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幼稚
◎「他喜歡送佛,但不喜歡送到西。」◎
三月份,group study預約可用的房間電視上正在播放著一部電影,然而無人觀看,大家都在做自己的事情,看書、看文獻、聊天。
這個房間開來是做小組會討論用的,小組討論尚未正式開始,在座幾個都是上節課剛結束,直奔到這裏來,稍微整理了一下待會開會的資料,便搜了一部電影當背景音,坐等下節課結束才能來的小組成員。
春季學期就快結束,臨近死期,自習室每天都是滿的,成了她們日常打卡的地方,楸楸日日就靠著玩具和咖啡吊著那一口氣。
慕玉窠早已忘記露營的事情,最近正在興致勃發地玩一個遊戲。
她大約是嫌自己朋友太多,每天拉郎自己的倆個朋友,在自願情況下,假裝交往一整天。
這個遊戲她是玩的樂此不疲,已經玩了兩周,拉郎了大約七對,都拍了視頻,發到她的油管頻道和抖音。
這天,她把主意打到楸楸頭上。
楸楸趴在桌麵上,手裏攥一支筆,百無聊賴地在本子上寫寫畫畫,她沒藝術天賦,簡筆畫都歪歪斜斜地,聞言直說:“不要。”
慕玉窠不放棄,坐在她旁邊,從後抱住她腰,撒嬌道:“答應我嘛答應我嘛,我的好寶貝,好楸楸,我給你找個帥哥,又高又帥,除了不能做.愛接吻,你們做什麽都可以!”
“你不是很久都沒戀愛了嗎?都快忘記戀愛是什麽感覺了吧?”
“一天而已,楸楸寶貝,一天而已,一天很快的,上回追劇的時候,你不是還說過想要談戀愛?”
“啊?楸楸想要談戀愛啊?”對麵有個人頭猛抬起,“我有個哥們喜歡你很久了,有沒有興趣……”
無人搭理。
楸楸沒精打采狀,拿來自己的保溫杯,扭開,裏頭半瓶冰塊,混著水聲鋃鐺響,仰頭喝幾口,含糊道:“你也說過是上回,人生活怎麽能指著上回看?當然是要看這回,這回我可不想。”
這時,自習室門開了。楸楸心想終於可以開會,然而抬頭一看。
裵文野。他提著一結實塑料袋,裏麵兩個牛皮瓦楞紙杯托,上下層隔開,裝了八杯美式。
“你來幹嘛?”慕玉窠看著他,不解道,去翻小組名單。
楸楸眼底亦有困惑,想著他們的課完全不重疊,沒理由小組裏有他,名單上都沒有。
“介紹一下。”有個男生站起來,“我朋友,裵文野,我拜托他買幾杯咖啡過來,免得待會犯困,大家都可以喝啊,不用客氣。”
在座幾個久聞他大名,紛紛站起來,楸楸懶得恭維,卻還是離開了桌麵,不再趴著,手裏轉筆,看他們打招呼。到楸楸這裏,她隨意點個頭,就過去了。
“坐坐唄。”那人看著裵文野,又說。
語氣裏充滿渴望,惹得楸楸抬起頭看那人一眼。男的。又看裵文野一眼,男的。
楸楸沒吱聲,拿起手機來,打開慕玉窠的聊天小窗口,略帶疑惑地敲下一行字,發送。而後示意慕玉窠看手機。
慕玉窠照做,隻見屏幕上赫然出現一行字。
【楸楸】:Bilkey,Gay?
不怪她這麽想,紐大很多gay。十個帥哥,九個gay,還有一個on the way。
慕玉窠不假思索,回複:Yeah.
【楸楸】:噢。
沒什麽感覺。楸楸心想。她近來對什麽都沒感覺,不過通過這茬子,楸楸感覺到自己,隱隱約約又看到,新的世界大門再次朝她敞開了。
裵文野並未給他麵子,隨便找個借口便頭也不回地走了,慕玉窠吐槽著也不知來這一趟送咖啡是為何。
楸楸卻見怪不怪,這麽幾次接觸下來,她算是有點了解裵文野這個人的內在。他喜歡送佛,但不喜歡送到西。
不久後,人來齊,那個叫Bilkey的男生也忘記這一茬,開始小組會。
糟心啊,開得楸楸火大。從負一樓上來時,楸楸有種在底下待久了的缺氧窒息感。她倒是希望,這是在底下待久了才有的專屬感覺,而不是因為那幾個嗑大了的傻逼在deadline時才發現走題了。
後來兩周,到三月中旬,楸楸每天都要給慕玉窠發幾百句傻逼美國人,傻逼韓裔,傻逼意大利裔,傻逼印度人,最後一句我是大傻逼,才能勉強平息自己的怒火。
四月,小組作業通過的那天晚上,她又嚐試著約了一次,在下城酒吧附近認識的,自我介紹說是一個來旅遊的中國人。
聊了一會兒,楸楸想到家鄉,進而又想到丁裕和,父母,外公外婆,高中同學,薛可意,裵文野,又想到那天晚上接吻的畫麵。最後不知為何就潸然淚下,十分掃興,導致沒有做完全套。更難受了。鬱結。完全不知道活著是為了什麽。
拯救世界吧,她捫心自問沒有那個資質。活著是為了開心吧,又有精神疾病大禮包這個阻礙在前,快樂都比他人難。
通常這個情況下,她都會選擇逃避,想著術業有專攻,這都是那幫子搞哲學的應該探討的問題。
至於她?淩晨兩點,新澤西,慕玉窠家樓下,楸楸給她打電話。
對麵剛接通,她便問:“你屋裏沒人吧?”白問。話音剛落,她就聽到話筒對麵的語笑喧嘩,好不熱鬧。
慕玉窠說:“有,在玩,你要來嗎?”
楸楸猶豫,“我就在你家樓下。”
慕玉窠想也不想,“那你上來唄,裵他們也在。”
“那還是算了。”楸楸立即道。
裵文野這三個字出現,她腦海裏便劃過一行字《沒有感情,全是技術》,在楸楸看來,她與裵文野,不適合在平常見麵,有點尷尬。
慕玉窠頓了一下,似乎沒想到她是這樣的反應,很快反應過來,起身走到安靜的廚房,小聲說:“別介啊,我們在討論下周末去露營的事情,本來想路線營地啥的談好了的再跟你說,你來了剛好,現在上來吧?對了,你不是說今兒去打野嗎?現在淩晨兩點,打完了?”
“別提了。”楸楸扶額,“我丟臉丟大發了,欸操。”
慕玉窠明白了什麽,立刻說:“我下來接你。”
“帶件衣服下來吧,我好冷。”
紐約四月的淩晨還有點冷,她昨兒是去獵豔的,因而穿得少,一條抹胸裙子,破布一條,兩個洞,要一頭沒一頭。慕玉窠下來時,她正雙手抱臂,靠在門口燈杆下。
慕玉窠將手裏的夾克丟給她,一股子熟悉的味道撲麵而來,她擰眉拿著沒穿,“裵文野的?”
“這你都認得出來?”慕玉窠稀奇,低頭點煙,“我下來的急,剛好他今天穿著外套來的,衣服就掛在玄關,不然我還要回房間給你找啊?不是說冷嗎?”
慕玉窠還想去買酒,楸楸沒再說什麽,展眉穿上,夾克下擺和她裙擺齊平,楸楸拿過她手裏的煙和打火機,也跟著點了一根,往附近二十四小時便利店走。
路上,慕玉窠問她怎麽哭成這副可憐兮兮的樣,像個沒人要的小孩,被遺棄在路邊的小狗,怪可憐的,眼睫毛都花了,眼角眼下幾條黑色呲花。
她也沒想著隱瞞,跟慕玉窠道了今晚上的糗事。
難得慕玉窠沒笑,沉默半晌,說:“要不你找個固炮算球了。我這段時間聽你找人的事跡,沒有一個是滿意的。”
楸楸暫時不吱聲,在門口等她買酒,身體溫度逐漸回升,不再冷到沒法思考。
幾分鍾後,慕玉窠抱著一箱啤酒出來,楸楸幫她拉門,不知道她是怎麽買通這家老板的,未滿21居然如此猖狂,又幫她分攤一半的重量。
她回答方才的話題,“算了。固炮也挺麻煩的。”
“沒事兒。”慕玉窠順著她,“過了這段時間就好。”
“但願吧。”楸楸心想。
回到慕玉窠的大平層,她這回很謹慎地把門關了才下樓,沒再像之前那樣,因為屋裏開派對,有不少人陸陸續續進來又出去,她實在懶得每次都來開門,於是次次都敞開大門來。
這個習慣在二月份時徹底改掉了,當時楸楸忙著coffee chat不在,錯過了那天的轟趴,據說玩到一半,屋子裏突然有個白人進來了,所有人麵麵相覷,一問都不認識,緊接著白人亮出了刀……據說是嗑大了。萬幸最後沒出事,去警察局錄完口供出來天都亮了。這白人跟他們一般大,年紀二十出頭,拘留了幾天出來,他家人攜他上門給慕玉窠賠禮道歉,道歉這天楸楸倒是在,直到那一家人走掉,慕玉窠仍在瑟瑟發抖。
進了門,楸楸脫掉高跟鞋,換上她在這裏的拖鞋。客廳都是人,聽到開門聲,有個揚著身子出來看,“哦,楸楸來啦。”
“嗨。”楸楸沒精打采地回。
“哦豁,你怎麽這副鬼樣子?”
“穿成這樣,去哪兒野啦,怎麽不叫上我!”有人狠狠痛恨拍沙發。
“你們到這兒來也沒找我啊!”楸楸趿拉著拖鞋,隔空指著他們罵罵咧咧,直奔慕玉窠臥室去。
路上險些迎麵撞上從洗手間出來的人,楸楸腳步一頓,抬頭詫異看是誰,詫異便轉換到對麵這人臉上。裵文野。他剛放完水出來,還在洗手間門口,兩手洗幹擦淨,指骨沒擦到,仍有水光。
他看著楸楸灰頭土臉過來,身上有酒氣,臉上眼線液橫飛,怎麽這麽可憐,似乎有點想笑,又忍住了,“怎麽回事兒?cos嗎?”
都快忘記裵文野也在這裏這回事。楸楸驚魂未定,看著他一雙眼,視線無意識下滑,到他下唇的小銀環上狠狠定定,居然戴了唇環,也太騷包了。楸楸無端心想,可卻又忍不住為此蠢蠢欲動。又無賴心想,慕玉窠怎麽都不提醒她一下?
大腦活躍,可全是心裏話,一句都不能表達出來,渾然不覺她此刻放在他人眼中,像是大腦宕機,愣神兒,看壁燈,看地毯,反正就不敢看這人,原來這個世界上,還真有人能完全長在一個人的審美上的,不看的時候還好,這個世界上她最愛的人還是自己,可但凡這人在,她就開始視線飄搖不定。
兀然間的,裵文野不笑了,恢複至原來沒什麽情緒的樣子,手指鉗著她下巴上仰。楸楸瞬間反應過來,她雖不怎麽愛跟人接吻,可親其他地方是沒意見的,脖子上大約是有吻痕,新鮮而顯眼,被呼吸驟然亂著,手攥住裵文野的手腕放下來,裹緊了他的夾克,兩秒反應過來,又想,她心虛什麽?這跟裵文野又沒關係。
他順勢地慢條斯理收回手,半截身子探進洗手間,緊接著水龍頭被打開,水聲嘩啦啦傳來,明明隔著一堵牆,卻像是澆醒了她的語言功能。
楸楸想走了,隨便寒暄一句再走更好,不至於把關係搞僵,但是說什麽?楸楸清楚地感覺到自己很不在狀態,還是算了,她有些遲鈍地心想,就這麽走吧。
水聲消失,裵文野手背壓上開關,楸楸不明所以地看他,眼前,他拳頭濕漉漉地,乍然一挓,手上的水花瞬間迸濺在她臉上。楸楸本能地側臉,閉上雙眼。這是在幹嘛?欺負她?為什麽欺負她?沉默兩秒。睜開眼,她定定地看著裵文野,卻攢不出怒氣。再醞釀兩秒,她歎了口氣,失笑出來,“幼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