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番外

◎小紅帽◎

“聚會有很多和你年齡相仿的人,但是你不要見到同類就胡鬧,記得保持你的禮貌和教養。”

說這話的女人長相模糊,冰冷的手指劃過年幼的孩童額頭,眼神不像是看待自己的兒子,而是在看一件可以被拿捏塑造的工藝品。

女人語氣冷冷淡淡,並不高傲,可這不代表她沒有高傲,反而可以說,正是因為她高傲到了一定境界,才會這麽旁若無人又自然而然地說出這句話,她甚至沒耐心用“小孩子”或者“小朋友”這樣聽起來稍微軟一點的詞匯,而是用了“同類”這個常人都不會用的詞匯來給人做出區分。

孩童垂眼:“我知道了。”

看起來是孩童,可他的語氣和眼神都和幼童無關,這是幼年賀忘。

賀忘出生就在國外,自幼被父母教導,沒有玩耍,沒有故事,他的童年貧乏而又枯燥,隻有學習,這是他第一次回國,也是他第一次參加有著很多同齡人的聚會。

賀忘對此沒有期待,或許其他孩童會有這種情緒,可是對賀忘而言,這不過是換個場合的考驗,因為參與的人很多,還提高了考驗的難度。

換好衣服,賀忘隨著母親上了車。

聚會由暄城富豪名流們自發舉辦,名為娛樂,實質為拓寬人脈,許多人帶著兒女登場,賀家不需要這麽走動,但也沒什麽理由錯過,於是賀忘被母親帶了過來,參與這場他需要提前記住人名的聚會。

見過長輩,一言一行表現得符合母親標準之後,母親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自己去玩。

賀忘也終於有了可支配的時間。

得來不易的自由讓他有些不知所措,隻是他從來不會在臉上表現出來,因為知道沒有用,父母不會因為他無措就給他指點,隻會讓他自己思考。

年幼的賀忘一邊茫然,一邊神情鎮定地找了個地方,本來想待到聚會結束,但是他沒想到,他選中的地方正好有一群孩童在玩耍。

賀忘就像闖進別人領地的小動物,被這群孩童好奇地圍起來圍觀。

“你是誰?”

“你叫什麽名字?”

“你是哪家的?”

賀忘抿了抿唇,正不知道要不要回答,這群孩童又散開了,嘩啦啦圍向了另一個人。

“因因你怎麽才來呀,我好想你呀。”

“因因今天和我玩好不好?我給你帶了玫瑰花。”

“因因……”

孩童們七嘴八舌,嘰嘰喳喳,吵得被圍起來的小朋友煩不勝煩,抬手軟綿綿地推開他們:“走開啦。”

另一個看著和賀忘差不多大的小男孩也伸出手,幫他推開那些人:“走開走開,哥哥不和你們玩。”

他們是同樣年幼的懷煙和池照。

懷煙自幼就是人群焦點,漂亮又嬌氣,池照一直跟在他的身邊,仿佛是護花使者,即使他比懷煙還要小兩歲。

賀忘怔怔地看著這一幕,直到眾星捧月的小朋友走到自己麵前,好奇地問:“我好像沒有見過你,你叫什麽名字呀?”

六歲的小公主就有了未來美人的影子,唇紅齒白,淺色的眼眸圓潤剔透,看著別人的時候很容易就讓人感到緊張。

盡管年幼的賀忘並不知道這種讓自己連話都說不完整的情緒叫緊張。

“我……我……”賀忘磕磕絆絆,身後忽然傳來母親的聲音:“他叫賀忘。”

賀忘在同齡人前的表現讓母親很不滿意,他被母親提前帶離了聚會。

回去的路上,母親將他的表現說了一遍,指出了他的不足,賀忘卻沒有聽,難得地走了神,一直看向窗外。

隻差一點點,他就能自己告訴他了。

發現賀忘在同齡人裏不擅長交流,母親又帶著他參加了第二次聚會。

這次聚會是大半帶著孩子的母親們組織的,共同交流育兒經驗,孩子也多,賀忘再次見到了上次那個比他大一點的小朋友。

聚會地點在某家的別墅,媽媽們在一樓聊天,小朋友們在二樓玩耍。

地方足夠大,一群人玩起了捉迷藏,相熟的小朋友們哄鬧著找了地方躲起來,眨眼間隻剩下賀忘一個人。

他不知道這個遊戲要怎麽玩。

毫無疑問,這一局他開場就輸了,第二局很快又開始,這回賀忘隱約琢磨出了玩法,想都沒想地跟在了懷煙身後。

小懷煙忙著往櫃子裏爬,回頭才發現身後跟了一個小孩子,嚇了一跳:“是池照嗎?”

賀忘抬起頭,懷煙看清他的臉,放下心來:“是你呀。”

“這一局是池照抓人,你跟著我的話,我們肯定會贏。”小懷煙很篤定,當時的賀忘不理解,直到後來,賀忘才能明白他那麽篤定的原因,因為池照最了解他,知道他習慣躲在那,從來不會去抓他。

就算看到了,也會當做沒看見,年幼的懷煙和池照就是有著這樣的默契。

懷煙說的沒錯,他們果然贏了,那些小朋友們似乎都知道池照在故意放水,嘀嘀咕咕了半天,然而等到他們抓人的時候,又都繞過懷煙不抓。

一直這麽贏也很累的,懷煙玩著玩著困了,躲在櫃子裏揉揉眼睛,含含糊糊地問:“你會不會講故事?我要睡覺了,你可不可以講個故事哄我睡覺?”

賀忘一言不發地看著他,搖搖頭。

“你好笨哦,”懷煙小聲說,“那我給你講一個吧,你要記住了,然後再講給我聽。”

六歲的懷煙根本不管四歲的賀忘能不能記得住他講的故事,軟乎乎地講了個小紅帽的故事,然後就閉上眼睛蜷縮起來,等著賀忘哄他睡覺。

賀忘默了默,慢吞吞複述起他講的故事,小紅帽,大灰狼,獵人。

四歲的小朋友,不管性格如何,聲音還是有點奶氣的,懷煙聽著聽著,閉著眼睛伸出手,捏了捏賀忘的臉:“下次我們再一起玩的時候,就讓你來扮演大灰狼吧。”

賀忘沒有問下次是什麽時候,而是問:“那你呢?”

“我當然是演小紅帽啦,不過我可不會被你吃掉的,我會先打敗你。”

賀忘分不清這有什麽區別,隻是說:“好。”

當然,他們後來也沒玩成,懷煙睡著了,池照找到他們,看到他們還躲在狹窄的櫃子裏,不怎麽高興地問賀忘:“哥哥睡著了,你怎麽都不知道告訴我們呀?”

賀忘沒說話,隻是看著池照去找懷阿姨,然後懷阿姨過來,抱著懷煙回家,池照就跟在她身旁,蹦蹦跳跳地一起回去,躍躍欲試地伸出手,似乎是也想試著抱抱懷煙,被懷若雲笑著敲了敲額頭。

賀忘垂下了眼睛,心裏有點酸,但他分不清是為什麽。

聚會結束沒多久,賀忘被母親帶出了國,等他再回來,已經是從春天到秋天,跨越了兩個季節,懷煙已經不記得在衣櫃裏迷迷糊糊和他說的話了,也不再記得他是誰了。

懷煙的玩伴太多了,有誰長時間離開,都會有下一個人立刻補上,更何況他和懷煙隻有兩麵之緣。

賀忘給他洗了葡萄,希望能再和他說話,但接著,另一邊人又打了起來,打碎了懷煙心愛的花瓶,懷煙氣呼呼去罵人,賀忘還想等他回來,卻被母親看到了洗葡萄洗得濕噠噠的衣袖,這在母親眼裏是非常不得體的表現,他被母親拉去換衣服,一邊身不得已地跟著母親出門,一邊回頭看過去。

“懷……”

賀忘張了張嘴,想起來,他或許應該和懷煙打招呼,剛說出一個字,他又想起來直呼比自己大的小朋友姓名很不禮貌,可是不叫名字,他又不知道怎麽叫懷煙。

有人叫他哥哥,有人叫他因因,那些都是他很熟悉的人,而他和他不熟。

或許……叫哥哥也是可以的。

媽媽說,要有禮貌,禮貌的小朋友就是應該叫比自己大的小朋友哥哥。

“哥……”

“哥哥。”孩童清脆的叫聲在這時響起來,池照熟練地擠進人群,抱著懷煙手臂搖啊搖,“哥哥你不要生氣了嘛,我以後給你買更多好看的花瓶……”

他的聲音歡快又無所顧慮,一下蓋過了賀忘輕微的聲音。

懷煙沒有聽到他的聲音。

賀忘低下了頭,第一次對某個人產生了負麵情緒。

他討厭池照,而這時候的他並不知道,這種討厭會隨著歲月如影隨形跟著他成長,直到成為一根刺穿喉嚨的尖刺。

歲月推移,賀忘一次次回國,懷煙也在歲月裏有條不紊地度過自己的人生,他在學校裏依然是萬眾矚目的中心,他身邊的人來來往往,池照卻還在,他不再認識賀忘了,他早已忘卻童年的偶遇,見麵時隻會對賀忘露出一個優雅禮貌的微笑。

那時躲在櫃子裏聽的故事和那盤葡萄,好像隻有賀忘還記得。

賀忘變得越來越沉默寡言,卻又很固執地出現在每次聚會裏。

幼年的他在角落裏,是因為大家不在意家境,少年的他在角落裏,是因為大家了解了彼此的家境,不敢招惹他。

但無論什麽理由,那個人都沒有多看他。

賀忘分不出來自己的情緒,可他也沒有動,沒有離開,隻是遵循著他自己都無法理解的本能,參加他並不熱衷的聚會,直到散場才離開。

又到了聚會散場的時間,賀忘沒有動,懷煙也懶洋洋窩在沙發裏,池照依舊在他身邊,小狗似的往他麵前靠了一點,和他說了一句話。

不知道池照是忘了他的存在,還是他的存在並不重要,池照這句話不輕也不重,賀忘剛好聽得見。

池照說:“哥哥,我分化成Alpha了,你以後和我結婚好不好?”

至於懷煙回了什麽,賀忘聽不見,隻能看到他伸出手,捏住了池照的耳朵,往上一提,池照順勢站起身,又笑著說:“求求你了嘛。”

他們兩個人離開了,誰也沒有注意到角落裏的賀忘。

當晚,賀忘分化了,他變成了Alpha,可他的信息素不受自己控製,他隻能提前出國。

每次回國再回去,他的信息素都會變得極其不穩定,醫生建議他遠離讓他情緒劇烈波動的根源,但他不明白是什麽導致的,所以他依舊隻能經曆著一種似乎亙古不變的循環,回國——聚會——失控,出國,再回國。

這種循環直到很久以後才被打破。

懷若雲有意給懷煙訂婚,賀忘不在懷若雲的備選名單,他聽聞這個消息,是發現池照有了回國的意向。

這根刺因為什麽而動,答案似乎不用想。

賀忘在自己還沒有反應過來之前,向天池提出了合作,想辦法絆住了池照的腳步。

而他自己,則出現在了懷若雲麵前。

瑰譯酒店走廊裏,他和久別重逢的懷煙正式相見。

他看著懷煙一步步向他走過來,於是他空空如也的身體裏終於響起了渺茫的回音。

懷煙問他:“我是誰的未婚妻?”

賀忘看著他:“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