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顧垣一怔。

被這麽一打岔,他的注意力分散,就忽視了蘇折夜在自己被窩的這個事實。

是不是生我的氣了……

這個人……簡直明知故問。

顧垣靜默了兩秒,沒有說話。

似是察覺到了他的不想回答,被窩裏那隻狐狸的耳朵尾巴逐漸耷拉了下來,渾身都透著沮喪。

顧垣微歎了口氣,出聲:“蘇折夜,你明知道我不喜歡你的某些行為。”

“我錯了,對不起嘛顧隊長……”

蘇折夜慢慢從被窩裏挪出來,還不忘把被子口封住不讓熱氣跑出來。

他跪坐在**,綢緞睡衣外白皙胳膊與細直長腿一覽無餘,衣領微敞,幾縷碎發輕掃在鎖骨處,明晃晃得勾人眼。

顧垣眼底有一閃而過的深邃。

“我隻是……”

蘇折夜咬了一下嘴唇,才緩緩出口:“對不起。我媽有雙相情感障礙,我也不知道我會不會遺傳了她,有時候異常的情緒高漲,控製不住就想……表達對人的喜愛。”*

喜愛。

顧垣心髒漏跳了一拍。

不,重點分明該是,雙相情感障礙。

顧垣聽說過這個疾病,是一種既有躁狂症發作,又有抑鬱症發作的常見精神障礙,臨床表現為情緒低落或者高漲,反複、交替、不規則呈現。

畢竟顧垣不是學醫的,不太清楚“情緒高漲”這個模棱兩可的詞匯,究竟是怎麽個高漲法。

但蘇折夜和SEA簽完合同後,黃和然給他說過,蘇折夜的母親確實在精神病院,精神類的疾病比較嚴重,且會遺傳。

“你……”

顧垣抿了抿唇:“你去醫院檢查過麽?”

蘇折夜搖頭。

“這個疾病很嚴重,不要盲目下定義,也不要輕易忽視。”

蘇折夜看他:“在遇見你之前,我從來沒有過類似的情況。”

顧垣又是一怔。

蘇折夜垂下了眼,聲音放輕了很多:“顧隊長,在遇見你之前,從來沒有人像你那樣對我這麽好。”

“可能你們看不起男生留長發,我也不想,是我媽逼我的。”

“我上小學的時候,我爸沉迷賭博欠下一屁股債自殺了,來討債的混混們在我家搜刮不到錢,氣急敗壞,又見我媽長得好看,就……”

“然後她得了抑鬱症。”

“我媽是再婚嫁給我這個爸的,因為沒錢帶小時候的我治病,她便把我爸的欠債和後續她所受到的一切歸因到我身上。”

“大概是躁狂症作祟,她不止一次對我說,為什麽她要生下我、為什麽我不是個女的、為什麽被強奸的不是我。再加上她間歇性會對男性產生被害妄想症,於是她逼我留長發,打扮成女生。”

“我知道,我是個累贅,我也不渴望能得到誰的愛。”

男生蝶翼般的睫毛輕顫了起來:“所以你對我那麽好,陪我去XY基地,陪我去買東西,還在我宿醉後給我煲雞湯,我……都不習慣。”

“所以我一方麵想要惹怒你來親手打破這個‘幻像’,因為我知道我不配。另一方麵卻又舍不得、試圖表達對你的感謝與喜愛。是我弄巧成拙了,對不起隊長……”

從蘇折夜講出他母親的事情時,顧垣的心髒就重重跳動了起來。

像是一根針,輕輕紮在了上麵,泛起密密麻麻的微疼。

顧垣自己的家庭是其樂融融的,祖宗三代關係極好,姥姥姥爺還不時打來電話說想他了,撒嬌似的讓他回家看他們。

顧垣沒有經曆過蘇折夜那種情況,甚至都不敢想象會有那樣的父親和母親。

而眼前這個漂漂亮亮的男生,居然就是在這般環境裏,長到了這麽大。

他瘦弱單薄的肩,是怎麽扛下這一切的。

——不,他終究還是沒有扛下這一切。

好不容易擺脫了那樣的原生家庭,卻又在傾盡全部心血的職業賽場被隊友打假賽背刺。

XY俱樂部對外宣稱是XY-Night心髒病突發猝死。

顧垣卻不願相信。

又或者,哪怕真的是猝死,也是隊友的行為所致。

那麽明豔張揚、優秀又努力的一個人,不該是這樣的結局。

思及此,顧垣頓時心疼到難以呼吸。

下意識的,他抬手,撫上了蘇折夜的臉側。

冰冰涼涼的體溫。

還想著給自己暖被窩。

“蘇折夜。”

“折夜。”

顧垣改口。

“不要這麽想。”

他說:“你配得上所有人對你的好。”

空氣安靜了許久。

蘇折夜緩緩仰起了臉。

借著月光,顧垣看到,他並沒有哭,隻是眼尾暈開了一抹薄紅,琉璃似的眸子一瞬不瞬望向自己。

這是顧垣第一次從他身上感受到脆弱與易碎感。

“折夜。”

顧垣指腹輕撫過男生的臉頰,語氣很認真:“對不起,是我不知道你的情況、忽視了你的感受。我不會再生氣了。”

蘇折夜就仰著臉、睜一雙大眼睛,目不轉睛與顧垣對視著。

他跪坐在**,隻穿了件薄薄的綢緞睡衣,長發散落肩側。

而顧垣的右手撫在男生臉側,這麽看去,就像是他居高臨下抬起了蘇折夜的小臉,迫之與自己對視。

莫名就多了一絲曖昧的意味。

甚至下一秒,顧垣聽見蘇折夜輕聲開口:“顧隊長,你管管我,好不好?”

顧垣一愣:“什麽?”

“我……”

蘇折夜有些不好意思地一笑:“你也知道,我喜歡喝酒抽煙,以前就是借這些逃避現實的。我有癮,我……控製不太住自己,我想你幫忙管管我自己。”

男生的唇很薄,說話時一張一合,輕透淺淡得讓人想要……吻上去。

驚覺自己在想什麽後,顧垣連忙把這個念頭趕出了腦海。

管一管這個酒鬼……

顧垣可是求之不得。

“嗯。”

他說:“我答應你。”

蘇折夜彎起了眼。

兩人又是靜靜對視片刻,蘇折夜好似想到了什麽,“啊”了一聲。

他胳膊探進被窩,而後耷拉下眼尾:“被窩不暖了……”

指尖的柔軟觸感瞬間消失,顧垣有些留戀般收回了手,道:“不用。”

他問:“你有厚被子麽?”

蘇折夜搖了搖頭。

顧垣轉過身,從衣櫃裏翻出一個套好的厚被子:“多蓋點。”

蘇折夜眨了眨眼:“那你還有麽?”

顧垣:“有。”

蘇折夜於是接過,揚起了笑靨:“謝謝隊長。”

顧垣:“不用。”

蘇折夜抱著厚被子,露出細胳膊細腿,從**挪下來:“那晚安了。”

——像抱著自己毛絨絨尾巴的狐狸。

顧垣“嗯”了聲。

目送蘇折夜走出房間,顧垣換好睡衣,又從衣櫃高層拿了一個未套的被芯。

他隻有兩個被套。

一個給了蘇折夜,另一個套了**這個較薄的被子。

猶豫了片刻,顧垣還是沒有卸下**這套被子,而是直接把被芯覆在了其上。

疊好今日穿的衣服,收起手機,顧垣進了被窩。

果然,那股熟悉的清香似是滲透了被子與枕頭的每一寸空間,頃刻間便占領了顧垣的所有感知。

夜來香。

入夜,做個好夢。

顧垣在這陣清冷又嫵媚的香味裏,閉上了眼。

但他大概是忘了,又或許並不知道,夜來香的花香帶有毒性,所以寓意是——

危險的浪漫。

-

這天顧垣難得起晚了,自然醒時已經是快九點。

簡單洗漱過後,他走下樓去。

還沒到廚房,基地大門突然從外傳來門鎖聲。

顧垣怔了一秒,第一反應是,蘇折夜昨夜又去喝酒了?

他走過去,門打開,果然是蘇折夜。

——但此刻的蘇折夜,左手拎著幾袋蔬菜肉類,右手拎了早飯和兩個小蛋糕。

看見顧垣,他彎起了眉眼:“顧隊長早啊。”

這人今天,怎麽起的比自己還早。

而且自己還懷疑他是不是去喝酒了。

不行。

不能再有這樣的刻板印象了。

顧垣出聲:“早。”

他又道:“黃經理給我說了電閘的位置,我去開一下。”

“好啊。”

蘇折夜笑:“不過我把早飯買回來了,你忙完就來吃吧。”

顧垣:“好。”

等顧垣去把電源總開關研究好,再回來時,路漾也起來了。

他端坐在餐桌邊,眼巴巴盯著那兩個小蛋糕。

顧垣突然想到,自己昨天腦子一抽,大半夜跑去給蘇折夜買了一個麵包。

嗯……

現在都有小蛋糕了,蘇折夜應該不會吃自己的麵包了吧。

而且蘇折夜隻買了兩塊蛋糕……看他昨天和路漾雙排了一晚上,另一塊應該是給路漾的吧。

倒也無所謂。

顧垣對自己說,反正蘇折夜還買了腸粉湯包,完全夠吃的。

這麽自我安慰著,他也坐了下來。

那邊,蘇折夜把昨天準備的麵包胚烤上,走了過來。

一見到他,路漾就支棱起腦袋:“蘇哥,蘇哥。”

蘇折夜:“嗯?”

路漾眼睛放光:“這塊小蛋糕是給我的嗎?”

蘇折夜:“不是。”

蘇折夜俯身,敲了一下他的腦袋瓜:“搞斷電了還想吃蛋糕?”

路漾:“……嚶QAQ”

不等顧垣反應蘇折夜這句話的含義,後者就把那塊更為精致些的小蛋糕,推到了他麵前:“不知道你愛不愛吃甜食,但我先買了。”

顧垣一怔,下意識問了一遍:“給我買的?”

蘇折夜笑:“是呀。”

路漾又發出委委屈屈的一聲“嚶。”

顧垣抿了下唇:“謝謝。”

蘇折夜:“不用。”

從小飲食都很規律健康,顧垣確實不怎麽吃這種奶油多的甜食。

但既然是蘇折夜專門給他買的……

顧垣拿過叉子,舀了一勺送入口中。

柔滑、不膩、甜絲絲的。

……偶爾破個戒,也挺好的。

吃個小蛋糕,旁邊一直有束可憐巴巴的目光望著自己。

顧垣突然想到了什麽:“路漾,冰箱裏有個麵包,你去拿吧。”

路漾一愣:“啊?”

顧垣:“我昨天晚上買的。”

他看了一眼蘇折夜:“本來想給折夜當早餐。”

不等路漾說話,蘇折夜先從豆漿裏抬起了腦袋:“昨天晚上?給我買的?”

察覺到自己好像暴露了什麽,顧垣表情一頓,而後才“嗯”了聲。

誰知蘇折夜立刻坐直了,把手邊未動的小蛋糕推給路漾:“你吃吧。”

路漾又是一愣:“啊?”

蘇折夜緩慢眨了一下眼:“那可是顧隊長給我買的。喏,小蛋糕給你,麵包歸我。”

話畢,他便起身,去廚房拿麵包了。

路漾還有些懵懵的,但到手的小蛋糕他才不會放走,蹭的偷了過來。

邊吃,路漾邊嘟囔:“誰買的不都一樣,蘇哥怎麽放著這麽美味的小蛋糕不吃非要和我搶小麵包。”

他說的很無心,顧垣心髒卻重重一顫。

-

飯後,路漾纏著蘇折夜雙排了幾把,半下午的時候,就回家去了。

臨走前,他還扒拉著蘇折夜,說有酒局一定要叫他。

蘇折夜滿口答應,然而剛把路漾送走,他就回來給顧垣保證,短時間內再不跑出去喝酒了。

……現在還挺乖。

還知道報備。

顧垣莫名就有一種自己在養狐狸的錯覺。

這段時間蘇折夜還真的說到做到了,和顧垣作息基本一致,早睡早起,三餐按時吃,從不當著他的麵抽煙。

嚇得程彥生專程跑來SEA基地看了蘇折夜一趟,生怕他被誰奪舍了。

——然後就在顧垣的注視中,慫慫地溜走了。

一出基地門,他就給蘇折夜打電話:“臥槽!為什麽顧長官看我的目光更凶了,我也沒搶他老婆沒搶他女兒啊。”

“傻逼。”

蘇折夜懶洋洋縮在沙發一角,顧垣在訓練室打遊戲,隔了八丈遠,所以他敢說髒話:“說不定你搶人家妹妹了。”

程彥生:“……”

程彥生:“不是,我說真的,你沒事兒吧?你他媽多久沒來喝酒了?你再不親自資助一下,你家的夜店都要倒閉了。”

“堅持一下。”

蘇折夜道:“你下次去Night Mate的時候替我多喝幾杯,我把錢轉你。”

程彥生:“你認真的?”

蘇折夜:“嗯。”

“那我直接點黑桃A了。”

“……傻逼。”

蘇折夜:“你點,上來後你喝不完別走。”

“那不行,那還是得你親自陪我喝的,沒你在這黑桃A瞬間掉價。”

程彥生點了根煙:“我說你最近在忙啥啊?天天十點睡八點起的,就縮在基地和顧長官雙排,也不出門混了。”

聽到火機的聲音時,蘇折夜立刻開口:“別抽煙。”

程彥生:“啊?”

蘇折夜:“饞死我了。”

程彥生:“……”

蘇折夜後仰在沙發上,指尖繞過發梢,記得無比清楚:“五天沒抽煙,我快憋死了。”

程彥生無語:“那你他媽為啥要跟自己過不去?”

蘇折夜歎氣:“我這不是在放長線釣大魚嘛,前幾天為了早點入睡,我他媽還買了褪黑素,和天花板大眼瞪小眼。”

程彥生:“……牛逼,為了追男人把自己委屈成這樣,你是頭一個。”

蘇折夜糾正了他的說法:“泡。”

程彥生受教:“不是追男人,是追炮友。”

蘇折夜:“……”

蘇折夜懶得跟他解釋。

“所以跨年怎麽說?”

程彥生問:“你不會跨年也不出來吧?跨年夜Night Mate肯定不好訂,我準備現在就找阿黑訂卡座了。”

蘇折夜:“出來。”

忍了這麽久,該進行下一步動作了。

“我靠!”

程彥生隻是隨口一問,沒想到蘇折夜還真應了,他瞬間來了精神:“太陽從西邊出來了,蘇和尚要破戒了?”

蘇折夜:“……”

蘇折夜:“幾天沒抽煙我現在沒勁罵你,多少人?都誰?”

程彥生:“看你帶誰咯,TRG那幾個也喊我跨年,咱可以一起。”

“行啊。”

蘇折夜懶懶道:“我這邊三個,我,路漾那小孩兒,還有顧長官。”

“?”

程彥生一時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誰?”

蘇折夜語氣平靜重複了一遍:“我,我們隊ad,我們隊打野。”

程彥生:“??”

程彥生:“???”

“我靠哥們兒?”

程彥生直接抬高了音調:“你他媽玩我呢,你要帶顧長官?不是,你知不知道高中班裏男生出去抽煙喝酒,帶班主任一起來的那個人是會被打的。”

蘇折夜被程彥生這個比喻給逗笑了。

想想,還真挺恰當的。

“不是不是,你他媽是在說夢話吧,顧長官會來夜店??他連酒都不喝,那麽正經嚴肅的人,會跟你個狐狸精來夜店??”

蘇折夜:“草你媽。”

程彥生:“我不信他會來。”

蘇折夜:“打賭?”

程彥生:“賭。就賭一瓶黑桃A。”

蘇折夜:“行。”

程彥生:“多一個人少一個人的卡座沒區別,我先按他不來算人數。”

蘇折夜笑了一聲。

看來程彥生還是不信呢。

“等著吧。”

他淺淺勾起唇角,音線慵懶:“將要破戒的不是我,而是顧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