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夫人這話看似說得極為在理, 可細想之下其實不盡然也,五老爺這條路我走不走暫且另說,便是當真要走, 好似也並不用急於一時, 畢竟,未來——我們還來日方長, 不是麽?我應當還沒有急迫到要趕在這檔口緊急服下一碗絕子湯的地步罷, 我如今不過十五,還遠沒有到達恨嫁的地步,高門雖難攀, 可夫人該知道大俞可不是隻有沈家一座高門,沈家的大門裏也不止隻有一位五老爺, 退一萬步來說,即便高門攀不上, 還有中門低門, 這個世界永無絕路,為何我偏偏要踏上一條絕戶之路?我可沒有那般大度, 犧牲小我造福全家, 我的人生信條可是犧牲眾生成就小我,是也,夫人方才的那番說辭對我而言實則並沒有多少說服力。”
“再者,夫人說我現今走的路皆是夫人當年走過的路,這句話不假, 可是夫人若說我走的路與夫人一樣便會得到同樣的結局的話, 這話恕鶯兒無法苟同了, 要知道路雖是同一條,可走的人不同不代表終點也會一樣, 就像同樣在月湖,夫人落水是等死的那個,而我卻是救人的那個,我與夫人能一樣麽?”
“何況,依鶯兒在沈家待了這兩月的了解,沈五爺的親事老夫人有權利決斷,沈五爺自有權利做主,唯獨夫人……做主的能力相對微弱,今日這碗絕子湯,若鶯兒五歲時,沒準真能被夫人哄著喝下去,可不巧,今兒個鶯兒十五了,夫人可甭想唬了我去,今日之事,鶯兒便權當作夫人與鶯兒開了個玩笑罷了,不會往心裏去的。”
“夫人身子虛弱,與其在這兒逗弄小輩,倒不如安心養病,沒準病好了,便沒得這許多煩擾了。”
“大姑娘還在外頭候著,鶯兒便不在此打擾夫人養病了,祝夫人安心養病,早日康複。”
對麵孟氏以過來人姿態的輕視和打壓,柳鶯鶯全程微微笑著,臉上沒有一絲惱怒激動,哪怕在孟氏端起絕子湯的那一刻,臉上亦是沒有絲毫起伏。
她平靜得像個寬容的長者,微微笑著麵對著孟氏這個病人。
話一落,緩緩起身告辭,臉上始終帶著微笑。
臨走之前,柳鶯鶯視線朝著屏風方向一掃而過。
柳鶯鶯一走,孟氏麵色深沉。
盡管孟氏一直克製著,端著一副溫柔賢淑的長輩姿態,卻依然忍不住於微笑中揮出了一拳,卻未料,那一拳就像是打在了棉花上似的,落了空,竟滿滿的無力感。
這一刻,她終究不得不承認,自己快要不行了,竟被個十幾歲的丫頭片子輕飄飄的反擊到毫無還手之力。
這麽些年來,老爺後院不缺些個手段高明的,可哪一個是她的對手,她隨手點撥兩下,整個後院便鬧作一團,嫁給老爺十年,整個五房也不過隻從她肚子裏爬出來一個鈺兒罷了。
不想,今兒個卻遇到了對手。
可惜,她已無力再上戰場與之較量一場了。
身體最後一絲力氣被抽幹殆盡,這時,一道暗影驟然從屏風後一閃而來,帶起了一陣疾風——
“我已全部按照老爺的吩咐與柳姑娘說了。”
孟氏看到板著臉的沈戎,強撐著最後一抹力氣,微微笑著說著,一臉柔弱模樣。
卻見沈戎眯著眼一臉厭惡的盯著這抹柔弱之姿冷冷嗬斥道:“毒婦!”
“我要你從中周旋說和,你卻敢壞爺的好事!”
沈戎麵無表情地盯著孟氏,眼中已再無任何溫情可言。
那日被老太太說服,念及到底夫妻一場,趕在臨死之前,沈戎到底還是踏入了這座藥罐子院子。
孟氏瘦骨嶙峋,已入膏肓,時日不多了,那個柳丫頭,還是她主動提及的,說要在自己臨死之前,將後事安頓了。
他以為她真心悔過。
雖老太太曾許諾了他事後如他的願,可孟氏走後不好立馬再娶,而那個柳丫頭在沈家過於招眼了,來了沈家不過才幾日功夫,便將那個四房小六迷得不著四六,更甭提其他一些垂涎欲滴的,孟氏一提,他便立馬心猿意馬了起來。
若在孟氏臨走之前將事情定了,既名正言順,又十拿九穩。
他以為她會為鈺兒顧全大局。
卻不想——
沈戎一貫懶洋洋的眼裏閃過一抹陰冷,再也不屑多看孟氏一眼,道:“今兒個爺將話撂這兒了,便是你再如何從中作梗,那柳丫頭我都娶定了,你最好祈禱她不會因此遷怒記恨你那個寶貝兒子,你死不過兩眼一翻,可你兒子的日子還長著了。”
沈戎冷笑一聲,毫不猶豫直接甩手而去。
孟氏聞言,臉色驟然一片慘白,立馬掙紮著欲起,衝著沈戎背影喚道:“老爺——”
整個人險些從輪椅上翻倒了,卻見沈戎腳步未停,就跟沒有瞧見似的,毫不留情徑直跨出了屋門。
沈戎一走,孟氏猛地劇烈咳嗽了起來,春眠忙撫著孟氏的背道:“夫人,您……您這又是何苦呢?”
卻見孟氏一瞬間收起了臉上的柔弱慘白,隻扭曲的微微笑了起來,道:“恨,比愛長久,便是死了,老爺,我也一定要讓你記得我,永遠記得我!哪怕是恨我!”
孟氏笑著將那碗湯藥一口一口灌入嘴裏,一邊喝著,一邊笑得扭曲張狂。
話說柳鶯鶯一踏出正房,臉便微微一沉。
原以為孟氏召她是為了刁難她,後覺得是為了安頓她,再後來,柳鶯鶯反應過來,原是為了激怒她羞辱她。
正如柳鶯鶯所言,在沈五爺的親事上,孟氏已做不了多少主了,卻還要賜她一碗絕子湯,哪個會蠢到願意喝,便是柳鶯鶯當真想要入五房,大可多等幾月待孟氏一命嗚呼之後再做盤算,何苦趕在這檔口無故飲下那樣一碗絕命湯?
孟氏料想她不會喝,也沒打算讓她喝,甚至柳鶯鶯猜想那壓根就不是一碗絕子湯,可孟氏卻偏偏端出來了,不是為了羞辱她激怒她又是為何?
一個將死之人,怨氣竟還這樣大,實不像是一個為人母之人。
想起那日樹上那個五歲無助的稚子,柳鶯鶯不由歎了口氣。
還真是,什麽樣的父母都有,白白可憐了無辜的孩子。
孟氏這是想斷她入五房的生路啊!
至少,在孟氏咽氣之前,柳鶯鶯與五房怕是無緣了。
而柳鶯鶯偏又時間緊迫。
“嬸嬸與你說了什麽?怎麽說了這麽久?”
與沈月澶並肩踏出五房後,沈月澶一臉好奇的問著,話一落,又忙道:“若不方便說,就當我沒問。”
沈月澶雖好奇,卻多少猜到了些邊角。
柳鶯鶯想了想,道:“五夫人想要我當沈五叔的繼室。”
柳鶯鶯在沈月澶麵前沒有隱瞞,選擇如實說來。
沈月澶雖猜想到了一些邊邊角角,可聽到這話從柳鶯鶯嘴裏說出來後,依然震驚到了。
她其實猜測此番五嬸嬸召見鶯兒許是刁難更多,不過憑著女人的直覺,又覺得許是還有另外一種可能。
沒想到五嬸嬸竟當真有此打算?
正震驚得無以複加之際,便又柳鶯鶯繼續扔下一句:“前提是喝下一碗絕子湯。”
柳鶯鶯雲淡風輕的一句話瞬間炸得沈月澶瞠目結舌道:“五嬸嬸她是……她是瘋了不曾?”
沈月澶雖自幼在深宅後院長大,知道許多後院齷齪,可到底不曾出閣,絕子湯三個字一時不斷衝擊著她的頭皮,讓她頭皮陣陣發麻著。
“你……你沒應下罷?”
直到不知過了多久,沈月澶愣愣問著。
“我傻啊,我才十五,還是個孩子呢,就想讓我斷子絕孫,怎麽可能。”
柳鶯鶯聳肩笑著說著。
“虧你還笑得出來,若換做是我,哪個要送我一碗絕子湯,我定撓得她斷子絕孫。”
沈月澶見柳鶯鶯竟還笑得出來,一時不知該敬佩還是該無奈。
定定看了柳鶯鶯一陣,沈月澶忽而道:“鶯兒,你值得更好的。”
沈月澶一臉認真說著,片刻後,忽又冷不丁道:“要不,你幹脆嫁給我二哥給我當二嫂嫂得了?”
沈月澶忽而腦洞大開的提議著。
“誰要給你二哥介紹二嫂嫂啊?”
沈月澶的話剛一落,便聞得一道懶洋洋的聲音從遠處傳了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