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相親2

林玉寶說,我人品不行,我犯過錯誤。潘逸文說,啥。玉寶平靜說,具體我就不講了,我當初揭發過我阿爸,害的阿爸去了青海勞改,沒幾年病逝在當地。潘逸文不搭腔。玉寶說,我不想隱瞞,就這樣吧。潘逸文說,已經過去了,不怪玉寶,是時代的問題。以後也不用再講,一切往前看,勿要回頭。玉寶說,謝謝。

潘逸文還要講,看到個年輕女人,手牽小囡,笑著走上樓梯,尋到壁角座位,坐下替小囡脫雨披。玉寶看潘逸文,麵情轉陰沉,一時多想,從包中翻出皮夾子說,潘先生,我還有事體,今夜所用費用幾鈿,我來出一半。潘逸文收回心神說,不用客氣。

玉寶沒有堅持,將咖啡一飲而盡,起身說,我先走一步。潘逸文點頭說,我再坐一歇,林小姐,有緣再會。玉寶心知到此結束。笑了笑下樓梯,到門口才發覺,黑雲籠遮,雨氣漸密,從包裏掏雨披穿上時,營業員遞來個紙袋說,潘先生的一點心意。玉寶沒有拒絕,接過走上街道,夜風潮濕地掠過臉龐,雨絲落進眼底,又流出來。

醬油店裏透出微光,推門走進去,趙曉蘋正在清理台麵,聽到聲響一嚇,看到玉寶說,來拷醬油。玉寶兜頭脫掉雨披,趙曉蘋說,外頭落雨了。玉寶說,又不落了。在紙袋裏翻翻,取出一盒曲奇餅幹,放在櫃台上。趙曉蘋說,謝謝,相親對象可滿意。玉寶失落地歎息一聲,趙曉蘋說,歎氣做啥。玉寶說,有些難過,我可能這輩子,再也遇不到這樣優秀的男人了。趙曉蘋呆了呆說,啥,看不上玉寶。玉寶說,看上倒奇怪了。趙曉蘋說,我玉寶啥地方忒板,是這些男人沒眼光,以後有的後悔哩。玉寶笑說,我心底好過多了。

趙曉蘋說,我聽李阿婆講,13 弄兩樓爺叔,遠房表叔來投親,此人大有來頭。玉寶說,啥來頭。趙曉蘋說,是個算命瞎子,還是城隍廟鼎鼎有名的孫半仙,手中一把琵琶,一隻簽筒,彈彈唱唱,張口命斷人生,準的十有八九。玉寶不信這個,聽到雨打屋簷聲,和趙曉蘋話別,冒雨走了。

潘逸文回到家,潘家媽和四弟在看電視,拎回來一盒凱司令的點心,擺到茶幾上,潘家媽迫不及待說,見麵啥情況,對玉寶還滿意。潘逸文坐過來,拿出照片還給潘家媽,將玉寶的情況講一遍,潘家媽說,玉寶太誠實了。逸青說,誠實不好麽。潘家媽說,也容易吃虧。

潘逸文說,我近腔把在單位要升職,如果和玉寶交往,政審這關多數難過,權衡之下,還是打算放棄。但玉寶是個好姑娘,長得漂亮,為人坦直,很有魅力。隻能講與我不合適。潘家媽說,可惜了。

潘逸文說,要麽四弟相相看如何。潘逸青說,亂點鴛鴦譜。潘逸文說,回來路上我想過了,玉寶隻比四弟大兩歲,四弟沒有名利困擾,性格不羈愛自由,像匹脫韁野馬,一般姑娘駕馭不了,但我直覺玉寶可以。潘家媽說,逸文講的有道理。逸青覺著哪能。逸青打量照片說,能被二哥讚譽的姑娘不多,我倒好奇哩,那就見見。潘家媽頓時精神抖擻,站起身說,我現在就去打電話。

潘逸文說,四弟,阿哥呢。逸青說,在看書。潘逸文起身出門,到對麵房間,敲兩記,沒上鎖,輕推即開,走進去,潘逸年倚在床頭,借著台燈看書,剛汰過浴不久,頭發烏濕。逸文將點心擺在台子上,坐下來說,阿哥最歡喜的,栗子奶油蛋糕,潘逸年說,相親順利麽。逸文說,林玉寶蠻好,我倆單純的不合適。潘逸年說,哪裏不合適。逸文又講一遍。潘逸年不語。逸文說,我說服小阿弟,去和玉寶相相看。潘逸年皺眉說,瞎搞一氣,老娘也同意。逸文說,老娘馬上打電話去了。

潘逸年不屑說,林玉寶辮子要翹到天上了。尤其是薛金花、林玉寶的姆媽。逸文說,這裏麵有故事。潘逸年說,當年為了阿弟的眼角膜,薛金花反悔五次,反悔一次加碼一次,最後一次簡直天文數字,我們家底全部掏空,還欠了一屁股債。我和姆媽花了五年的辰光,才把債務還清。

逸文說,還有這種事體,為啥沒告訴我和逸武。潘逸年說,有啥好講頭,那又不能幫忙,還陡增煩惱。逸文不語,過有半晌後說,阿哥,我今朝在凱司令,碰到薑媛了,冥冥之間,是否是天意。潘逸年說,不要多想,碰巧而已。逸文恨恨說,這個腳踏兩隻船、把我當傻子白相的可惡女人。潘逸年說,也可以理解。逸文說,啥意思。潘逸年說,二弟當初上山下鄉,說走就走,啥人曉得要去多久,又啥辰光回來,一年、兩年,還是八年、十年,還是一輩子。既然未來難以預料,隻能盤算眼麵前、能看到的事體。薑媛隻是做了,大多數女人會做的選擇。沒必要耿耿於懷。逸文冷笑說,是麽,我才走半年不到,就和旁人結婚?這算啥名堂經。潘逸年說,二弟勿要鑽牛角尖,既然結局注定要分手,那半年、一年、五年、八年又有啥區別。早斷早了,薑媛還算果斷,至少沒隱瞞,已經不錯了。

逸文沉默不語,昏黃燈光映在麵孔上,片刻後,口袋裏摸摸說,阿哥有煙麽。潘逸年拉開床頭櫃抽屜,取出煙盒和火柴,丟過去,逸文接住,抽出根煙,叼在嘴邊,擦燃火柴,點亮吸了口,吐出煙圈,火柴一直燒到指腹,白灰一段一段的掉。

玉寶早晨四點半就起了,穿戴整齊,躡手躡腳的下閣樓,走兩步踩到一物,黃勝利的塑料拖鞋,亂拐亂扔,天天如此。沒空計較,伴著呼嚕聲,摸黑拿起麵盆,麵盆裏有備好的杯子、牙膏牙刷、梳子和毛巾。

開門下樓,快速奔到弄堂裏的水槽,漱洗後,也不用照鏡子,將頭發紮起。一切準備妥當,趙曉蘋睡眼惺鬆、提著馬桶經過,看到玉寶說,去小菜場開稱啊。玉寶說,是,再會。

玉寶騎上腳踏車,鍁著鈴鐺,清脆的叮當聲,貫穿長長的弄堂,經過為節約 3 分錢煤餅、而不得不早起生煤爐的阿奶,經過左右手拎鳥籠、去公園遛鳥的爺叔,經過將隔夜剩飯倒進鋼鍾鍋內、燒泡飯的阿婆,經過蹲在公共水龍頭前、奮力刷馬桶痰盂的阿姨,還有一些人,被爐煙洇沒在迷蒙之中。

當玉寶騎著腳踏車,行在大馬路上時,天邊有一道細長的金線,開始丈量黑夜和白日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