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壹叁肆

金花躺著, 仍留心聽外頭的動靜。聽到烏斯的聲音,嘴裏泛起絲絲的甘苦,正饞著, 就聽說白果,忙起身找鞋, 山楂湯不能吃,烤白果總能吃。福臨拉著她的袍子角, 說:“忙什麽?”

“我想吃, 饞了。”提上鞋,一站,渾身疼,頭也發昏。她忙扶著床欄, 挨著床沿坐下, 想喚寶音, 張張嘴, 全身綿綿也不敢使勁兒。隻能扭頭看**歪著的福臨,“萬歲幫我叫她們一聲,渾身沒勁兒。”她嚇破膽,也終於能覺得累了。

福臨擎著身子,向窗戶喊了一聲:“寶音。”一邊伸手拉她,剛挨到袖子,就聽外頭“咚咚”響, 紛紛蹭蹭的腳步,撲簌簌的衣裳掃地,吳良輔領著人在外頭跪了一片, 吳良輔的亮嗓子, 聲音尖細中氣十足:“萬歲爺!奴才來遲了。”

金花扭身趴在福臨耳上, 小聲告狀:“他最奸,讓他來燒熱水,就不來,這些天就吳祿和寶音忙活。”把手塞進他手裏轉一圈,“還有我。擰了無數的手巾。”

福臨順勢握著她柔軟的手,拉回懷裏摟著,垂頭盯著皇後的鵝蛋小臉兒,嘴卻不含糊,對著外頭應了句,“朕知道。”想了想又說,“著人把院子看住了,沒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出入。太監出入吳良輔管著,宮女出入寶音總領。”

皇帝最後這句是蒙語,吳良輔見寶音應聲,腆著臉趕上來問:“姑姑,萬歲爺另吩咐了什麽?”寶音不理他,徑直推門入殿,他鬧了個沒臉,轉頭看身後的小太監和小宮女都趴在地上,個個聽得清清楚楚,隻得自己找個台階下,裝作一拍頭,“我這榆木腦袋,寶音姑姑聽不懂漢話。”

寶音進殿,皇後問:“姑姑,萬歲的藥得了嚒?還有什麽吃的,萬歲別空著肚子吃藥。我也餓了,跟著吃一口。”

寶音應著要出去傳膳,皇後眨眨眼,繼續說:“我聽見烏斯的聲音,她又來了?”

寶音沉下臉:“她……”慈寧宮安插在睿親王府的眼線,想必太後聽她報信說皇帝萬中無一地好轉了,才著急忙慌來害皇後。一口一個“格格”,千恩萬謝阿拉坦琪琪格給她吃過飽飯,結果遇上事兒最靠不住,一刻不耽誤去太後跟前賣好,養不熟的狗。寶音想到這一層,恨不能撕了烏斯的嘴。

“姑姑,白果,拿進來我琢磨琢磨怎麽吃。”皇後嫣然一笑,太陽從厚雲朵裏透出來那麽金光燦爛,剛寶音罵烏斯的話她都聽見了,這中間的關竅,略想想就能明白,“烏斯,也別難為她,中間指不定有什麽緣故,我看她就是個傻丫頭,她要回去就回去,終究是蘇墨爾帶來的奴才。還跟……認識。”她看了福臨一眼,他人靠在引枕上,目不交睫盯著她,“阿桂”兩個字他怕是忌諱得緊,還是別提起的好。

正說著,烏斯直接闖進來,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格格!奴才在慈寧宮聽她們說娘娘殉了,奴才不信,忙跑來了。奴才發現慈寧花園有幾顆銀杏樹,在枯草叢的地皮上搜羅出這麽多白果,不用等明年,今年各個就能烤白果……”

“慈寧花園,不是二阿哥和四貞格格的避痘之處?你如何能進去?”皇後急忙問,烏斯種過痘,早已免疫,自然不怕,可是福全和四貞,一個幼童、一個妙齡女,萬一烏斯從睿親王府帶了痘疫去,可不是鬧著玩兒的。宮中避痘竟有這樣的紕漏,聽得她膽戰心驚,福全是皇帝唯一的兒子,獨苗苗龍裔。

“奴才跟守門的侍衛說去打掃庭院,侍衛就放奴才進去了。不過,奴才僅待了半個時辰,天寒地凍,並未碰上人,也沒跟慈寧花園裏的人說話。”烏斯見皇後問得急,忙答道。

“怕你會過人,就在睿親王府當差,先別回去。姑姑給烏斯安排個活計。再把膳傳來。”皇後怕嚇著烏斯,柔聲說。見小宮女覷著眼睛磨磨蹭蹭的,問,“是沒吃飽?一會兒跟姑姑要,格格做主,姑姑不難為你。”說著對著寶音搖搖頭。

一句問得烏斯拽著袖子揉眼睛:“格格……”烏斯以為皇後薨了,來了才見,仙女兒一樣的格格,好端端活著,鮮靈靈,活生生。人逢喜事的精氣神兒也爽利,想得也周到,還惦著她吃不飽。

“去吧。”金花把寶音和烏斯遣出去,扭頭對著福臨,“天花過人不是玩兒的,看看三阿哥……怎麽慈寧花園還能進進出出,四貞也在裏頭住著。”

“三阿哥怎麽了?”福臨摳著手上的痘,漫不經心問了一句。

她一愣,他病中,還不知道三阿哥的事兒。要不是他抱了三阿哥,寒冬臘月的,小嬰兒輕易不出門,就算宮裏疫病傳遍了,大約也染不上。不過究到根兒上,這事怨不著皇帝,是佟妃想用兒子爭寵,聽說皇後圈禁了,巴巴兒地去養心殿獻殷勤。結果兒子染了天花,皇帝的雨露卻沒承上,佟妃這一步棋賠了夫人又折兵。

等他好了再同他說罷,萬一他心裏難過,誤了病。想好了,她輕描淡寫地說:“聽說染了風寒,請太醫吃藥,那麽小的人兒,吃苦。”

“那夜朕抱過他,怕是過上‘喜’了。”他一拍手,捏著拳,“也是奇了,往常朕不愛親近阿哥公主,有道是抱孫不抱子,那夜看他在佟妃懷裏,露著張小臉兒,朕想你喜歡他們,鬼使神差接在手裏。等佟妃告退,朕的‘喜’就有點症候,那孩子……這高熱,一天一夜也經不住。”他這話帶著幾分宿命的禪意。

她揉著他的拳,給他寬心:“別想了。兒孫自有兒孫福。現在想法子把二阿哥護好。”她盤腿兒坐著,舉著另一手的手指頭問,“還有人手嚒?撥去慈寧花園守著,不準人進出。禦膳房的廚子派兩個進去,左不過就是預備四貞和二阿哥的膳,他倆能吃多少。”

順著他的子嗣想:“楊庶妃和端貴人處是不是也該派人守著?她倆病不得。唉,兵荒馬亂的,這幾天都沒遣人去問,楊庶妃的日子早過了,足月還不生,多半是個公主。多虧早預備了穩婆在她宮裏……”

三根手指頭被他攥進手裏,她才抬眼看他,背後是窗戶,逆光裏,他眼中晦暗不明的光也晶晶亮:“不是醋溜溜的時候了?不是不想給朕料理後宮的娃娃們?多虧這病,要不朕還不知道你原來忍著這些委屈。不願意管就罷了,費這些心。皇額娘閑著鬧心,正給她機會抱孫。”

她皺皺眉:“你聽見了?當時不理人家,這會兒找後賬。酸的醋的是你跟她們,那麽多小老婆……關娃娃們什麽事兒,福全多憨,要不是這病過人,我真想福全。”

他看她盤腿兒坐著,一尊菩薩似的。近午的光透過窗戶紙,曲曲折折照在她臉上,泛著白皙柔亮的光。她自己剛經了那麽大的事兒,自己宛如泥菩薩自顧不暇,偏偏還惦著旁人。小老婆們的醋也吃得也磊落,明明白白地不想他再在別的女人身上花心思。

伸手把她囫圇著端到身前,摟在懷裏:“咱們有自己的小娃娃!你老說福全的眼睛有幾分像朕,朕總想,要是有個小娃娃長得像朕也像你就好了,現在如願了。以後咱們家就朕跟你,還有咱們的娃娃。”心裏暖和和地想著這小娃娃的來處,再想她才十六,剛大婚就當後娘,金尊玉貴的蒙古格格,當了皇後,仍有這麽多躲不過的醃臢事兒。他不能再給她釀出醋來,得把忠心表明白。

她一抬頭看到他認真地望著自己,幽幽多想了些倆人的事兒,臉一紅:“別東拉西扯,現在說福全和她們。還能撥出人手來嚒?當務之急先把這幾個孩子護好,太後能這麽對我,我怕她想岔了,做出後悔的事兒……”想想,也許自己想錯了,太後對自己下死手,概因為自己不是博爾濟吉特氏,若是真的他的表外甥女兒,太後的表外孫女兒,也許太後就饒她了。福全和那些沒落地的孩子總是皇帝的血脈,太後大約不舍得。

福臨想想:“要幾個人?這兒少用幾個侍衛就是。朕要是早種過痘兒就好了,瞧瞧你,這麽厲害的症候,你也能如常進出。”

金花搜了搜阿拉坦琪琪格的記憶:“種痘疼,還留疤,多虧我種痘時……”她想說阿桂陪著她,看了眼福臨,垂著頭不說了。

“是大腿上那個疤嚒?那夜,朕頭回見,還想你從小嬌養的,怎麽傷到這蹊蹺處。”太液池那回,他把她全身細細摸個遍,曾摸到她腿上一個疤,後來處處留意,還趁她不注意專門拿燈照看,馥馥白的腿上一道粉色弧,蜿蜒突起,格外紮眼。

“姑姑的狠手,用刀剌破了埋痘痂進去。本來說給你種痘,我還猶豫誰敢損傷聖體,誰料想要這樣免疫……”她歎口氣,摳著他手上的痘泡:“這倒提醒了,咱們把萬歲的痘痂收起來,留著給福全種痘,這可是‘聖痘’。還有南定,她從小在京裏長大,肯定也沒種過。前朝的大臣,哪個立了功,便賜種‘聖痘’,榮耀堪比賜黃馬甲。”

這話聽得他語塞,他還沒好呢,她心思已經這麽悠遠,還預政前朝,結果她嬌嬌撲在懷裏,說:“所以你快好,就算為了我,我在這世上,再沒親人了。要不是為著你,我就選回去找媽媽了。”一句話他不甚懂,隻說得他心也化了,這也是道不清的緣法,她問他要他的命他也願意給,更何況是為了她好好活著。

她不知道嚒?他是為了她才好轉了,也是為了救她才硬醒轉的,若是沒有她,他早兩天就死了。他也不知道,她差一點兒就穿回去,仍舊過優渥的現代人日子,還能跟心心念念的媽媽一塊兒。

作者有話說:

本文才寫了一半時,搜到文評,說女主性格不夠鮮明。

看了今天的評論,我有點高興,我們女主夠鮮明啊,是個作精。

玩笑話,自嘲下。

感謝寬宏大量的讀者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