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回應

◎我不要你了◎

賀忘在車裏沉默地坐了許久,視線一直落在懷煙的房間,可是窗簾合著,他什麽也看不到,看不到房間裏的景象,更看不到想看的那個人。

他搭在方向盤上的手指骨節突起,清晰的青筋脈絡順著手背一路延伸到衣袖裏,如同木偶失控的線。

直到天蒙蒙亮,他才調轉方向盤離開。

他沒有去醫院,而是回了位於懷煙樓下的住處。

賀忘名下的房產很多,除了地址不同,每一處都大同小異,清一色簡約到了極點的裝修,多換幾個地方就會分不清自己到底在哪,隻有這裏不一樣。

這裏有懷煙存在的痕跡。

公主殿下擅長讓周圍的一切都跟著他轉,房子也不例外,來了幾趟,屋子裏就多出了很多東西,有他帶來的,也有賀忘為他買來的。

賀忘垂眸,拿起隨意搭在沙發上的、懷煙落下來的外套,指骨慢慢用力。

根植多年的嫉妒讓他失控了,可他不是一時衝動。

公主殿下或許會害怕他,但無論如何,他都會再一次回到他的身邊。

住處沒有消毒用品,賀忘直接讓他的醫生過來。

大年初一被叫來上班,醫生心裏不是不感謝的。

不過看到老板的傷勢,醫生立刻拿出了最敬業的態度,問道:“您這是碰到什麽意外了嗎?”

賀忘的衣服上有血,醫生不是看出來的,而是聞出來的。

不止有賀總的,還有其他Alpha的血,還有一絲殘留的Alpha信息素。

一般這種情況,不是打架鬥毆就是車禍之類的事情,考慮到賀總的性格,醫生下意識就把打架這個選項劃出了選擇欄。

賀忘掃他一眼,沒有說話。

醫生:“……?”

……嗯?賀總平時是冷淡,但這種事也沒什麽好隱瞞的吧?

賀忘垂著眼皮,漠然地解開了幾顆衣服紐扣。

“你覺得,我什麽時候能恢複?”

公主殿下要他傷好了才能去見他,賀忘不擅長醫療健康這方麵,也沒辦法自己估測,隻能交給醫生來判斷。

醫生眼睜睜看著這位平時穿衣服都穿得嚴嚴實實,渾身上下遮掩得滴水不漏的貞潔烈A賀總露出了胸膛,震驚到嘴巴不自覺長大。

“……”

OMG,醫生一眼就辨認了出來,他身上的傷勢都是打架打出來的。

天哪!賀總打架了!天哪!賀總居然還會打架!

誰能想得到,醫生認為最不可能的選項居然就是正確答案!

醫生震撼到掉線,賀忘扣好紐扣,又看了他一眼,森冷的視線又把醫生給凍回了神。

醫生:“……”

賀總的腰腹有一些很深的淤青,一看就知道和他打架的人下了重手,脖頸下方還有一道被劃破的傷口,從傷口形狀來看,醫生猜測凶器應該是碎玻璃片之類的東西。

這個傷口的位置實在不妙,如果劃得再深點,醫生可能就不能在這裏看到賀總了,他應該躺在醫院裏。

也不知道和他打架的到底有什麽深仇大恨,能這麽不要命。

醫生檢查了一遍,不放心地說:“您要不要再去醫院拍個CT?”

這種傷勢,醫生很擔心他內髒會出現什麽問題。

“不用。”賀忘的聲音聽不出情緒,“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醫生想了想:“您的傷勢不算嚴重,恢複也能很快恢複,如果是淤青什麽時候消失,那我也不太好說,至少也得要個半個月吧。”

話音剛落,醫生看見賀總慢慢皺起了眉,唇角雖然還是平直的,卻也能明顯感覺到他的不快。

嘖嘖,醫生心裏直稱奇。

就還挺稀奇的,哪怕他參加國際金融會議,都未必會露出這樣困擾的神色。

醫生給他消毒清理,整個過程裏,賀總的眉毛一直皺著,就沒舒坦下來過。

消毒結束,醫生聽到聰明一世的賀總麵無表情地問出了一個近乎愚蠢的問題:“有什麽辦法能讓我好得更快?”

醫生:“嗯……”

合著這麽長時間您都在琢磨這個呢?

醫生委婉地說:“我會盡我最大的努力。”

賀忘沒再說話,下頜線條收成一條鋒利的線。

在賀總漫長的沉默裏,醫生隱隱約約琢磨到了他的意思,這位總裁好像在質疑他的專業能力。

醫生就挺冤的。

嗬嗬,萬惡的資本家,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醫生做好本職工作,回家繼續過年,偌大的平層裏恢複如常。

空空****,寂靜無聲,這才是他二十多年來的生活常態。

賀忘僵硬地摸了摸脖子上貼著的紗布,忽然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麽了。

這種情緒不該出現在他身上,他應該執行這麽多年來接受的教育,如同機器一般精準專業高效,永遠不知道疲倦,可是他又真切感覺到了深深的茫然和虛無。

沒有意義,不在懷煙身邊,他做什麽事好像都沒有意義。

賀忘從不後悔,卻又不由自主地設想,如果沒有這次意外,他現在應該在懷家的別墅裏,和公主殿下一起,等待即將到來的午餐。

公主殿下說,這是他親自按照每個人的口味安排的盛宴。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特意靠了過來,於是他身上那縷被暖氣和柔軟的毛衣氤氳得暖洋洋的花香也一並飄了過來,環繞在了賀忘四周。

他眯了眯眼睛,狡黠地笑著說,看在你是我未婚夫的份上,我有多給你安排一道菜哦。

賀忘難以呼吸。

短暫的分開是有必要的,可他依然難以忍耐,離開他的公主殿下,他會過敏。

·

相較於賀忘,池照的傷勢其實要更嚴重一點。

他一動手就知道了,他是練過的,賀忘也不是什麽都不懂的普通人,而拋去技巧,隻論原始的力量和速度,賀忘還要比他高一點。

所以大過年的,人家過年,他去醫院。

從醫院回來,池照給懷煙打了電話。

“哥哥,”池照剛開口,聲音就啞了下去,“我想見你。”

池照這種語調,懷煙也是熟悉的,受了委屈就會這樣,要哭不哭的,如果是小時候,池照還會過來攥住他的衣服,一聲聲喊他哥哥。

隻是喊他,別的也不說,好像喊他就能減消他心裏的委屈。

懷煙安靜許久,還是說:“可以。”

從小時候,懷煙就撒嬌撒得渾然天成,如果是麵對親近的人,他總是會用“好不好”來商量,他知道這麽說的時候也沒有誰會忍心對他說“不好”,而“可不可以”,是他對他眼裏的外人用的詞。

池照總是在這種不引人注意的細節裏,反複體會到被拒之門外的痛苦。

見麵地點約得很巧,就是在他和賀忘打過架的地方,拋去這一層,這裏其實也是他們小時候的玩耍場地。

懷煙答應下來,穿好衣服,下樓,推開大門,然後看到了就站在他家門口的池照。

池照圍著一條圍巾,遮住了脖子上的淤青,臉上也有幾道傷口,灰暗的神色在見到他出來後亮了那麽一下,又暗了下去。

像是一盞時映時滅的、年久失修的路燈。

“哥哥。”他還是用著彼此最熟悉的語氣,喊了一聲。

如果是以前,在他們還在一起上學的時間,池照出現在他家外,不會露出這種神色,他會來等他一起上學,等他出門玩,又或者是來給他送他突發奇想想要吃的食物。

就算早就和他斷了聯係,但他們一起長大的歲月還是被這一聲呼喚劃開了一道口子,流淌出了並不甜美、甚至很酸澀的汁液。

懷煙眨了眨眼睛,壓下了眼眶泛起的酸澀感,沒有說話,拉上了口罩,一言不發地往約定好的地方走。

池照頓了頓,走在了他的身旁。

兩個人一路沒有說話。

這條路曾經是很熟悉的,閉著眼都能知道兩旁種了什麽植物,誰家的藤本月季爬滿了牆,誰家的櫻桃什麽時候熟,以前的他們一清二楚。

但時間久了,路也變陌生了。

曾經美麗奪目的月季花牆枯萎了,櫻桃樹被移植到了另一邊,熟悉的、不熟悉的,都有了改變。

池照畢竟也離開很久了。

“你怎麽又回來了。”懷煙走著走著,聲音很輕地說,“池照,你是為了我回來的嗎?”

“我很想你,”池照忽然低聲說,“我在國外,每天都給你打電話,可是你拉黑我了,一次也沒接過。”

“你連讓我問問你過得好不好的機會都不給我。”

說斷就斷,懷煙從來都是這樣,又溫柔又殘酷,誰也比不過他。

懷煙靜了靜,抬起眼看著他,眼神同樣很靜,不是平靜,不是冷靜,仿佛是一潭深不見底的水,什麽東西投落進去,也都到此為止的靜。

“沒有必要,池照,你走的時候,我和你說過了。”

池照是突然告訴他要出國的,當時的懷煙沒有能立刻接受這個消息。

“你是必須要離開嗎?”懷煙問他。

他們一起長大,一起上學,如果他離開,懷煙也沒辦法立刻習慣他不在身邊。

池照沉默了很久:“我會再回來的,哥哥。”

“既然這樣,”懷煙在他的沉默裏讀懂了什麽,“那你就去吧,不過我不會再聯係你,也不會等你。”

回憶紛至遝來,懷煙轉身離開他的背影依然清晰地刻在他的腦海裏。

池照忽然覺得腳下一空,本能往他麵前走過去:“哥哥……哥哥,你明明知道的,我們家不是隻有我一個,我不出去,我要拿什麽保護你?”

如果他不能掌控天池,那他要拿什麽保護懷煙?他什麽也沒有,所以他必須得跟著出國。

池照計劃好了許多事情,就是沒計劃好他的哥哥會不要他。

懷煙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你知道。”池照捏住了他的手腕,近乎強硬地把他按進了角落,眼皮跳動了幾下,似乎在阻攔什麽將要決堤而出的東西,“我求過你很多遍,我說過我一定會回來的,哥哥,你為什麽這麽輕易就不要我了?”

“我和你之間的十幾年,就是比不過賀忘的幾個月嗎?”

懷煙咬著唇,他意識到他的眼神有點模糊了,可他想表達的意思沒有被模糊。

“你能不能別和他在一起了,你本來是要和我訂婚的,”池照要被他堅定的拒絕姿態逼到崩潰,顫抖著哀求,“你昨天都聽到了,是他搶了我的機會,哥哥,求你了,你不要和他在一起了好不好?我知道錯了,對不起,哥哥,我不該離開你那麽久,我和你道歉,你想要什麽我都給,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

“你就讓我,用我們之前的十幾年,換這一次機會,行嗎?”

說話的時間,池照收緊了手臂,幾乎要把懷煙勒進懷裏,他恨不能就這麽讓他的哥哥融化,好讓他再也不和他分離。懷煙呼吸不了,掙脫不開,聲音都很難發出來,但仍然說:“不要。”

這一瞬間,池照手臂又一用力,終於緊緊地、徹底抱住了他。

“……別這麽對我。”

久別回來的Alpha身量高了,力氣也同步增長,他有了許多變化,可有些東西又沒有變。

懷煙感覺到了止不住掉進他衣領的眼淚,又冷又燙,卻堅持著,一個字一個字清晰地說:“不是賀忘搶了你的機會。”

“如果是你,我不會答應。”

“池照,”懷煙頓了頓,閉上了眼睛,聲音還是被池照的眼淚感染了,“我不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