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0章
人有時候要忠於自己的直覺, 尤其是,麵對那些不懷好意的人心之時。
柳鶯鶯想象中的訓狼,必定是她拿著食物, 衝著那雪狼霸氣威武的下達指令:“小龍兒, 坐!坐下!”
然後雪狼立馬屈起雙膝,像那日沈琅對它淡淡發號施令“孽畜, 還不坐下”那般, 它立馬乖乖坐好。
然後柳鶯鶯滿意的獎勵它一份食物。
柳鶯鶯再命令它“臥”“跑”“叫”“蹭我手心”之類的,雪狼一一聽令,那樣的話, 便是玩上一整個上午,柳鶯鶯怕都不會覺得無聊吧。
然而想象很豐滿, 現實很骨幹。
在吳庸略微同情的看了她一眼後,不多時, 便見吳庸緩緩踏出了竹林, 再回來時,隻命人抬了一個大的木箱子過來, 用木條封的箱子, 封得並不嚴實,木條與木條中間隔著巴掌大小的縫隙,讓人可以輕而易舉的看到木箱裏的東西。
即便是看不到,那呱噪鳴叫的聲音還在竹林之外,便已清晰無比的傳了來。
隻見那木箱裏裝的竟是一箱子……的雞?
是的, 吳庸命人直接抬了一箱子雞過來!
活的那種!
約莫有十幾隻, 全部被關進了木箱子裏頭, 許是空間太小,又許是察覺到了一絲危險不安的氣息, 踏入竹林的那一刻,便見箱子裏的雞拚命掙紮鳴叫了起來,裏頭腥風血雨,很快從縫隙裏散落了一地的雞毛來。
而柳鶯鶯看到那一箱子雞的那一瞬間,愣了一下,然後腦子裏緊接著嗡了一聲,直接傻了眼了。
訓狼便訓狼,抬這麽一箱子雞過來作甚?
她心裏已有了不好的預感,強顏歡笑的臉下意識地投向了對麵的沈琅。
沈琅卻眉眼未抬。
吳庸摸了摸鼻子,上前衝著柳鶯鶯解釋道:“屠龍雖與人為伍,不過少主不想它喪失了本有的狼性,故而時時會訓練它的捕獵技能,有時是雞鴨,有時是飛禽,往日是由屬下訓它,今日嘛——”
吳庸娓娓道來,說到最後看了柳鶯鶯一眼。
這項任務,已被柳鶯鶯高高興興的舉手搶奪了去。
話一落,便見柳鶯鶯呆在原地,呆若木雞。
嘴角的笑容也直接僵在了臉上。
吳庸見柳鶯鶯神色懵然,不由失笑了下。
他仿佛已察覺出了幾分少主對她的戲弄之意,不過見這位表姑娘柔媚無骨,怕是連隻雞都拎不起來吧,又過於漂亮,漂亮的女子怎能跟雞鴨禽類這樣的畜生沾上任何邊,吳庸難得憐香惜玉,於是,朝著沈琅說情道:“少主,表姑娘看著柔弱金貴,讓她擒雞訓狼,怕是有些不妥吧?”
“何況,表姑娘衣衫整潔,這些醃臢之物若弄得表姑娘衣衫淩亂,怕是不好吧。”
吳庸思所片刻,為柳鶯鶯這般說著情。
所以,這是要她親自拿這些雞來投喂那小龍兒,是這個意思麽?
還要她擒雞?
是她想象中那個擒麽?
從籠子裏擒拿一隻活蹦亂跳的雞出來,然後投喂到雪狼嘴裏?
柳鶯鶯隻以為自己耳朵出現了問題,一動不動的僵在那兒,好半晌緩不過神來。
她算是回味過來了,他方才嘴裏的那句“你確定”是什麽意思呢?
這個人怎麽這麽壞了。
這分明是成心戲弄她!
柳鶯鶯瞬間氣結!
她是要來勾引沈琅的不假,還是女人對男人的那種勾引,而不是來謀求職位的,謀求的還是一個擒雞拿鴨的活兒。
好罷,其實當年柳鶯鶯被賣去萬花樓時被塞到廚房幹過一年的苦力,捉雞這樣的活兒對她來說壓根不是什麽難事,可是,時過五年,她如今早已不是縮在廚房打雜的那個瘦小孩了。
她是知縣之女,是沈家的賓客,是千金小姐,端得一副柔弱之姿,這是她該有的路線。
如今,卻讓她去活捉一隻雞?
不對,分明是一窩雞!
試問,當她一臉狼狽的在沈琅跟前抓雞逮鴨,這還能有哪些美感可言?那些雞若胡亂掙紮,將她的衣衫抓爛,將她的頭發抓爛,更甚者,若是將那些雞屎弄她一身的話,那柳鶯鶯豈不是成了個笑話麽?
那樣的醜態若擺在他沈琅跟前,她日後還有何種顏麵再見他,又談何勾引一說。
沈琅往後怕是嫌棄得連個正眼都不會再瞧她一眼了吧。
這個雞,柳鶯鶯是萬萬不能捉的!
於是,吳庸這話一落後,隻見柳鶯鶯小雞啄米的頭立馬朝著沈琅方向點了去。
卻隻見那沈琅壓根不為所動,神色淡淡道:“她不是喜歡喂麽,今日可喂個夠!”
指的竟是她方才投喂燒雞的那些做派!
說罷,略微抬眸,對上柳鶯鶯一臉欲哭無淚的臉,沈琅淡淡的朝著竹林盡頭的方向看了一眼,下巴微點了下,道:“若覺得為難的話,路在那裏。”
說完,沈琅隨手將桌上的書籍拿了出來,垂目淺看了起來。
一副“哪兒來的回那裏去的”姿態!
便再也不再理會柳鶯鶯了。
而柳鶯鶯被他這姿態拿捏得恨不得翻起白眼來。
得!
她就知道這人壓根不是什麽好人。
他這是故意惡心她,要趕她走了。
柳鶯鶯也是要臉的!
三番五次被人戲弄,被人拒人於千裏之外,被人冷臉相待,她便是臉皮再厚,然而一而再,再而三,到底無臉!
柳鶯鶯恨不得直接起身走人。
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然而她這一走——
她此番若翻臉走人,怕再無了接近這人的機會了。
可若忍一時,沈夫人的位置或許還可以肖想一下的。
為了沈夫人的位置,柳鶯鶯一時咬唇緩了一口氣。
若是放在這幾日以前,柳鶯鶯必當賣萌示弱,軟綿綿俏生生的勾搭換取對方的同情,然而,周旋幾日不見半點進展,她的耐心眼下也快要到了頭了。
一時緩了一口氣後,忽見她噌地一下直接從木凳上起了身,直接衝著吳庸質問道:“這個怎麽個抓法,怎麽訓法?”
說話間,便見柳鶯鶯已將置於腰腹前的手臂淡然一拂,寬大的袖袍險些甩到了對麵沈琅的臉上,隨即直徑走到那個雞籠麵前。
走近的那一刻,瞬間,一股難聞刺鼻的臭味撲鼻而來。
有雞身上原本自帶的腥臭味道,還有一種雞屎臭味,混合在一起,隻覺得臭氣熏天。
刺得柳鶯鶯一時忍不住掩住了唇鼻。
吳庸見她如此,頓覺意外,連連轉臉朝著少主方向看了一眼,隨即立馬大步追了過去。
就連端坐在那裏看書的沈琅見此狀,也側目一路跟隨了柳鶯鶯的身影探了過去,仿佛有些意外。
遠遠地,上下將人打量了一遭,以一種極為緩緩地審視目光,將她從頭看到尾,又從尾看到頭,最終,目光停在她以帕掩鼻的動作上,定定看了片刻。
這是這麽久以來,沈琅第一次以這樣認真的目光看她,目光中透著淡淡的凝視和端詳。
吳庸見柳鶯鶯不是玩笑,猶豫了一下,緩緩道:“隻需將雞籠裏的雞擒拿出來,然後拋向空中,屠龍自會追逐逮捕。”
話一落,竟見柳鶯鶯沒有任何猶豫拖拉,竟要直接打開雞籠,直接要將籠子的雞捉拿了起來,吳庸頓時大為震驚,立馬彎腰先一步,代替柳鶯鶯將雞籠裏的雞捉了一隻出來。
他伸手進去捉拿的那一瞬間,雞籠裏頭十餘隻雞紛紛受驚,全部齊齊掙紮,可謂雞飛狗跳,瞬間便噴灑出了一圈雞毛來。
便是吳庸本人也是耗費了一番力氣這才成功捉到了一隻,黑色的,凶神惡煞,死命撲騰,竟一身的力氣。
還是隻山雞,黑色的毛發上透著一股濃綠色的色澤,尾巴卻是彩色的,極為漂亮,生命力極為旺盛,就連吳庸抓著,都略有些費力。
柳鶯鶯見那隻山雞毛□□亮,看著不小,煽動著翅膀拚命掙紮,帶起來的風將她的發絲都吹亂了,可見力氣之大,卻也隻猶豫了片刻,便當真要從吳庸手中接拿過來。
正要去接時,吳庸連連轉臉,看向了身後的沈琅。
沈琅不為所動。
柳鶯鶯見狀,微微咬唇,直接便要從吳庸手中將那隻山雞奪過來,不想,就在柳鶯鶯伸手觸及到山雞翅膀的那一瞬間,冷不丁聽到一聲:“行了。”
沈琅終於神色淡淡道:“回來吧。”
說這話時,他依然舉著書,目光投放在了手中的書籍上,絲毫沒有朝柳鶯鶯這個方位吝嗇半道目光。
語氣高高在上,宛若天地神明居高臨下對賤民的施舍。
柳鶯鶯地手一頓,不知為何,忽而一股怨憤上頭,隻見她將牙一咬,下一刻,竟不管不顧直接從吳庸手中將那隻健碩地黑色山雞一把奪了過來。
在她奪取的過程中,山雞拚命掙紮,她尖銳的爪子直接在柳鶯鶯的手背上劃出一抹鮮紅色的血印來。
山雞拚命撲騰,力氣巨大,險些將柳鶯鶯給震飛了,柳鶯鶯費了十足的力氣,終於將它抓勞了,抓穩後,還不待吳庸反應過來相助,便見柳鶯鶯雙手抓著那隻山雞直接著朝著空中用力一拋。
山雞得了自由,瞬間撲騰翅膀拚命逃竄,而撲騰了數丈遠後,發現對麵那隻凶神惡煞的雪狼,瞬間嚇得又連忙煽動翅膀朝著反方向折回了回來。
直接朝著柳鶯鶯這個方位撲騰而來。
而眼看著就要直接撲到柳鶯鶯頭上的那一刻,在那千鈞一發之際,隻見身後的雪狼目光森森的縱身一躍,瞬間將山雞一把撲騰摁在了地上,它張嘴直接一口咬斷了山雞的脖頸。
血,瞬間染紅了雪狼雪白的臉麵。
那隻十多斤重的,甚至可以將柳鶯鶯扇倒在地的山雞掙紮抽搐了幾下後,腦袋一歪,徹底沒了動靜。
就落在了柳鶯鶯的腳邊。
雪狼啃咬了幾口後,山雞的屍體慘不忍睹,血肉分離,死相慘烈。
柳鶯鶯盯著那隻血肉模糊的山雞屍體,臉色有些發白,有些想吐。
吳庸見她臉色煞白一片,立馬要過來安撫。
就連沈琅也側目看了過來,視線落在了她手背上那一抹鮮紅刺目的傷口上。
直接雙目半眯。
然而不過片刻功夫,還不待吳庸出聲安撫,卻見那柳鶯鶯攥緊了拳頭,忽又直接轉身走到那雞籠麵前,便再要掀開直接抓了起來,竟還要繼續。
在柳鶯鶯打開雞籠的那一瞬間,沈琅終於抿唇出聲阻攔道:“夠了。”
然而柳鶯鶯就偏偏跟他杠上了似的,手微微一頓後,竟仍然還要繼續著自己的動作,就在她將要將手探進去的那一刻,沈琅啪地一下將手中的書合上朝著木桌上一扔,冷聲嗬斥道:“夠了。”
他的聲音略提高了幾分。
其實不算過分嚴厲。
可他本身自帶著某種不怒自威的氣勢。
話一起,柳鶯鶯的手瞬間一頓。
停了下來。
卻不知為何,隻忽而將臉轉了過去。
隻背對著竹林坐席那個方位,久久沒有說話。
空氣裏中驟然一靜。
靜得能聽到竹葉莎莎落下的聲音。
沈琅的唇直接抿成了一條直線。
一股詭異又古怪的氣氛在竹林中蔓延開來。
吳庸見氣氛有些不對,再一轉臉,見少主臉上竟出現了八百年難見的一絲薄怒,瞬間心頭一跳。
少主素來麵色清冷,臉上極少出現過任何情緒,大悲從無,大喜也從未有過,從來皆是神色淡淡,最多不過擰擰眉,他發誓,他跟了少主十多年,極少看到過少主臉上動過任何怒意。
然而此時此刻——
又一轉臉,隻見表姑娘轉過了身去,柔弱窈窕的身姿亦是透著一股淡淡的倔強,仿佛跟他家少主杠上了似的。
這……這這這……
吳庸甚至連自己也有些懵。
他們這是怎麽了?
他明明人就在這裏,卻好像一時不知發生了什麽。
怎麽突然間就……這樣呢?
哪樣?
吳庸甚至也說不上來,隻知,怪怪的。
明明方才不還好端端的麽?
一時,兩人都不說話了。
氣氛詭異得嚇人。
吳庸插在中間,如站針氈。
他看了看自家少主,又看了看表姑娘,良久良久,確定這二位都沒有要開口的意思,隻尷尬的打破著眼前這詭異的沉默,衝著背過去的柳鶯鶯試探開口道:“表姑娘,不若……不若過去吃口茶吧?”
吳庸自作主張的代主相邀,試圖打破這詭異的氣氛。
話一落,卻見柳鶯鶯背對著立在那兒一動不得,久久不見任何回應。
直到不知過了多久,柳鶯鶯雙眼微一紅,隻背對著身後一字一句道:“不必了,都留著給你家少主自己吃吧!”
話一落,柳鶯鶯將頭略微一仰,隨即直接彎腰,將地上的那隻空藍子撿起來,挎在了手中,毫不猶豫地直接轉身踏出了那片竹林。
整個過程,她沒再朝著身後看過一眼。
背影決絕而挺立。
或許,她自己就是那隻山雞,仗著自己毛□□亮,便到狼群前肆意撩撥,結果呢,不過是自取其辱罷了!
人可示弱,卻不可犯賤!
柳鶯鶯終究不得不承認,她的第一次勾引人,竟以失敗告終。
柳鶯鶯一走,吳庸直接愣在原地,饒是他反應遲鈍,此刻也緩過了神來,眼前況狀不對勁兒。
良久良久,隻見吳庸轉臉看向竹林下那抹白色身影,試探問道:“少主,表姑娘是不是……生氣了?”
然而回應他的卻是砰地一聲。
沈琅收回了視線,神色如常的直接將扔在木桌上的書籍重新撿了起來,卻不慎碰倒了一旁的茶盞,掀翻了一桌茶漬。
對麵位置,多餘的那個茶盞不知在何時竟已然擺上。
客走茶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