪兒像?”說著福臨湊頭跟金花在一處,舉著鏡子照兩人。

金花一眼看到鏡中的福臨,弓樣的薄嘴唇,好看的鼻子,長眉橫掃,目如寒星,兩人的眼神兒在鏡中不期而遇,正你看我,我瞧你。

福臨看了,“啪”把鏡子扣在一旁,說:“是不像。”一邊心裏砰砰直跳。

金花重新低頭看閑書,手在大胖橘腦袋頂撓一撓,撓一撓,耳後一片白膩膩的皮膚閃著光,再往前,是下巴的弧線,尖尖蘊著笑的嘴角,高翹的鼻頭,圓眼睛,眼圈還是紅的,濃眉毛,額頭上濕漉漉籠著薄汗……正看著,金花轉頭對他一笑,說:“表舅舅,你聽聽這段好笑……”

福臨隻聽到心裏“撲通撲通”,全沒聽到她念了些什麽,紅著眼圈撲閃撲閃的桃花眼,長睫毛像撓在他心上似的,之前嚐過的莫名酸澀又在心裏鼓**,結果福臨落荒而逃,借著去淨房尿遁了。

之後果真消停了,連著兩日福臨都不見蹤影。

到了初一,金花一早把福全接來坤寧宮,繞著福全累了一天。以為福臨傍晚就來,結果天黑了他還沒來。

起先,金花在廊下抱著福全等他,後來天黑了,福全也該吃了奶先睡,金花才挪到殿裏榻上。等把福全哄睡了,她才歪著看話本子,看著看著睡著了,話本子就攤開扣在臉上。

福臨傍晚給太後請過安,才想起答應金花要向湯瑪法要的酒,那幾日神思不屬,把這事忘了個一幹二淨,本來興致勃勃要往坤寧宮來,路上想起來,慌掉頭往宮外去。為了省時間,福臨騎馬往湯瑪法宅邸去了一趟,回來的時候天都黑透了。

正是最熱的暑天,人未動汗先至,福臨跑了一趟回來,大汗淋漓,衣裳像半浸在水裏的,回宮不及沐浴換衣裳,直接就去了坤寧宮。

坤寧宮靜悄悄的,闔宮等他來,宮門四敞大開,都沒下鑰,福臨**,到寢殿正見金花和福全睡在榻上,金花側身躺著,麵上扣著掀開的話本子,一隻手擱在頭頂,一手搭在福全背上,母子倆睡得正香。

福臨把兩個酒囊擱在榻幾上,輕手輕腳在榻沿兒坐下,捏著話本子的一角,輕巧地把話本子揭開,一寸,一寸,露出金花嬌俏的臉,她在夢裏微微嘟著嘴,仿佛跟誰在賭氣。

正看著,吳祿乖巧地進來,在順治帝耳邊輕聲說了兩句,是洗澡水備好了,吳祿請他去沐浴更衣,順治帝看了眼自己的衣裳,戀戀不舍收了金花的話本子,複輕手輕腳出去。

奶娘進來抱福全,一動,金花先醒了。

“萬歲爺來了嚒?”金花見小宮女呼和也在,悄聲問了一句。

“來了,不知從哪兒跑了滿身汗,正在沐浴。”怕把福全吵醒了,呼和小聲說。

金花坐起身,揉揉眼,一眼看到榻幾上兩個酒囊。

看了一眼呼和,呼和說:“皇上拿來的,不曉得是什麽。”

金花曉得是什麽。她摸過一個,擰開,嗅了一口,嗬,tequila的味道:“快,拿個盞來。”

倒出來是淺琥珀色的**,啊,她需要鹽,她還想要檸檬,咬一口酸得人搖擺的檸檬。

顧不得那麽多了,金花淺淺呷一口,日思夜想的熟悉的苦澀的怪異的味道在口腔裏彌漫,劃過喉嚨的時候是溫溫的暖,最終落到胃裏,靈魂歸位。酒不醉人,人自己先醉了。

擱了盞,金花跟呼和說:“快,筆墨紙硯,下午預備好的,幫本宮拿過來。”

等福臨洗過澡,換了衣裳出來,金花端端正正坐在榻上,臉頰紅撲撲,一雙桃花眼閃閃爍爍。

金花見福臨進來,嬌聲喚:“萬歲爺,臣妾失禮了。”

再看福全已經抱走了,福臨矜持地到榻上坐下:“朕想再吃上次的小醬瓜。”

“早預備好了。”金花捧起盞飲了一口,眨眨眼睛,對著廊下喚了一聲:“呼和,點心來吧。”

然後對著福臨嫣然一笑:“表舅舅,您不坐到表外甥女兒這邊來嚒?”

說著她竟然伸出一隻玉白的小手,柔軟的手指捏起福臨放在榻幾上的手,柔柔的涼意從手上傳過來,福臨簡直恍惚著,就被金花拉著挪到金花同一邊去。

“表外甥女兒……”

“嗯?”金花殷勤地湊過來一張臉,眼神迷離地瞪著他。湊近了,她嘴裏的酒氣透出來,怪不得她反常,原來她趁他去沐浴更衣時先飲了湯瑪法的酒。

“那酒,給朕也斟一盞。”

“嗯。”金花利落地斟了一盞給福臨。

福臨留心看,手不抖,眼不歪,這人意識清醒,沒醉。就是興高采烈勁兒他沒見過。

“頭一回跟表舅舅喝酒。”金花捧起盞,跟福臨碰一碰。一邊自然自語:“要是有檸檬就完美了。”

“不對,我們不是飲過合巹酒?”

“哦,那個也算?”金花飲一口,放了盞,“那天我飲盡了,表舅舅呢?就抿了一口,不情不願。也能算嚒?”金花媚眼如絲,在福臨臉上逡巡。

“表外甥女兒說,怎麽才能算?”福臨見金花搖搖晃晃,展開臂,把她摟在懷裏。

金花想,我記錯了?tequila這麽醉人?她才飲了一盞,心裏先“砰砰砰”直跳,眼前天旋地轉,福臨把她摟在懷裏,她就勢把頭枕在他左肩,左手不由自主撫上他右肩,突出的肩峰就握在她細白的小手裏。

她忘了,阿拉坦琪琪格能不能喝她還沒試過。

福臨大樂,皇後喝多了就變成另一樣兒,特別,特別說不上來的那一樣兒。

作者有話說:

入V後穩定日更,不更請假。

謝謝支持正版。

哪位小可愛還送了我月石?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