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都是

金花幾乎從夢裏驚醒。

睜眼看,太陽快落了,天色暗下來,帳子瞅著有些眼熟,周身籠在一股清幽的木香裏。扯下身上蓋的,是一領明黃色的風兜,衣領上神氣活現的龍紋,嗬,是福臨的,淡淡的木香飄出來,是他慣用的香。

身下是象牙細絲編的軟席,金花恍然,這是養心殿的寢帳。不自覺想起福臨那些花紅柳綠的美人兒們,心裏別扭,一個魚打挺從**跳到地上,光著腳跑到門邊,不確定外頭有沒有外臣和太監,她不敢出去,隻怯生生喚了一句:“萬歲爺?”

福臨正在案前奮筆疾書,聽著這聲嬌喚抬起頭,門邊一個淡黃色的衣影兒。“皇後醒了?”福臨聽她沒喚自己表舅舅,心中一喜。馬上又看到她光著腳,輕易不見光的腳丫兒正踩在冰涼涼的地上。

“表舅舅。請安是不是要遲了?”金花想起莊太後那露在表麵的慈愛和不著痕跡的嚴明,神色著實慌張起來,睡飽了的臉白裏透紅,一雙眼睛水汪汪的,秋水將溢出來了。

福臨一想,她的花盆底兒還在榻邊擺著。剛範文程進來議事,不曉得他有沒有看到榻邊那雙黃色亮眼的旗鞋?這麽想著福臨的臉燒起來,隻是,眼下不是猶豫的時候,他大步走到她身邊,攬著她的腰,直直把她扛起來。

金花沒防備福臨如此,低呼一聲,雙腳就離了地,隻得順從地繃緊身子,雙手緊緊搭在福臨肩側。

福臨“哼”了一聲:“中午吃飽了管用,表外甥女兒好像重了一點兒。”這句說著違心,手掌心的腰,纖隻一握。福臨腰上使勁兒,輕輕鬆鬆就把那雙腳丫子帶離了冰冰涼的地麵。

金花跟小時候爬單杠似的掛在福臨肩頭,膀闊三亭的身板,掛個她就跟玩兒似的,她的臉就擱在他麵旁,一扭頭,甜膩的呼吸正噴在他耳後。帶著潮氣的溫軟呼吸拂過來,福臨心旌聳動,周身先軟了,幸而幾步已邁到榻邊,他一弓身,大掌接過她的背,金花就屁股墩兒,半躺在榻上了。

剛剛捧她去內間寢帳,這個妙人兒如一朵嬌花陳在他枕席之間,福臨心裏泛起一絲兒最近才初嚐的酸澀感,後宮的鶯鶯燕燕都是他的,偏她是,又不是。再三隱忍,終於避開那對紅豔豔的厚唇,隻埋頭在她粉白的耳畔深深嗅了下,作罷了。

本是想定了的,他娶她已經逼不得已,再要更多,要她自己獻上來。如今怎麽反而調了個個兒?伸手在金花尖翹的小鼻子上刮了一下,他定了定神:“叫人伺候你梳妝。”

福臨回去書案邊,提筆把處置陳名夏的題本寫完,如此,今日就能跟莊太後交差了,有了這個本子,請安遲片刻也不妨事。福臨偷瞥金花一眼,金花背對著他,貼身伺候的小宮女手裏捧著一個精致的小罐子,白瓷罐兒裏一坨紅豔豔的油膏,她正在補唇紅?想到那對濃豔熱烈的朱唇,福臨氣惱地“啪噠”甩下筆,明黃色的題本上濺了幾點墨跡子。

先雨後晴,早上的雨到傍晚已經被下午的日頭蒸得差不多了,空氣裏是潮熱的黏噠噠,金花走到養心殿外已經起了一身薄汗,手還被福臨攥著,福臨的手心早濕透了,又膩又熱。

金花自己念叨,無事,無事,出門上肩輿就撒開了,宮裏沒有兩人同乘的輿。可惜,料錯了,福臨認真看了一眼他攥在手心裏的那隻小白手,說:“天氣好,朕同皇後走到慈寧宮去。”下巴一點,“呶,慈寧宮不就在那兒?”

金花隻得苦笑,小聲兒說:“萬歲爺做主。”

於是帝後兩人牽手走在前麵,後麵跟著帝後兩人的儀仗和兩乘輿。吳良輔在儀仗和宮女太監前打頭陣,死死壓住陣腳,隻小步往前挪,生怕趕上帝後的腳步,惹順治帝不快。

福臨攥著金花的手,總覺得金花腕子上“咣鐺”打手,抬起手來看,是個掐絲龍鳳的金鐲子,沉甸甸的,圈口太大,總往金花手背上**。再往金花頭上看,她今天倒會取巧,戴了一頭黃燦燦的首飾,釵環鬢花,一水兒足金。如今夕陽一照,流光溢彩,跟她的衣裳正相配。他好像以前總沒留意到她戴啥。

金花正跟福臨沒話,見他看她的龍鳳鐲子,抬起手來,說:“好看吧?昨兒在首飾匣子裏看見,臣妾就想著今日穿淡黃色的衣裳好配,頭回見外命婦也好撐場麵。反正不過是今日手上鐲兒,明天頭上釵,這麽好的工,熔了可惜了,臣妾趕緊戴戴。”

福臨聽了個一頭霧:“什麽今日手上鐲兒,明天頭上釵?”

金花豁達地一笑,也不看他,就盯著遠處高高的宮牆,說:“就是今日寵你,明日寵她;今日賞你的鐲兒,也許明日就收回了,熔了重做釵,做好了再賞她的意思。”說完正好把眼神收回來,對著福臨意味深長地一笑,傳說烏雲珠故去後,棺柩裏放了好些寶貝,抬棺的二品大員費了大力氣……嗬,這麽想更得趕緊戴了,這些首飾也許很快就不是金花的了。

福臨聽了擰了擰眉,所以金花是為了這個不願意?聽她這麽說,倒是想起來,去跑馬那天,先去湯若望的宅邸,兩人喝了小半瓶紅酒。湯瑪法酒量不好,一杯下肚臉先紅了,趁著酒勁跟他說了好些話,布了好多道,他當時聽著荒唐,如今看起來……

福臨正想著,他們一轉,到了慈寧宮宮門的禦道。金花殷勤往福臨身邊湊了湊,貼著福臨肩膀小聲說:“表舅舅,表外甥女兒要是崴了,您能一把把我摟住嚒?”

福臨側頭對著她一笑:“那個自然。”

正說著,金花嫣然一笑,腳下一崴,人就往旁邊歪過去,福臨慌忙伸手,一手拽著袖子,一手攬著肩膀,生拉硬扯把人拽到懷裏。他驚魂未定,低頭卻見她調皮一笑:“齊活兒。”就靠這一摟,明天還要硬|挺|著腰杆兒跟嬪妃們坐著敘話呢。福臨的表現太超出預期了,他竟然輕抬禦手,修長的指尖在金花輕汗的額頭點了點:“頑皮。”

他哪知道,不這麽頑皮,早被他那些花紅柳綠的美人兒活剝了。

轉過天來,坤寧宮。

昨日作完妖,金花覺得她跟眾美人兒們無話可說。提前捋直了腰杆兒跟眾美人表明了,皇後是不愛管閑事也不爭寵,可皇後寵愛多著,美人兒們還是別欺負皇後的好。

昨天秀恩愛,她先欣賞過眾美人的表情。謹貴人這樣的直筒子,直勾勾盯著帝後,像是見了什麽沒見過的,先看呆了,又覺得自己眼神過於直白生硬,一扭頭。其實有什麽的呢,她確實沒見過這樣的帝後,以前福臨和孟古青恨不得見麵先打一架,孟古青摔骨折了皇帝也不帶皺眉頭的。

寧妃這樣剛吃了莊太後教訓的,隻垂著頭,臉上什麽表情都藏起來了。她是有兒子,可是萬歲爺對福全毫無偏愛,靠著福全封了妃,她的母以子貴算是走到頭兒了,想再進一步除非生個萬歲爺鍾愛的皇子。

其他的美人兒,倒是心齊,都覺得皇帝能這樣對皇後,自然也能這樣對他們。誰還沒上過萬歲爺的龍榻?對皇後不過是新鮮,且礙於莊太後和博爾濟吉特氏的麵子。除了那幾個位份低的,誰家不是後頭有一大家子人撐著?像佟妃這樣的,就算父親犯了事兒,莊太後也加恩母親入宮陪伴待產。關鍵母族爭氣,肚子也要爭氣。一旦母族爭氣,皇帝的雨露多沾一沾,以萬歲爺那樣的年少猖狂,肚子不爭氣倒難。最近幾年宮裏沒少添子嗣,隻是養大的少。

另外,皇後是正妻。哪有正妻受寵的?開頭的寵愛不過是做做樣子,早晚丟開手,自古都是“妻不如妾”。

各種巧思,不一而足。

眾美人兒裏,佟妃算是獨一份,金花一眼瞧見她,想起來,得想個巧宗蠲了她去坤寧宮請安。每次看到那肚子金花都心驚膽戰,偏她身板小,肚子就顯得格外大。再算算,怎麽算懷的都是康熙帝,於公於私,本著愛護婦孺的人文精神,她都得把佟妃和娃娃護好,所以這日跟嬪妃敘話就把這一樣料理好,就該散了。

退一萬步說,金花的貓貓還等著她,還有什麽美人兒能比得過貓貓?

早上升座,眾美人行過禮,金花招呼小宮女呼和給佟妃看座,又關切地問:“佟妃妹妹身子還好吧?”

佟妃昨日母親入宮,終於放下心來,如今景仁宮樣樣都是她母親把持,事事想得周到,把景仁宮上上下下料理得妥妥當當。佟夫人也知道女兒的榮寵關係佟氏一族,盡心盡力,寸步不離,夜裏支個小榻睡在佟妃旁邊。佟妃夜裏聽著佟夫人打呼,反而終於能安然睡個好覺,睡好了氣色就不一樣,金花也看她今天麵色像是紅潤了些。

佟妃應道還好。又要謝恩,金花忙讓宮女扶住,可不敢勞動這大駕。

一殿人正聚精會神嫉妒佟妃,不想有個美人兒,“咕咚”倒了。金花忙轉眼皮去看,這是出了什麽事兒?

作者有話說:

我笑了一天!

文菜癮大,樂此不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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