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熟悉
秋生陪泉英到人民路選婚紗,泉英姑姑硬勁跟來,一家一家挑揀,嫌東嫌西,諸多不滿。
麗麗婚紗店,兩間門麵,稍顯檔次。櫥窗立有四具塑料模特,歐美麵孔,著各色婚紗,泉英指向說,粉紅婚紗好看,天藍也可以。姑姑說,呸,一點審美都沒。秋生說,我也覺得粉色不錯。姑姑說,巴子。秋生說,尊重是相互的,姑姑說,啥意思,講清爽。泉英說,不要講了。姑姑說,我發覺秋生這個人,怪來兮,性格有殘疾。秋生說,嘴巴放幹淨點。姑姑說,我嘴巴香噴噴,隻有巴子,滿口噴糞。泉英說,姑姑,不好這樣講秋生,太難聽了。姑姑冷笑說,我講啥啦,我又沒指名道姓,那非要來認領,我有啥辦法。
秋生欲要回頂,泉英無奈說,好哩,出來選婚紗,蠻喜慶的事體,非要搞得不開心,才開心是吧。看我的麵子,和和氣氣,不要吵。姑姑說,秋生非要跟我,石頭上摜烏龜——硬碰硬,我定不客氣。
泉英湊近秋生耳畔,輕輕說,秋生,我姑姑刀子嘴豆腐心,想想掏鈔票出來,幫我倆辦婚禮,人是沒啥惡意,就話不中聽,反正不是天天見麵,忍一忍就過去了。秋生說,算罷,我懶得計較。壓下憋屈,一轉身,竟和林玉寶相遇,五六步遠的距離,視線相碰,因為猝不及防,乍然相見,心差點停跳,直覺剛剛不堪一幕,盡數被玉寶瞧去,這比姑姑的嘲諷,還要令人屈辱百倍。秋生招呼不打,冷著麵孔,走往另一邊旗袍區,有一麵穿衣鏡,正對玉寶背影。
潘逸年過來說,可有中意的。玉寶心亂如麻,隨手拎出一件說,看著還可以。潘逸年說,要麽上身試試。玉寶說,好。幾乎逃難似的,往試衣間去了。潘逸年尋把藤椅坐下,挑婚紗的女人在嘀咕。
年長說,我死看不上秋生,心眼芝麻綠豆大,卻來的多。年輕說,秋生當年在學校裏,倒追的姑娘,十個手指頭都掰不過來。姑姑還死瞧不上,我要提分手,秋生明天就能尋到更好的。年長說,我是真沒覺著哪點好。年輕說,秋生英俊瀟灑,複旦大學畢業,分配進工商局,如今是小領導,有點小權力,哪裏不好啦。年長說,金玉在外,敗絮其中,有那樣的爺娘,會好哪去。泉英以後的日節,我擔憂的要死。
年輕說,我要結婚了,姑姑還一桶一桶冰水,往我頭上澆,是何道理。姑姑自家不結婚,也想讓我孤家寡人一輩子,是不是。年長說,講這種話,就不怕天打雷劈,我不管了。氣咻咻坐到椅凳上,看看旁邊的潘逸年,抱怨說,不聽老人言,吃苦在眼前,我好歹是長輩吧,什麽沒見過,經曆過,好心提醒,反倒成了惡人。潘逸年笑笑,沒有吭聲。
玉寶換好婚紗走過來。潘逸年靜靜看著。秋生站在遠處,也看著。泉英被吸引過來,上下打量。姑姑說,看到吧,什麽粉紅,天藍,儕沒有白婚紗好看,聖潔,美麗,充滿儀式感。泉英說,這婚紗樣式也可以。玉寶說,潘先生,這件好麽。潘逸年說,不好。玉寶沒響,姑姑說,是不好,顯舊,軟塌塌,落過幾次水了。朝營業員說,這套婚紗借出去,不少趟數吧。營業員說,是有幾趟,沒辦法,受歡迎呀。姑姑說,沒錯,我眼光毒辣。玉寶重返試衣間,和喬秋生擦肩而過。
營業員說,那要穿設計新穎、高質量的婚紗,手頭活絡的話,可以去蘇州。姑姑說,為啥去蘇州。營業員說,蘇州虎丘附近,一條小馬路,左右兩邊,有六七爿服裝店,專做婚紗生意,不能租借,隻能買進,照樣交關人去,還有電影明星呢。
玉寶已調回自己裙子,餘光瞟到秋生,瞥過臉,看牆上掛曆畫,明顯想裝陌生。玉寶沒響,潘逸年站起說,走吧。倆人出了店門,玉寶立住說,不再挑挑麽。潘逸年說,不挑了,下個禮拜,抽個空,我們往蘇州去一趟。玉寶說,去蘇州做啥。潘逸年說,買婚紗。揚手揮了揮,一輛出租車駛到路邊。玉寶說,就此分別吧,我乘公交回同福裏。
出租車窮鍁喇叭,潘逸年說,先上車再講。玉寶沒拒絕,坐進後排座,潘逸年則坐到玉寶旁邊,朝駕駛員說,去複興坊。車子發動起來,駛到馬路中央,潘逸年說,年初時,皮爾.卡丹,來中國舉辦了一場時裝表演,玉寶聽說過麽。玉寶說,嗯。潘逸年說,我恰巧在北京,朋友有入場券,順勢一道去參觀了演出。結束後,送了禮品,其中有一條連衣裙,一直掛在我衣櫥裏,再不穿,夏令就要過去了,玉寶隨我回去拿吧。玉寶說,潘阿姨在麽。潘逸年笑說,在的。玉寶放下心來。
玉寶首次來複興坊,走進家門,潘家媽和傭人吳媽,圍坐桌前,在包菜肉餛飩。彼此招呼寒暄過後,潘逸年領玉寶去自己房間,玉寶沒想到,又走出家門,潘逸年用鑰匙打開對麵一戶,再走進去,換了拖鞋,格局兩室一廳,寬敞幹淨。潘逸年打開空調,往臥室走,玉寶沒跟進去,在客廳沙發坐定。
潘逸年很快出來,手裏拿了條裙子,遞給玉寶,玉寶接過,抖開來看,是一條煙灰色連衣裙,綢緞麵料,胸前別一枚彩色寶石胸針,簡潔大方。
潘逸年拿來兩瓶正廣和,擰開,一瓶給玉寶,一瓶吃兩口說,去臥室試試,看是否合身。玉寶說,不用試,合身的。將裙子疊起放入手提包,站起說,我要回去了。潘逸年說,吃過汽水再走。玉寶說,不渴。轉身往門口走,潘逸年放下汽水瓶,跟過來,雙手插兜,倚著櫃門,看玉寶換鞋,若有所思,然後說,我送送玉寶。
玉寶很快說,不用麻煩,再會。轉身去扭門把手,一隻胳臂卻過來,環住細腰,寬厚胸膛徐徐靠近,緊貼玉寶的脊背,燙人呼吸,在後頸處噴灑,又似撩撥,忽然落下一吻,潮濕用力,像被小獸咬了口,玉寶渾身顫抖,輕聲說,潘先生,不要這樣。潘逸年笑說,不要這樣,要哪樣。玉寶不語。
潘逸年說,我們結婚證領過了。玉寶不搭腔。潘逸年說,我們總要熟悉起來,否則,玉寶這樣怕我,我們還怎麽做夫妻。玉寶說,再給我些辰光吧。潘逸年微默,低笑說,放心,我會等的。伸手捏住玉寶下巴,扳過臉來,眼裏有淚,潘逸年說,哭什麽,我又不會吃了你。
低頭吻住了薄紅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