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交換

◎「Ifyouwantme,satisfyme」◎

餐桌上陷入了沉默, 這時候楸楸才聽到,前麵那桌男女的交流聲傳過來,原來周圍的人一直在對話,可她剛才隻聽到了裵文野的聲音。

前桌那個男人終於掛了電話, 女人說能不能不要在她麵前接他老婆電話, 語氣抱怨。男人剛哄完老婆,沒耐心哄她, 沒說話, 見上菜了, “快吃吧,吃完不是還想去買包嗎?”

女人哼了一聲, “那我也要愛馬仕。”

“不是給你買了嗎?”

“再要一個!”

“行行行,快吃吧。”

……

楸楸刨兩口飯,細嚼慢咽幾秒鍾後,吞咽。

“我考托福的時候, 去過香港。”她忽然說。

“什麽時候?”

“我們初見後的次年。”

那時候楸楸幾歲?16?轉眼間, 他們一個二十,一個二十三。

“感覺怎麽樣。”裵文野開了一罐可樂。

“其實還是挺大的, 我一開始以為真有網上說的那麽小。”楸楸回想著當年的香港之旅, “坡好多,跟我去重慶的感覺差不多, 走得很累,太陽好大, 人也很多, 到處人擠人, 隻有博物館一帶, 人相對少一點。”

“都是遊客。”他把可樂倒進兩個杯子裏, 一人半杯。可惜這家中餐廳不賣湯,這頓飯還是差了一點,不算美好。

“對,好多人拉著行李箱走在街道上,咖喱魚蛋特別好吃,特別好吃,”她說了兩遍,大約是真的記憶深刻,刻在腦海裏的好吃,“不愧是香港咖喱魚蛋,然後就是……商場的空調開的特別猛,好冷,那天被凍傻了,出來太陽一曬,整個人都舒服多了,但是曬久了又,人熱傻了。後來長記性了,再進商廈,都帶有外套。”

後來楸楸還悟了一點,因為香港商廈多是辦公樓,社畜們多是西裝兩件三件套,空調溫度開高的話,就會跟沒開一樣,屆時該一棟樓都彌漫著汗臭味了。

“其實也沒有什麽特別體驗了,還好托福一次就過。”

就這樣,她離開了香港。

“你自己一個人去?”裵文野抬眼看她一下,繼續吃飯。

“對啊。”楸楸理所當然道。

裵文野想象著,那時候楸楸幾歲,如何一人迷茫地穿梭在香港人來人往的街頭。

“不怕嗎?”

當然怕的。楸楸心想。理論上,那是她頭次獨自一人出遠門。從前無論做什麽,去哪裏,都有人陪。可托福考試之後,她便正式踏上人生漫長而孤獨的成長之旅。

“那時候會怕,”楸楸說,“但是對什麽都好奇,比不過好奇心,可能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吧。”

“那後來是怎麽敢一個人來紐約讀書的?”

“也不算是一個人吧。”楸楸說,“我來之前,我爸媽就聯係過在美國工作的兄長,雖然是同輩,但歲數比我大很多的哥哥,他人非常nice,嫂子也是,在我初來乍到幫了我很多。”

倆人吃得半飽,開始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聲音分貝不大,隻有他們自個兒能聽清晰。

“你爸媽沒陪你來嗎?”

“他們很忙。”

可你那會兒才十六歲。裵文野說:“是嗎。”

“你呢?”楸楸反問回來,她咬著吸管喝可樂,眼睛卻膠著在他的身上。

裵文野說:“當時沒陪著出國,也不需要。這四年裏,他們出差,順便來看過幾眼。”

“好可憐的小孩。”楸楸笑了。

裵文野一麵想你有資格說我可憐?一麵也覺得好笑,他們每來一次,他都會不由自主地想起過去,在河北訓練的那幾年,年紀更小,也不見他們來看一眼。裵文野總結他們大約是到年紀了,到他成年時,就是閑的,開始親情泛濫,想起有個兒子長這麽大了。

吃得差不多,裵文野向服務員招手買單。

“說好的這頓我請。”楸楸連忙拿出錢包。

昨天酒店兩間雙床房走她的卡,Lachlan慣AA製,分別將餐錢和房錢各自轉給他們。

“行,你請。”裵文野無所謂。

“我來美國,讀了一年高四才上大學的。”楸楸接著上個話題,報了一所美高的名字,“我在那裏認識了玉窠。”

“我知道。”

楸楸驚訝看他,“你知道?”

他閑情逸致地說:“早前聽慕玉窠說過你。”椅子推後了一些,裵文野手腕磕在桌子上,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輕叩著桌麵。

“我也是,聽她說過你。”楸楸慢慢笑起來,“她怎麽跟你說我的?”

“交換?”裵文野看著她。

“行。交換。”楸楸點點頭。餘光中服務員走來,她先去收銀台付錢,起身臉色驟變。

“磕到了?”他輕叩桌麵的手,去握她的手臂,施了點力扶她。

楸楸緩緩搖頭,小聲道,“流出來了。”耳朵尖驀然變紅,反手攥住裵文野的腕骨,他的腕骨很硬。她頰上點著薄霞,茫然失措,“怎麽辦?”

裵文野豁然,歪著腦袋去看椅子和她的褲子,幹幹淨淨,沒有痕跡。

“忍一忍,待會去便利店。”

“好。”楸楸緊了下拳頭,鎮定自若地去買單。

裵文野撈起搭在椅背的外套,跟著她走。中餐廳老板給他們這一桌算了個折扣,笑容相待歡迎他們下次再來。

離開中餐館,裵文野已在網上搜到一家在附近的便利店,倆人先往停車場方向走,給她車鑰匙,讓她先在車裏等著。“還是,”他扶著車門,“你需要用洗手間?”

楸楸不習慣用外麵的衛生間。

“唔,唔,”她輕輕兩聲,“在車裏就好。”

裵文野說了句那你等著,便關上車門,往便利店的方向去。

從停車場出發,隻需步行幾分鍾便到711。他推開玻璃門,裏麵有幾個學生在買飲料,徘徊在冷飲區嬉笑著,收銀員則在整理收銀台後的貨架。裵文野順著指示走到生活用品區,在一麵貨架找到各種品牌的衛生巾。

光是衛生巾便占有四行貨架三分之一的區域,裵文野難得束手無策。啊,忘記問楸楸慣用什麽牌子了。

他摸出手機來,對貨架拍一張照,想要發給楸楸,卻沒聯係方式。算。上網搜搜什麽牌子好用。可轉念一想,楸楸並非來月經,流出來的是分泌物透明**。思索片刻,他拿了一包護墊,整包不到巴掌大,臨走前想起楸楸今天穿蕾絲**,又拿包女式一次性**,兩罐飲料。

回到停車場,遠遠看見她在後座裏,扒拉著門窗,在頹然地抽煙。

他過去,將飲料拿出來,把東西給她,又搶她的煙,背靠在後座門窗邊上嚐嚐,爆珠薄荷,藍莓味濃,還行,間雜著她撕開塑料包裝的聲響。

停車場一個人都沒有,周圍安靜地可以,他吸著煙,感覺聽覺都比平日裏靈敏許多,皮革被碾壓地吱吱作響,她呼吸不勻,一陣輕一陣重,再度傳來撕開塑料紙的聲響。

“流出來很多嗎?”他嗓子發澀道,拇指食指拈著的煙抖落灰。

“還行。”楸楸說完,心想著還行是多少?補充道,“半個巴掌吧。”

“你的還是我的?”他微垂眼瞼,看自己的手,指間扡著煙,想著楸楸的手可太小了,比他短一個指節。

可她的手又很漂亮,巴掌比手指長一點點,手指纖細,手心有許多細枝分叉的紋路,都很淺,不明顯,定睛才能看出來。

“我的。”楸楸說。

這很正常,水多的第二天都這樣,這樣的日子至少持續兩天。將塑料紙包裝放回到袋子裏,連帶著脫下來的蕾絲折疊好放進去,打了個結放在後座,她扒拉著擋在窗邊的人,探出半截身體,像方才抽煙一樣,胳膊肘搭在窗邊沿,“換好啦。”一雙眼睛亮晶晶地問,“現在去哪裏?”

“華盛頓沒什麽好逛的。”裵文野把煙掐了,在車裏手套箱找了幾找,終於找到一包去年還是前年放進去的紙,紙團包著煙,他繼續說,“看看國會大廈?華盛頓紀念碑,五角大樓,之類的吧。”

雖然這些地方他都去過了。華盛頓有許多博物館,大大小小約有兩百多個,留學這幾年,他有空就會來看博物館,看看飛行器和小型展品、植物動物的標本和化石,然後吃個飯再回去。

“行啊,走著。”楸楸點點頭。

華盛頓很小,城市的主題和熱門話題是‘政治’,城市的運行核心是‘人脈’,當地最明顯的幾種居民:政客、律師、媒體人。最好的工作亦是跟政治有關。就連遊客,來參觀的都是與政治相關的建築。

倆人第一步先去國會大廈,由一個古羅馬風格的圓頂主樓和相互連接的南、北兩翼大樓組成。不同白宮需要提前預約,也不需要購買門票,排隊等候進入即可,已有好些遊客和學生在排隊。

倆人排在末端,無聊之餘,想起中餐館時的話題。

楸楸看他,“你先說。”

“她說——”幾乎同時出聲。

話音一頓,裵文野看著她。

楸楸撲哧一笑,“你先說。”

“她說你喜歡一首歌。If you want me。”

“是。”楸楸訝然。

她還以為慕玉窠會說她有一個從國內來的朋友,可轉念一想,慕玉窠多的是從國內來的朋友。

“當時有個朋友失戀,半月走不出來,有天終於決定忘記前度,開了個party。”

“還沒走出來就開party?”楸楸失笑,這和半路開香檳有什麽區別?

“是啊。”裵文野也笑,“我那時信了,和幾個朋友拿了樂器過去,大家在唱歌,我們伴奏。喝酒喝到上頭,有幾個人哭了,抱在一起鬼哭狼嚎。”

哭得人耳鳴在震,裵文野受不了,躲到樓道去靜靜。沒過幾分鍾,慕玉窠幾人也跑出來,幾個人在樓道裏抽煙。

忽然有個沒哭、但被屋裏氣氛感染了的朋友唱起了這首歌,唱著唱著,慕玉窠說:她有個朋友失戀了也愛聽這首歌。

“什麽?”楸楸一愣,“我哪有失戀過?”

裵文野想了想,“be disappointed in a love affair?”

對戀愛感到失望,這句話亦有失戀的意思。

“也可以這麽說啦,不過是前者,我……沒想過再談戀愛。”楸楸別開臉,“而且我喜歡這首歌,隻是因為副歌那句‘If you want me,satisfy me’,”她說著,看向裵文野,用普通話重複一遍,一本正經,“如果你想要我,就滿足我。”

“當然。”裵文野說,“輪到你了。”

居然被一句帶過。楸楸心裏鬱悒,再度別開臉,後頭不知何時多出幾個人,白人亞裔麵孔都有。

輪到她。

“怎麽,不想說?”裵文野微垂眼瞼看她。

她回過頭,伴隨著一個深呼吸和低歎氣,似乎在這一刹那做出了什麽了不得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