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舊賬

沐浴後已經快要午時了,入了廊下,便見宋景和聞澈兩人在下棋。

宋景棋藝不好,每回下錯了位置都要耍賴。

他正因為自己眼誤走錯了棋,與聞澈嚷著要重新來,還沒待他動手,便側目瞧見了過來的元蘅。

賭氣似的,宋景當作沒看見繼續下棋,連要悔棋的事都忘了,直接被聞澈殺了個落花流水。

聞澈悠然地將目光投向元蘅。

他笑了一聲,將自己的棋子收回棋奩中,騰幹淨了棋盤,才道:“幾月不見,元姑娘清減不少。”

本是一句寒暄的話,卻不知碰著了宋景哪處火氣。

他也伸手去收棋子,頗為暴躁地抓起一把便嘩啦一聲擱回棋奩,不冷不熱道:“那是,來日的宰輔,必然辛苦。”

元蘅原本覺得這是自己的事,不必告知旁人,可眼下看著宋景的火氣,她才猛然覺得自己處事不周。

自從她入了侯府,宋景待她如同親妹妹,沒讓她受過半點委屈。可是她要參加科舉這麽大的事,卻瞞得嚴實,他心中不舒坦也是自然。

“瞧這天要落雨了,表哥與殿下還要在廊下對弈麽?”

元蘅將紅木食盒擱在他的跟前,濃鬱的炙羊肉香氣從裏麵逸散出來。

宋景本就生氣,自打她今晨回來之後就沒用飯,現在早就餓了。他隻恨元蘅最會拿捏自己。終於,他還是扭過臉來直視著她:“我問你,你為何早些不與我說此事?你有把我當成你哥麽!”

元蘅笑著坐在他的跟前:“現在不是知道了?那不是一樣嘛?”

元蘅慣會用不講道理的方式,對付向來不講道理的宋景。

聞澈掀開食盒,愜意道:“好香啊。宋景,你迫使本王在這裏陪你下了一晌的棋了,那管不管飯?”

宋景正準備好好與元蘅說道說道,卻被聞澈打斷,一時情急:“殿下!說正事呢,你打什麽岔啊!她去參加的是春闈啊,是春闈!現在啟都多少人盯著她?她……”

“你不餓?那本王先動筷子了!”

聞澈拾起食盒中的筷子便開始用飯了。

宋景:“……你們倆是串通好的吧?”

聞澈咽下一塊炙羊肉,漫不經心地開口:“好幾個月沒見過麵,上哪兒串通去?沒那本事讓元姑娘坦誠以待。”

一個生氣、一個不肯好好說話。

元蘅覺得這事比春闈難辦。

宋景繼續對元蘅絮叨:“你說你不想成婚,可以,隻要有侯府在一日,便沒人能逼著你嫁給誰。但是做官這種事,是你心一熱就能去的麽?你爹將陸氏得罪了個幹淨,而朝中結黨營私之人甚眾,多少人是陸黨你辨得出麽?往後你若有一步踏錯,誰來護你?”

在來之前,元蘅便知道宋景在氣頭上。

原以為是一時間孩子脾氣上來了,怪她將這種事都瞞著,才生了悶氣。可是聽了他這番話,她才恍然明白,宋景是在為她擔憂。

“表哥……”

“別叫我表哥!”

宋景這回是真的動了肝火了。

這個平日不好念書,整日隻知道尋歡作樂,受一場驚嚇都能大病好幾日的公子哥,似乎並不全然是元蘅以為的樣子。

她看著坐於一旁默默無言的聞澈,恍然知道了什麽。

他們少時便是至交好友,而彼時的二皇子聞澈心高氣傲,與他交遊之人又怎會是一個全然無所是處的紈絝?

元蘅輕歎:“我都明白。但既然這般做了,你就信我一回。何況,能否高中還兩說,此時說什麽都過早了。你不讓叫表哥,那我叫你親哥成麽?”

叫親哥也不成了。

宋景不理她,往房中去了,還順手拎走了食盒。

元蘅剛出宋景的院子兩步,便聽到了身後的腳步聲,她知道是聞澈。

“來找本王的,為何一言不發就要走人?”

聞澈倚在石拱門處,神色懶怠。

他今日久違地穿了襲曳撒,腰間還佩了匕首。分明是冰冷的裝束,但是卻因為他麵上的笑意而顯得沒有那般鋒利。

元蘅也不拐彎抹角:“殿下怎麽知道是來找您的?”

聞澈微眯著眼睛去看天色:“因為本王今日是來找你的。”

“那殿下問吧。”

“問什麽?”聞澈故作不知。

元蘅蹙眉:“既然沒有要問的,那來找我作甚?”

“沒有要問的,是因為這一切我早就猜到了,去年冬天幫你抄書的時候,便已經猜到了三四分,後來我去見了老師。”

聞澈走近她,將右掌作傘狀搭在她的額間,擋掉細微星點的雨。

這樣的距離太近,動作又太過親昵。

“宋景的擔憂亦是我的擔憂,可我沒有資格與你說那樣的話。但是……隻要你想好了,試一試也無妨。”

三四個月未見,元蘅隻覺得聞澈好像更柔和了。

她今日來之前便想好了如何應對所有人的質問,但是聞澈沒有問。

她心中忽然一鬆,像是在一條走不到盡頭的荊棘路上,得到了一瞬喘息的機會。

“所以,你找我做什麽?”聞澈問。

早在方才進門的那一瞬,他便看出元蘅似乎有什麽話想跟他說,但是因著宋景置氣,便沒有說出口。

元蘅猶豫許久,還是揚起臉直視著他:“無關春闈。有件事我一直沒想通,太巧了就顯得蹊蹺。前段時日,我偶然杜司業那裏得到一篇詩文,是殿下寫的,但是空白處的批紅卻是我師父的筆跡。”

“所以呢?”

聞澈聳了聳肩:“你想說什麽?”

“衍州之亂事發突然,是琅州柳氏千裏夜襲,故意繞過了俞州來攻打衍州的。那是柳全知曉我父親重病,想要趁虛而入。他做好了一切蒙蔽俞州消息的打算。何況,我派人往啟都求援,結果啟都還沒動靜,殿下便已經在衍江東將叛軍揍了一頓。”

元蘅的眼尾上挑:“殿下得到消息太快了,快到我害怕。”

聞澈麵上看不出情緒,往拱門下挪了一步躲雨:“接著說。”

“我怕衍州城破隻在旦夕之間,便命人安排百姓往啟都方向撤出。沒有人往俞州去,俞州不可能知道消息。殿下怎麽來的?”

這樁事已經過去許久了,聞澈萬萬沒想到元蘅竟這時反應過來不對勁,在這裏質問他。

聞澈輕笑:“怎麽來的重要麽,本王沒有救衍州於水火麽?”

元蘅道:“是,殿下是衍州百姓的恩人,元蘅不該在此質疑什麽。但是,我想說的是我師父,褚清連。”

聞澈袖間的手微不可查地顫了下,仍故作笑意:“褚閣老怎麽?”

“你隻在我房中瞥見平樂集一角便知曉那是什麽東西,可見你對它何止是熟知!再加上你的文章上有我師父的筆跡,可知你們關係匪淺。但你對我師父之死卻毫不意外,就像是早已知悉。依照柳全死前所說,是他在衍州生亂之時殺了我師父,那時殿下應當還在俞州才對……”

元蘅主動靠近聞澈:“所以,你那時根本不在俞州!你在衍州。”

“你不僅知道我師父死了,甚至可能先我一步知道他死了……我說的對麽,淩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