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5章

涼亭裏的人許多,初略一眼看去,七八個俏生生的小娘子圍著兩個圓形石桌簇擁著,有人坐著,有人站著,身後又是丫鬟又是婆子的來回穿行,一眼看去,嘩啦啦的全是人,好不熱鬧。

又見一個個穿紅戴綠,穿金戴銀,在一望無垠的湖景和花海的映襯下,畫麵美不勝收,像是一朵朵爭奇鬥豔的俏生花簇。

原本生動的畫麵,卻在這一瞬間萬籟俱寂,鴉雀無聲。

亭外的柳鶯鶯看向亭內。

亭內的眾人齊齊看向亭外。

一眼望去,皆是十四五歲或者十五六歲的同齡小娘子。

柳鶯鶯朝著亭內看去時,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正前方被簇擁在正中央那個位置的小娘子,隻見她約莫十五上下,肌膚如雪,月眉星眼,眉眼漆黑,不點而翠,相貌甚美,氣質卻尤在相貌之上,渾身透著淡淡的英氣幹練,隻見落落大方,品格端方,在一群人中玉麵含威卻隱而不露,又見她著一襲淡紫色提花窄襖,外罩著一件玫瑰紫肩褂,頸上戴著拇指粗細大小的赤金瓔珞項圈,頭上戴著一支赤金鑲嵌紅寶石舞鳳釵,盡顯華貴和招眼。

這一亭子裏頭,要顯她的顏色最為出挑和尊貴,想來是沈家大房嫡出的那位大姑娘沈月澶不假。

左右各伴著兩位姑娘,左側那位年長兩歲,玉麵淡佛,眼如春杏,唇不點而紅,嫣然淺笑,端得一副溫柔嫻靜之姿,該是二房那位待嫁的嫡出三姑娘沈月芸。

至於右則那位十四五歲,肌膚如雪,晶瑩剔透,是滿院子中膚色最為雪白的,柳鶯鶯目光看去時,雙眼不由微微一亮,又見她杏麵桃腮,薄粉淡施,身形窈窕,姿態甚美,端得一副清麗清豔之姿,細細看去,那雙眼生得最好,猶如水杏,清澈無垠,仿佛眼含春水,卻又濕漉漉的,像是小鹿的雙眼,幹淨又勾人。

再一看去,又覺得略有些麵熟,原來正是曾有過一麵之緣的蘇子磬。

柳鶯鶯看向對方時,對方也直直地看向她,隻見她嘴角微抿,唇角兩側淺露出兩個米粒大小的梨渦來,多了幾分可愛之姿,相貌與那位沈家大姑娘不相上下,一個尊貴高雅,一個淡顏清豔,均是不可多得的紅粉佳人。

餘下背對著她的姑娘轉過臉來看著她,生了張巴掌大小的瓜子臉,柳眉細目,身形清瘦,薄如紙片,相貌清麗,然而麵相略有些刻薄之意,卻不如其他三人出挑,是一眾人群裏最為普通的,乃是二房的庶女沈月驪。

餘下站著的三人,該是從隔壁桌子簇擁過來的,一人年紀小上些許,約莫十三四歲,生了張鵝蛋臉,濃眉大眼,一雙眼忽閃忽閃,笑容可掬,臉上還透著一股子稚嫩之氣,乃四房嫡女沈月曦。

另外二人十五六歲,著同款藕粉色褂子,三月的天還有些嚴寒,旁人穿著鍛襖厚褙,這二人卻意外地穿得輕薄些許,令人不免多看上兩眼,再看時,又見梳著同樣的發飾,戴著同樣的頭釵,一人舉著一把團扇,連舉扇的動作竟都一模一樣,不由令人心中納罕,不由忍不住再看一眼,再定睛一看時,竟見這二人生了一張一模一樣的麵目,竟是一對雙生兒。

雙生花本不多見,這一對卻俏生生的,都生了一張瓜子臉,眉眼細長,身姿曼妙,看人時,喜歡用團扇半遮麵,露出那雙眸含秋水的多情眼來,竟也是一對不可多得的雙生妙人來。

柳鶯鶯一眼望去,隻覺得眼花繚亂,眼中是各種各樣的美來,不由驚歎,到底是百年世家,府裏的千金竟沒有一個麵目遜色的。

柳鶯鶯出自風月場所,自問見過不少美人,然而這樣的千金之麵,卻將妓院裏的那些美人們一個個碾壓成了庸脂俗粉來。

柳鶯鶯在看她們時,亭子裏的人也一個個齊齊看向柳鶯鶯。

三月的天氣,風和日麗,太陽和煦,波光粼粼的湖麵,原本有野鳥野鴨嬉戲追逐,伴著微風,樹葉沙沙作響。

然而萬事萬物,卻仿佛在這一瞬間齊齊停止了聲息。

不是沒有見過美人,尤其是沈家,家無醜人,沈老夫人年輕時便是個愛美的,沈家六房六個兒媳沒有相貌欠缺的,一個個皆是風姿卓越的大美人,沈老夫人本人便是喜愛一切美麗的事物。

於是,到了孫輩,說句毫不誇張的,沈家十八個孫輩中任意一個放出去,皆是令人側目驚歎的存在,更甭提大房二房這幾位了,更是出挑,尤其是大房。

沈月澶已算是難得一見的大美人了,可是她的相貌卻是一家五口中最平庸的,她繼承爹娘美貌甚至不足十之五六,她一點兒也不像她的娘,唯獨身上的英氣略有些承襲爹爹,不像兩位大哥,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沈家大老爺沈臏曾乃清遠一等一的美男子,其母清河郡主年輕時更是名震滿京,不知迷倒了多少郎君去,他們夫妻二人生下的孩子可想而知,沈家大公子沈琅,二公子沈燁,這麽說罷,燦若皎月,貌若潘安,在沈月澶的眼裏,她再也想象不出這個世界上會再有第三個男子能夠超越了她的兩位兄長們去。

自幼在這樣美的熏陶下長大的沈月澶,這十多年以來,除了她的好友兼好姐妹宓芙兒,再無一人能夠輕易入她的眼。

而今日可以算作是開天辟地的頭一回。

隻見沈月澶微微眯著眼看向遠處那道灼灼夭夭、豔絕人寰的身影,目光由一瞬間的驚詫,再度的驚豔,變成了淡淡的打量和審視。

明明不見任何盛裝豔服,不見任何金釵玉器作配,甚至一襲淡衣素服,可見對方豐肩盈體,媚態如風,又見對方風中貌,日下影,和煦的日光打在她的臉上,連清風和太陽都好似成了她的天然修飾,遠遠看去,連身下的剪影都嫋嫋婀娜,嫵媚輕曼了起來。

再見她顏如渥丹,媚眼如絲,遠遠抬眼看人時,那鼻,那唇,那眼在陽光的照耀下,如同照妖鏡現世般,讓那奪魂奪魄的狐狸精在世人眼前徹底現了真身來,成了貨真價實嫵媚妖嬈的狐狸來,眼裏是如何都遮不住眼中的滔天濃豔、妖嬈風情。

風一吹,她身上的素衣仙袂飄飄,竟百媚無一。

美人分為很多種,眼前那人,恰好是最濃豔,最妖豔,甚至是最囂張跋扈的一種,美得那樣的招搖過市,像是在仙女群中來了一隻妖精,還是稍稍帶著點仙氣的妖精,魅而不惑,惑而不妖,妖而不豔,豔而不俗。

沈月澶眼裏一向容不下許多人的,連她都如此,更甭提旁人了。

在這之前,方才還有人問起了柳家新來的那位,蘇子磬曾與她算是有過一麵之緣,隻道是個貌美出塵的,方才大家還在齊齊打趣了,沈月驪略微嘲諷道:“小地方來的,便是再美定也美不過磬兒姐姐去。”

蘇子磬雖覺得不然,卻也沒有反駁。

算作是默認吧。

她雖不是那等張揚之人,可她跟哥哥的相貌承襲其父,也是走到哪兒被誇到哪兒的,又加上兄妹二人受到筆墨熏陶,身上自帶一股子書香之氣,遠非常人能及。

然而,原來這世間當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

雖料定了柳家那位姑娘是個不俗的,卻萬萬沒有料到,竟是連一派淡然的她都忍不住稍稍晃了晃眼。

隻覺得對方嫣然一笑,百媚叢生,這漫天的花海在她眼前好似都失了顏色。

主要是世人眼中的美人多為雷同,或端莊大氣,或明媚動人,或清秀難言,或小家碧玉,而柳鶯鶯這樣濃豔妖豔的,屬實太少太少了,而她偏又是少見的那類型中最為出挑的,給人第一眼的視覺衝擊著實太大了。

大到空氣中有片刻的靜止。

還是姚玉蘭率先緩過神來,率先打破了這抹詭異的寂靜,隻笑著道:“幾位姑娘們,玉蘭來遲了。”

說著,又偏頭拉著一旁的柳鶯鶯道:“方才在路口遇到了柳妹妹,二人在路口淺談了幾句,這才誤了時辰,還望姑娘們莫要責怪。”

姚玉蘭這一番驟然開口,這才將對麵仿佛靜止的畫麵稍稍給打破了。

率先緩過神來的竟是已定了親的三姑娘沈月芸,許是她的親事已然落定成了定局,一心都撲在了待嫁上,故而爭奇鬥豔的戲碼已不再是生活中的主題,反倒是閑散看戲的那個,多了幾分欣賞之姿,隻笑著開口道:“玉蘭姑娘說的哪裏話,外頭風大,快快進來落座罷。”

又笑著道:“你們兩個有什麽好聊的,要一堆姐妹湊一塊聊天才熱鬧。”

她笑著招呼他們入亭。

這時,其餘眾人也漸漸緩過神來,一時轉頭的轉頭,側臉的側臉,紛紛收回了目光,片刻後,又各自交換了幾個神色,隨即再度側臉轉頭,迎著目光,一路隨著柳鶯鶯的身影由遠及近。

一直待走到了亭子裏,柳鶯鶯朝著諸位娘子們福了福身子,淡淡淺笑道:“鶯兒見過幾位姑娘。”

這時,沈月澶已從方才難得一見的失神中緩過了神來,走近了後才見這位柳姓女子的美貌更要真實出挑了幾分,方才隔得遠,外頭太陽光線太過和煦,有那麽一瞬間,不知是被對方的相貌,還是太陽的光芒稍稍晃得快要睜不開眼了。

直到這會兒,沈月澶確信,並非太陽的光芒,而是完完全全出自這女子的光芒。

雖心下驚詫,可沈月澶到底是乃大房嫡女,自幼見多識廣,很快便恢複了神態,隻再度上下將人打量了一眼,道:“都說新來的柳姑娘貌若天仙,我今兒個算是開眼了。”

沈月澶神色淡淡的,嘴角的淺笑並不明顯,語氣並不過分熱情,也不算過於清冷,端得一副得體有禮便再無其他。

話剛一落,便見她身後的沈月曦雙眼忽閃,一臉好奇道:“柳姑娘是哪個鶯?”

柳鶯鶯順著目光探去,衝著沈月曦友好淺笑道:“草長鶯飛的鶯。”

沈月曦聞言,頓時有些意外,隨即立馬笑眯眯看向了她的身旁,那對雙生女中的一個道:“鶯兒姐姐,柳姑娘同你一個名呢,你說巧不巧。”

雙生女中的白鶯兒聞言以扇半遮麵,遠遠朝著柳鶯鶯的麵上看去,明晃晃的將她打量了一遭,扇子下,薄唇輕咬了下,末了,眼眸轉了幾轉,又同一旁的白芷兒對視了一眼,正要開口,這時聽到坐在對麵石凳上的沈月驪忽而撲哧一聲笑出了聲兒來,隻看了看柳鶯鶯,又看了看白鶯兒,一時忍俊不禁道:“哪裏不巧,原先來了一隻黃鸝,如今又飛來了一隻,可不湊成了一個成語——群鶯亂飛,啊不,我說的是群鶯雙飛。”

沈月驪笑語嫣然的說著。

麵上帶著說笑,眼尾卻略挑了挑,仿佛透著一股子淡諷。

這話一落,白鶯兒麵上立馬微微一脹,臉色瞬間白了幾層,餘下幾人各自對了幾個眼色,仿佛是有些典故來的。

被蒙在鼓裏的柳鶯鶯仿佛聽天書似的,卻也知並非什麽好話。

亭子裏有人吃起了茶來,有人擺弄起了指甲來,各個裝作不知,不曾點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