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十次

◎「不要告訴她」◎

用餐途中, Lachlan接到一通來電。他今年畢業,還在申請各大TOP級院校的研究生,然而成績平平,好的學校申不了, 一般的學校又不想去, 正猶豫著要不要先找個實驗室待一待,然後再通過實驗室托關係寫介紹信, 或是找實驗室裏的導師帶他, 這會兒正八方聯係。

這張四方形餐桌, 隻剩下倆個人。

楸楸小口泯著香檳,漫不經心地瞟著裵文野, 忽然想到他今年也已畢業,便問:“你呢?”

“我什麽?”裵文野心不在焉地觸碰著桌邊的流蘇。

“還要讀書?”楸楸問。

“看吧。”裵文野仍微垂著眼瞼,隻說,“明年, 我不會留在紐約。”

“這樣。”楸楸懂了。

就算繼續讀書, 也不會再申紐約州的學校。

笛形香檳杯定在暖白碎花桌麵上,楸楸的指間仍夾著杯子底部, 她卻湊向裵文野。

“裵文野?”

“嗯?”裵文野終於抬眼看她, 抬得很幹脆,眼神卻很平常。

除去重逢那天, 楸楸裝模做樣高調地叫了兩聲他的名字後,後來倆人再交流時, 都是低聲的, 小聲的, 很有意思的是, 這聽上去就像是在有意無意地**對方。

“那天看著我, 你心裏想著什麽?”楸楸新奇地盯著他。

似乎有點醉了,她的目光無意識地逐步聚焦,從他的眉眼,高挺的鼻子,最後落到唇部上,她咽了咽口沫,恍惚張了嘴巴,一點兒風溜進來,舌頭就下意識地想要把風推出去,吐出來的是酒氣,舌尖就忘記收回去了,上下齒咬著,舌尖抵著下唇內壁。

裵文野就這麽看著她粉嫩濕潤的舌尖蠕動,好一會兒,才慢慢移開視線,因忘記呼吸過,呼吸變重了一下,又恢複正常。

倆人都心照不宣,這裏的那天是哪天。

“不要告訴她。”

“……嗯?”

“就這句。”

楸楸看著他放鬆到麵無表情的臉孔,兩眼仍有些許茫芒然,可他不欲再多說,楸楸隻好坐回去,端起香檳繼續喝。

字斟句酌地回想著這五個字。

不要,告訴,她。

短短五個字,重音放在了‘不要’這上麵,從告這個字起,音量驟減,到了訴,變成了氣聲,更別說到了她,隻剩下口型了。

什麽意思?楸楸心裏捉摸著。為什麽不要告訴她?有什麽,是不能告訴她的?腦子有些暈乎乎地,楸楸眼神混雜著困惑。

那樣的氛圍下,他想要說什麽?才不要告訴她?

裵文野叫來服務員買單。這一頓飯近一千刀,服務員報著數字,不禁有些羨慕這張餐桌上唯一的女生,這個看起來柔弱無能、隻在東方男人審美裏才有一隅之地選擇的女人。

裵文野不知是對這一桌的服務還算滿意,或說比較滿意當下,心情愉悅,付了餐資百分之二十五的小費,算下來有兩百多刀。

服務員再度一喜,連忙道:“先生,非常感謝。”說著,朝他拋去媚眼。

她長得也不差,到這兒來的老板們時常揩她的油,摸她屁股,服務員自認她並不輸眼前這位女客。

然而幾秒過後,她有些失望,結賬之後,這位男客再看也沒看她一眼,手機屏幕亮著,似乎再回消息,敲擊著屏幕。

失望過後,她有些心不在焉地收拾著餐桌上的狼藉,餐盤卻意外碰倒了桌麵上的酒杯。

酒液迅速漫延桌麵,其餘地激烈潑灑倒桌外。楸楸倒吸一口氣,長腿支著推後椅子,站了起來,膝蓋窩與椅子來了個撞擊,椅子向後倒地。

吱嘎,嘣地兩聲巨響,引得周圍投來視線。楸楸卻隻微垂著眼瞼,錯愕地看著碎花裙擺上的酒漬。

服務員猛地倒吸一口氣,目瞪口呆看著女客裙子上的汙漬,大腦宕機幾秒鍾,而後瘋狂的道歉,“Sorry,sorry,I Didn\'t Mean It,This is not my intention...(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這不是我的本意……)”

楸楸沒搭理她,抽著餐巾紙,忙不迭印掉布料上的酒漬,酒液洇得很深,大約要送幹洗店才行。

餐廳經理來得很快,稍微得知情況後,看出這位女客身上的裙子價格不菲,小心翼翼地與結賬付錢的男客商量著,可否免單處理,就當賠禮道歉。

裵文野不說話,一雙眼睛看著楸楸,沒什麽情緒,似乎這事兒全憑她做主的意思。

楸楸猶豫著,這條裙子,她買來倒也沒有一千刀,畢竟是二手的,隻是心情上略顯不愉快。

不過片刻仍是點頭答應經理的處理方式,畢竟道歉有了,賠償也有了,事情似乎也隻能這麽解決了,再多的話,她就顯得胡攪蠻纏,不占理了。

服務員卻很氣餒,方才勾引男客沒看她一眼便已很失望,現在勢必要被炒魷魚,連帶著方才收到的兩百多刀小費亦成泡沫,心底一時不平衡,哭著跑出餐廳,途中還踢倒一個路邊的盆栽。

楸楸看著戲精服務員,驀然有些想笑,算了,大家都很倒黴,

出了餐廳,Lachlan蹲在路邊打電話,他沒有掛掉電話的意思,大約這通電話很重要,說了句稍等一下,便捂著話筒看著二人問:“依噶點?去邊?”

“啊?”楸楸傻眼,沒聽懂,茫然看向裵文野。

“他問想去哪兒。”裵文野還拎著她的包。

“哦,不好意思。”Lachlan這才意識到自己對著楸楸說回母語了。

他是深圳人,普通話環境有,因此平時說話沒口音,不過和家裏人交談還是慣用白話。

楸楸對粵語是一竅不通,隻能聽懂那麽幾句髒話,像國內方言,她隻跟丁裕和學過上海話。

“去逛街。”楸楸指著裙子說。

Lachlan順著她的視線下滑,第一眼先落在她白皙修長的腿上,呼吸一窒,第二眼才到那攤汙漬上。

“你們去,我打完電話就來。”Lachlan說。

“一起吧。”裵文野說,“去馬裏蘭。”

特區與馬裏蘭州交界處有一個購物中心,Mazza Gallerie,百貨商廈,名牌老店應有盡有,在西北邊,距離南邊還有一段距離。

到了地方,Lachlan這通電話尚未結束。他正在和家姐商量讀研的事情,用粵語溝通,語速又快,楸楸愣是一句沒聽懂。

裵文野倒是插了兩句話,一句是Lachlan說他家姐在來的路上(頂,我家姐黎緊,點算?),裵文野漫不經心回了一句:隨便,你決定(是但,你話事)。

Lachlan說:隨便什麽隨便?她奔著你來的(是但咩是但啊?佢啄住你黎噶)。

裵文野回複:那你不要怪我不給你麵子(咁你某怪我落你麵)。

彷佛在說什麽機密一般,楸楸是一句都沒聽懂,不過聽懂了一些語氣,譬如裵文野回的這兩句話,是一句比一句的不耐煩。

“下車。” 裵文野解安全帶,手在楸楸麵前晃晃,“回神。”像是施展魔法一般。

楸楸從他們的對話中回過神,連忙解了安全帶下車。

她喝了一點酒,重心都輕飄飄地,猶如踩在雲中,整個人都在失重,原地矗立著,朝裵文野展開雙臂,“抱抱。”

“這也要抱?”裵文野像是笑話她,勾了下嘴角,扶著車頂塌下腰,把車鑰匙丟給Lachlan,“電聯。”

Lachlan像是脫敏,已經不太介意他們在他麵前親近,比了個‘OK’的手勢。

車門關上,楸楸喝了兩口夜晚的冷風,幹咳了兩下,眼睛也可憐兮兮地耷拉著,眼巴巴地看著裵文野。

“你怎麽這麽嬌。”裵文野似乎歎口氣,拿她沒辦法,走過去,任由楸楸雙臂環繞他腰,卸力似的掛他身上,裵文野抬起手繞過楸楸肩膀,托著她一邊胳膊肘,又說,“真希望見麵不會再有下次。”

“為什麽?”楸楸抬起臉看他,一雙秋眸亮晶晶地。

“我是膽小鬼。”裵文野摟著她走。

“你怕你會愛上我?”楸楸喝了酒,更大膽。

“某人這麽可愛,沒有人會不怕吧?”

“可愛?”楸楸驚訝地看向周圍,而後指著自己,“你說我?”

“某人。”

“哈哈。”楸楸一字一字地吐出來,笑道,“如果這個世界存在信息素,我和你一定是百分之九十九的契合。”

“剩下百分之一要去哪裏?”裵文野好奇她的腦回路。

“是自由的。”

認識這麽幾年,她與裵文野的獨處次數是十根手指頭都數得過來。

二零一四年,第一次見麵。二零一八年重逢,第二次見麵,後來咖啡店見過兩次,跨年一次,group study學校自習室一次,熬夜吃麥當勞一次,周三晚上居酒屋一次,隔日約看豔舞一次,到今天,統共見過十次。

“我們認識好久了。”楸楸掰著手指頭,忽然說,“五年?”

“有這麽短?”裵文野說著,以挺驚訝的語氣說出來。

“很短嗎?”楸楸仰頭看他。

“大概吧。”他說,“我好像認識你很久了。”

“可我們才見過十次。”楸楸說。

“隻有十次嗎?”裵文野忽然無謂地笑了下。

“是啊。”楸楸篤定道,將她記憶裏的畫麵都道出來。

楸楸自問他們是有默契在的,默契地無所謂真假,也從不說那些會毀掉氛圍的話。一如現在。說得比誰都真,但誰也不把誰的話當真。

所以當裵文野說的這一句——某人這麽可愛,沒有人會不怕愛上吧?——楸楸權當他是以調情的角度出發的,畢竟他們現在更像是對方的曖昧對象,確定沒有結果的曖昧對象,甚至算不上是crush。

若非要定一個點,那就是比愛情少一點責任,比友情多一點親密,並警惕終有一日成為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