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暴烈

◎「像爆炒風沙,迷人眼。」◎

翌日一早。因著Lachlan的姐姐要來紐約, 現已在飛機上,他得提前回紐約去收拾房子。

倆人送他下樓。

轎廂壁光倒映人,裵文野兩手揣兜,眼瞼要抬不抬, 看似沒有睡醒。

“你姐若問起我, 就說我已有女友,讓她盡早死心, 沒結果的。”

“你有女朋友?”Lachlan錯愕, 下意識看向楸楸, “你倆確認關係了?”

他昨晚到底錯過了什麽!

楸楸靠著角落,一副沒睡醒的樣子, 懶散地看著對麵,沒有回答。

“就當我有。”裵文野說。

Lachlan鬆一口氣,這話的意思,就是沒有的意思。

“我盡量吧。”Lachlan說。

“賴科霖。”裵文野皺了下眉。

“我知道我知道, 我一定叫她死心。”Lachlan舉手作投降狀。

酒店門前送走Lachlan, 楸楸伸了個懶腰,衣服下擺滑上去, 露出一截白皙腰肢, 引得過路的華裔印巴裔日裔都多看她幾眼。

裵文野拉她衣擺,遮住那截細腰, 再一把摟她的肩膀頸窩進入酒店。

動作連招,一氣嗬成。

酒店大堂許多來自世界各地的遊客, 三三兩兩成群結隊地, 站著的不是人就是行李箱。

倆人在金碧輝煌的電梯門前停下, 旁邊還站著幾個來自其他國家的遊客, 成雙成對的男女搭配。

大家對視幾眼, 都當情侶處理,實際上都是一樣的曖昧關係。

“昨天,我還說我倆跑吧。”楸楸想起點什麽,不禁失笑,“沒想到今天就實現了,隻剩下我倆。”

這七百多公裏路,還隻走了一半。

“某人說這七百公裏路上養我,現在也實現嗎?”

“裵先生,車都發出去一半,現在隻有半票可以買。”

“那豈不是更優惠值得?”

“是啊是啊。”楸楸點點頭,“請你吃中餐。”

到底是誰想吃?裵文野沒拆穿她。

逼仄的轎廂,無人能聽懂他們的語言,裵文野擠她進角落,欲求朝她撲麵而來。

“不如先吃你。”

【……】

“怎麽辦啊?”楸楸跪在落地窗前,有點傻眼地問他,那窗簾就方才幾十分鍾,被她抓得皺巴巴地,上麵環扣掉了幾顆,窗簾上還有巴掌洇濕的水印。

裵文野隻看一眼天花板,沒什麽表示,能怎麽辦?隻能賠錢了。

“去洗澡。”

“我可沒有那麽大力氣,能弄壞這個。”

楸楸碎碎念道,想甩鍋。

裵文野氣笑了,指著她,“倒打一耙是吧。”

楸楸站起來,經過他時做了個鬼臉。裵文野追著她回頭,她一溜彎兒下來的背柱還有白色痕跡。又扭頭看天花板。

華盛頓哪兒有地道好吃的中餐?甭說地道了,單說好吃都很難找。

楸楸換好衣裙,化好妝出來,裵文野本來承包著搜尋攻略的擔子,現在竟然坐在窗邊沙發打電話。

她放下包包,脫了鞋子,悄悄溜到某人身後,展開雙手,捂到裵文野眼睛上。

其實窗玻璃早都把她整個人暴露了。

眼前一片昏黑,隻指縫溜進稀薄的餘光,裵文野不理她,任由細細碎碎的吻落在耳後,繼續與電話那頭的人溝通。

依然是楸楸聽不懂的粵語,他說得簡短又迅速,我行我素。

盡管聽不明白他在說什麽,可這語氣任誰聽了,都明白他是在催促結束通話。

電話徹底告一段落,脖頸上卻多了一個吻痕。

裵文野盯著鏡子裏,自己的頸窩,耳後方有一枚淺淺粉色的痕跡。

楸楸倚靠在洗手間的門框上,雙手環胸,沒有穿那條冬日氣氛濃重的墨綠天鵝絨吊帶裙,穿得是自己帶來的克萊茵蘭中袖T,一條七分黑褲,一雙白襪子,搭昨日買的瑪麗珍鞋,搭配了湖藍耳環和九十年代港風妝容——大約是昨天聽過那麽幾句粵語,心血**化的妝,發現意外的合適。

“這叫什麽?”楸楸忽然問。

“什麽?”裵文野依然看著鏡子,視線卻從脖子上的痕跡,溜到身後那人身上。

“這個。”楸楸指了指自己的脖子。

“吻痕。”

“不是這麽說的。”楸楸眼珠子緩緩左滑,似乎在思考。

懂了。她是在問粵語,吻痕怎麽說。

“咖喱雞。”裵文野說的普通話。

“對,對。”楸楸眼睛一亮,小興奮,“我在網上看到過,為什麽把吻痕叫咖喱雞啊?好奇怪。”

裵文野打開水龍頭,洗了手。

又關上,邊往外走,邊說:“這個說來話長。”

“你不知道吧?”楸楸懷疑道。

“我確實不知道。”

這幹脆的承認,又引得楸楸生疑。是又不信,不是又不信。真難伺候。

“喂。”

“走啦。”裵文野拿上車鑰匙和手機,兜著她肩膀往外走。

雖然他不知道確切的來源,卻也聽過那麽一段,關於咖喱雞會與吻痕劃上等號的傳說。

傳聞:奸夫出去**,脖子上留下**.婦的吻痕,身上還有那什麽之後的味道。奸夫就想到了吃咖喱雞,因為咖喱雞不但味道很大,還與他脖子上的吻痕顏色相近,所以就用這個借口跟他的老婆說,因為吃咖喱雞而不小心弄髒了自己的脖子。

“說完了,真假自辯吧。”

“就這樣?”楸楸啊了一聲,失望道,“太假了吧。”她還以為會聽到一個更加神奇的故事。

“否則怎麽會是傳聞。”

進了電梯,轎廂裏有人。

一對男女,中國人,在用普通話對話交流。

男的大腹便便,手裏拿一個愛馬仕手包。女的貌美苗條,手裏亦是一個愛馬仕手袋。

在紐約時,楸楸經常會碰到華人麵孔,畢竟紐約是世界金融中心。位於曼哈頓的商業中心時代廣場,還被稱之為世界的十字路口,她在紐約不上學的日子,就算不出州,每天都可以見到至少一個華人,而在紐約的這幾年,不說全球197個國家的人都見過,至少見過一大半,房東是法國人,樓下賣三明治的英國人,咖啡店老板意大利人,洗衣房裏有韓裔,開中餐廳的越南裔,快餐車裏的以色列人,鄰居是尼泊爾人,捏壽司的中國人,上門找人捐款的巴拿馬人……

在這裏生活,楸楸經常會感覺到自己首先是一個人,然後才是來自哪裏,可換而言之,她心中毫無歸屬感。

見到他們先後進來,電梯裏的男女先是話音一頓,楸楸看著二人,能明顯看到女人的目光落在她的身後,眼前一亮,大約是看到他脖子上的吻痕,旋即就萎了,目光灰滅。

但凡是一個成年人,有誰會看不懂這是什麽東西?

電梯門關上,她身邊的男人,渾然不覺她短暫的變化,還在說話。

沒有得到回應,男人循著她的視線望過去,自然也看到了裵文野脖子上的吻痕,嘴一歪笑了,說:“昨晚我要留的時候還說不要?原來是欲擒故縱嗎?要不待會哥哥給你弄一個?”

女人額角一跳,扭捏地看回男人,推了一把男人的肩膀,嬌嗔道:“你在說什麽呢?”

楸楸亦被這個男人的話油膩到,貼近角落,站得離這倆人遠遠的。

沒想到,他們的目的地竟是一致的。

DC市中心的一家中餐館。

來前,裵文野訂了位置,進門後直接被服務員帶到裏屋,前腳落座,後腳這對男女便進來了,且在他們前麵那張桌子。

一張方長桌,裵文野和楸楸就坐一邊,並排坐的,大約是覺得麵對麵尷尬,這對男女亦選了並排坐在一起,將背部留給他們。

剛坐下來,男人的手機來電,然而第一句便是“寶貝?這麽晚還不睡?”。

楸楸驚到了,一雙美目從菜牌上移,看著裵文野,愕然,又意識到自己情緒表達地太過明顯,又轉成了無辜,菜牌豎起,擋著自己,微妙地眨了眨眼睛。

隻聽男人仍在親昵地說:“兒子睡了沒有?睡了啊。你還不睡嗎老婆,現在都這麽晚了。我?我在外麵吃飯啊,待會還要去見客戶,想要阿瑪尼的包包?”男人下意識瞟一眼身旁女人的包包,“買,好好,我回去就帶給你。”

他們隻能看得到這對男女的背部,因此不知女人此刻會是什麽表情。

點完餐,楸楸依然豎起菜牌,湊近裵文野,試圖咬耳朵說悄悄話。

“我猜,他們在國內就認識,到美國來一場crush**之旅。”

楸楸說的是家鄉話,小小聲的,帶著張家口的鄉音。

裵文野側目,“crush是這樣的意思?”

楸楸說:“反正就是一帶一路的意思。”

“一帶一路是這樣的意思?”裵文野忍俊不禁。

楸楸說:“這個男的好油膩,雖然知三當三的,也好不到哪裏去。”

沒等裵文野說話,楸楸又說:“但是這男的實在是……這個女人也太不挑了。”實在是一言難盡,“算了,黑暗料理麽,有些人就是愛吃臭豆腐。”

不知道哪個字戳中裵文野的笑點。

他笑了好一會兒,才不緊不慢道:“你這樣,臭豆腐協會會表示強烈譴責。”

嘴完隔壁男女,他們的話題又回到了酒店的窗簾上。

“你剛才跟前台說了嗎?讓修修。”

裵文野剛才看過,那窗簾是連接電動的,他本打算偷偷借點工具回去修一修,然電動的修起來太費勁,還不如直接賠錢。

“說了,待會做客房打掃會修修,再斟酌修理費。還是,你想換一家酒店住?”

“都可以。”楸楸對酒店不挑,安全就行。

大約過去二十多分鍾,點的菜終於陸續上桌,他們點了水煮魚,魚香茄子和菜果臘味飯。

楸楸還未吃過這最後一道美食,這是在裵文野的建議下點的。

服務員呈上來的時候,可謂是色香味俱全。

楸楸拿起勺子給自己分撥了一碗,先是埋頭聞了聞,而後驚豔到了,擓起一勺飯,送進嘴裏。

後廚似毫不吝嗇,用料滿滿,不少菜果臘腸和冬菇等。

“哇。”楸楸揚聲,卻也沒說什麽,又塞第二口飯,間中比了個大拇指。

見她喜歡,裵文野勾唇笑了下,沒說話,也給自己分撥了飯,筷子去夾水煮魚。

半碗飯下肚,楸楸才想起桌上還有其他美食。

“你之前來過這裏嗎?”楸楸夾起一片水煮魚。

否則怎麽建議點了這一味飯?

“來過幾次。”裵文野說,“其他中餐館沒這個飯。”

“水煮魚不好吃。”楸楸氣聲道,怕被不遠處的服務員聽到。

裵文野認同,“差不多都這樣,不如自己做的好吃。”

“這個飯,是有什麽特殊意義嗎?”楸楸好奇地問,音量恢複平常。

“沒什麽特殊意義,隻是我奶的拿手好菜。”

從他記事起,就是爺奶在照顧他,後來小學跟著教練去河北訓練,過年也不一定回家。後來退役,出國留學前那段時間,還住在爺奶家裏等offer。

家中大富大貴,卻也不是每餐都大魚大肉,更多時候吃的家常便飯。

這一味菜果臘味飯是奶奶老家的美食,偶爾在香港買不到菜果,就會用白蘿卜切丁替換。

裵文野很喜歡,一來就搜尋著中餐館,很可惜不是每個餐館都有這個飯,這個飯甭說沒走出國門,甚至沒走出廣東省。

直到有天他在穀歌上搜中餐館,發現這家餐館老板跟阿奶來自同個老家,過來一問,居然會做,並且做得還不錯,後來這個飯就上菜牌了,成了這裏的特色招牌。

其實後來他也會做,但他再也不想做飯給楸楸吃。

“這樣啊。”這一句,楸楸倒是沒想到。

“她做的更好吃,下次回國……”裵文野頓了下,有那麽一秒鍾的局促,飛快改口,把“帶你嚐一嚐”改成了“我想去見她。”

楸楸不甚在意他的停頓,改去夾魚香茄子。

她問:“她在哪裏啊?”

裵文野說:“香港地。”

“香港地。”楸楸學著他的語氣,又說,“你真的很像港片裏的男主角。”

“嗯?”

裵文野不知她為何想到這一茬。

楸楸握著筷子,想象地說:“是像上世紀港片,不是這世紀的,就像……我不太會說話,就像精神世界裏沒什麽目標,沒什麽驚天動地的日常,看著蒙了一層捉摸不透的光影,氛圍壓抑,有著不近人情的切割,以及浮動在人生上的光斑,暴烈迷亂,迷失抽幀,看上去內斂沉默,但內心卻蘊藏著巨大的風暴,像爆炒風沙,迷人眼。”

其實楸楸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每次做過之後,她都沒法精神集中,大腦似從機房搬到桑拿房焗著,渾身都在發熱。

裵文野沉默聽完她的話,頭頂一盞吊燈,昏黃的光片切在他的臉龐上,這一刻將他的沉默放到了最大。

他不置可否,“為什麽是上世紀?”

“我隻看過上世紀的港片。”楸楸有點後悔剛才說那些了。

“什麽叫做浮動在人生上的光斑?”裵文野又問。

“有些人是在閃閃發光的,也有些人隻是有閃光點的,卻也有缺點。”

一直閃閃發光的人她還沒見過,就算有,也是亮一會兒,滅一會兒。

“這樣啊。”裵文野緩緩頷首,夾起魚香茄子。

“一般般,能吃。”楸楸說的是茄子,看著他不再問了,鬆一口氣,小聲道,“早知道隻點飯了。”

裵文野嗯了一聲,“你多久沒回國了?”

“有幾年了。”楸楸想了下,“今年是第四年。”

“不回去嗎?”裵文野又問。

“不回。”楸楸緩緩搖頭,“回去的話,不知道去哪裏。”

再說下去,就要涉及到隱私。

裵文野及時收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