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壹貳玖

蘇墨爾盯著皇後, 她這幾天累壞了,眼角眉梢都是倦,可歎那張臉仍粉白似桃花, 吹彈可破的皮)肉,尖尖的眉角和眼角。竟然朝自己笑了笑, 才坦然閉上眼。這笑,看得蘇墨爾毛骨悚然。

好在馬上就過去了, 蘇墨爾微微笑著, 看皇後像被抽走了骨架,綿綿軟軟,要不是兩個太監硬箍著她,她早倒了。隻是蘇墨爾不點頭, 幾個太監都不敢擅自撒手。他們扭頭眼巴巴看慈寧宮的掌事姑姑發號施令, 等著她說那句“好了”。

蘇墨爾卻猛得挺直了身子、驟然瞪大眼, 臉上的血色煞時退下去, 像見了鬼一樣伸著一隻手:“萬萬萬……”說不出話來。

幾個太監一驚,忙往蘇墨爾指的地方看,轉頭間,一聲沙啞嚴厲的雷霆嗬斥:“放肆!”話音剛落,他們就看那個“死”在**的皇帝坐起來身來,臉上身上紅紅紫紫疤疤麻麻,鬼一樣。隻是醜歸醜, 皇帝的架勢和威嚴不倒。幾個虎背熊腰的太監不知是怕還是被皇權威壓了,皆一抖,不約而同扔開皇後, 五體投地跪在地上, 捂手巾的太監還不忘把手巾藏在袍子底下。

金花臉上頭上肩上的手都鬆了, 她身子一歪,綿綿地往地上倒,福臨伸手拉著她細溜溜的胳膊,一拽,把她攬在懷裏。

她還笑呢,白裏透粉的臉,眼睛閉著,睫毛像小扇子一樣垂在眼下,他才發現她累壞了,濃睫掩不住眼下的鐵青。“金花。”他輕輕喚她,就像剛剛她喚他似的,他也直接叫她的名字,“金花。”

想摸她的臉,他又舍不得鬆開跟她十指相扣的手,他抓著她的手,伸出修長的指,用指背輕輕摩挲她小巧的下巴,她清減了,下巴瘦出個尖兒。把她的手送到唇下親一親,他用鼻子拱她的側臉,貪婪地聞她身上的味道,幽幽的甜香,說不出的熨帖,湊到小巧粉紅的耳朵上,他用隻有他倆聽得見的聲音說:“花花。”

要是往常,她該用手撓耳朵,然後笑著睜眼,桃花眼要睜不睜,又羞又嬌地攔他的唇,可是這會兒她一點反應也沒有,沉甸甸的,一泓水一樣流淌在他懷裏,由著他伸手摟她的腰,拉她。散的,團不成形。

他急了,伸手去摸她的鼻息,剛手上的痘兒被她攥破了,又剌破了痘底的細肉,不知不覺沾了滿手血,他一探,就在她臉上留下個血痕。太陽老高了,照得屋裏滿地亮,他才看清她臉上還有剛剛太監捂手巾勒出來的手指印兒,鼻子紅紅的,眼周一圈是憋氣憋出來的血紅點子。

“皇後。”他輕輕搖她,從她涉險手緊緊抓著他,到他掙紮起來喝退那些太監,不過一會會兒。可他一下沒探到她的鼻息,他不信,一手抱著她,一手牢牢抓著她的手,他騰不出手來,隻能把耳朵送到她鼻下,仍是寂寂。

“表外甥女兒。”他記得她喜歡他這麽叫她,他們剛大婚時,他每次這麽喚她,她都背著他鬆口氣。還當他不知道呢,耍這些小聰明,不樂意就不樂意,直說,拐著彎兒攀這些差著輩兒的親戚。可他一邊心裏酸溜溜的不如意,一邊又不忍逆她的意,回回都配合她,順著她的心喚她“表外甥女兒”。隻有委屈自己,聽她叫自己“表舅舅”,他說不出的憋屈。

“阿拉坦琪琪格。”他繼續喚她,這麽多天沒說話,嗓子沙啞,叫出來的聲音卻又淒又疾。那次在南苑,她急著去太後跟前伺候,他喚她,她不應,等他喚她“阿拉坦琪琪格”,她就轉過身,給他送回來個香吻。用蒙語叫她“阿拉坦琪琪格”就像是他服軟兒了,仗著身長八尺的足量身子板兒,喚著她的小名兒朝著她撒嬌。她也忍不住地溺愛他,順著他。後來他發現這個竅門,每次要翻什麽新花樣,她不願意,他就蒙語叫她“阿拉坦琪琪格”,她便猶猶豫豫撒開手腳,由著他猖狂。

這些名字裏的玄機,除了他倆再沒有旁人知道。皇後貼身伺候的烏蘭和呼和,皇帝近身的吳良輔和吳祿都不知道。地上跪的人都不敢抬頭,聽聲音,隻當是皇後薨了,皇帝急了。



從殿外顛顛撞撞衝進來個人,一路跑一路把跪在床前的蘇墨爾和太監撞地東倒西歪,她三步兩步衝到床前,看到皇後綿軟的樣子一愣,失神地搖著皇後的肩:“孩子,我的孩子。”看皇後沒反應,她勉強定了定神,先捏著皇後的手腕,又伸著兩指到皇後的頸上摸了摸,她把皇後從皇帝懷裏硬摳出來,平放在**,兩手握拳,掄圓了在皇後胸前砸了一拳。

“寶音,你……”皇帝要攔,可他光溜溜包在被子裏,隻能扯扯被子,喊了一聲。來人正是寶音。

“閉嘴。她……薨了。”寶音惡狠狠看了皇帝一眼,從牙縫裏艱難擠出幾個字兒。趴在皇後胸前聽了聽,雙手握拳,掄圓了,照著皇後的胸口又砸一拳,趴在皇後胸前聽一聽,寶音淚如雨下,“好孩子。”寶音跪在地上,手摸著皇後的臉,“好孩子,你還沒當過阿媽呢,你還不知道你父親的事兒呢,你不能……”說著,她驟然轉身,對著跪在地上的蘇墨爾窩心一腳,破口大罵,“你這個毒婦!對一個孩子下這樣的狠手,她……她有身孕了。”

這一腳使盡了寶音全身的力,踢得蘇墨爾趴在地上,聽寶音這麽說,她抬頭不置信地看了寶音一眼,張嘴要問,結果“哇”一口,嘔出一口血。

寶音全身發軟,一屁股坐在地上,垂著頭喃喃說:“孩子,好孩子……”

福臨重把金花抱在懷裏,細細看她的臉。她還笑呢,這才多大一會兒工夫,怎麽會……

他聽她叫他,後來又聽人闖進殿裏。“殉”,他懂,聽了幾句,他明白過來,太後正害她。她有點拉弓射箭的功夫,可是她性子柔,連日勞累,又是雙身子,能怎麽掙紮。這時該是他護著她。他急得渾身發汗,可是仍舊動不得,心裏喊,身子卻紋絲不動。直到她捏破了他手上的痘泡,他又疼又急,像是終於飲了一味仙丹,藥到病除,一下還了魂,掙紮起身,睜開眼。

她背對著他,背脊筆直,微微仰著臉,被幾個太監鉗著。他心疼壞了,這些狗奴才,他自己舍不得碰一下的嬌花,他們放肆。

他緊緊抱著她,把臉埋在她頸窩裏,她身上質地粗劣的藍布袍子,起球兒了,剌著他的掛滿淚的臉。他仍不信,一口一聲叫她:“金花,表外甥女兒,阿拉坦琪琪格……”

“朕好了,朕好了有什麽用……唔……”他說不下去,臉在她身上蹭,從六歲登基時起,他就不能哭了,可現在,他忍不住,眼淚奪眶而出,“朕怎麽辦……”

作者有話說:

男主傷心我就麻麻地完全不哭,咳咳,果真隻有女主是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