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仇敵

◎你需要我,我就會在◎

這個世界上,叫懷煙哥哥的人有太多了。

粉絲會這麽叫,和他一起長大的夥伴們也會這麽叫,以至於懷煙一時間沒想起這位連自報家門都沒有、隻叫了他哥哥的人是誰。

過了一會,他腦海裏才浮現出一個人名。

不過他已經很長時間沒有和這個人聯係過了,懷煙漫不經心,手指按住這條信息,選擇了刪除,然後把號碼拉進了黑名單。

已經很久沒有見麵也沒有聯係的人,他也不是很想和對方敘舊。

懷煙的情緒和表情都沒有什麽變化,就像是看到了一通再尋常不過的、陌生人打來的電話,教人察覺不到絲毫蛛絲馬跡。

賀忘似乎也毫無所覺。

他切好蘋果,放下水果刀,鐵質的刀刃和瓷盤沒有碰撞出半點聲音,在禮儀這方麵,他好像從來不會讓人挑出錯處。

他一絲不苟地用紙巾擦了擦手,眼皮自然半垂,目光在這一瞬間被盡數斂進眼底,然後,他用叉子叉起一塊蘋果,遞到了公主殿下唇邊。

“要吃嗎?”

賀忘的聲音偏冷感,他也不擅長用語言表達情感,見過他的人都以為,他不管說什麽,語氣都是一樣冷漠,如同終年不化的寒冰。

但他和懷煙說話時不是這樣的,他在懷煙麵前從來不冷漠,從一開始生澀刻意又小心翼翼的放緩語調,到現在自然而然,幾乎可以被評價為溫柔的語氣,他花了很長時間調整。

懷煙搭住他的手,身體向他的方向靠過去,啊了一聲:“要。”

或許是病房裏的溫度有些低了,細長的手指有點涼。

賀忘手指動了動,指腹摩擦過他手背的皮膚,把他的手指一根根握進掌心。

小情侶戀愛談得不錯,懷若雲也沒有讓他們繼續蹲在病房,揮揮手把他們趕了出去。

對此,公主殿下很不滿:“別人都不會趕我出門。”

懷若雲:“但是媽媽會。”

“……”

媽媽永遠魔高一丈,公主殿下隻能不高興地和賀忘一起出去。

醫院麵積很大,樓下就有一片花園,風景看起來還不錯,不過也沒有多少人有心情在醫院裏欣賞風景。

懷煙也不能在人群裏待太久。

他坐上賀忘的車,沒精打采地支起下巴:“賀忘,你要帶我去哪裏玩?”

“你想去哪裏?”

“想不出來,”懷煙搖了搖頭,長發隨著他的動作無聲在空氣裏晃了幾下,“我現在什麽都想不出來,你帶我去哪我就去哪。”

他沒有精神,在病房裏還可以遮掩,出來就沒有掩飾的力氣了。

“殿下,”賀忘傾身,手臂穿過他的腰側,像一麵堅實不可撼動的山峰,密不透風地擋在他身前,把他抱進了懷裏,“別怕。”

賀忘不會說很多好聽的話,但他每個字都清晰有力。

懷煙悶悶地靠在他懷裏,長長的眼睫毛刷過他的衣襟,掃出細微的沙沙聲。

懷煙什麽也沒有說。

賀忘帶著他回家,某位公主殿下一看就知道沒有好好休息,漂亮的眼睛沒什麽光彩,眼瞼下方還有些紅。

公主殿下在外飛了這麽久,家裏還是幹幹淨淨的,看不到哪裏有堆積的灰塵,出門前擺了一地的墊子也還在原地。

但賀忘還是從這套房子裏,捕捉到了一點熟悉的氣息,清冷的,和他的住處差不多的氣息。

賀忘把他放進了床,懷煙又翻過身,一眨不眨地看著他:“我睡不著。”

這位公主殿下又像是在說,我需要你哄我,但是我不說,你要自己領悟。

賀忘自己領悟了一秒。

他所有哄人相關的知識儲備都是在懷煙這裏學習拓展的,無形之中,他變得像是專門為懷煙量身定製的未婚夫,所學的一切都為他服務。

所以他也知道,要怎麽哄現在的公主殿下。

賀忘躺在了他身旁,把他攏進懷裏,輕輕撫摸著纖瘦的脊背。

這是一個哄年幼的寶貝睡覺的姿態,用來哄公主殿下正好。

“晚安,殿下。”賀忘聲音很輕。

懷煙閉上眼睛:“賀忘,給我講個睡前故事。”

“……我隻知道小紅帽。”

“小紅帽就小紅帽。”

賀忘沒辦法,隻能給他講起這個其實不太適合當做睡前故事的故事。

小紅帽,大灰狼,獵人,外婆,賀忘還不能做到把故事講得引人入勝,語氣近於平鋪直敘。

好在,他的聲音很好聽,壓低了說話的時候,還有點催眠的功效。

懷煙慢慢睡著了,賀忘聽到他平緩的呼吸聲,低頭吻了吻他的臉頰。

過了許久,他拿出手機,提前靜音的手機裏堆了許多條信息,他一一看過,指骨收緊,手背繃起幾條青筋。

他的情緒在變化,可他的表情依然是漠然又無動於衷的。

這幅神態似乎烙進了他的骨頭裏。

他一條也沒有回,靜靜陪著懷煙一同入眠。

·

很快到了懷若雲手術時間,被推著去做手術之前,母子兩人待在病房裏,什麽也沒有說。

懷煙坐在病床旁邊,腦袋靠著母親的腿,像是一隻黏黏糊糊依賴著媽媽的小奶貓,吃飽了就困,窩在媽媽旁邊睡覺。

懷若雲用手有一下沒一下梳著他的頭發,直到護士過來敲門提醒,懷若雲看著鎮靜,手卻抖了一下。

這一下瞞不過懷煙,懷煙嘴唇張了張,往日被無數人盛讚的天籟歌喉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懷若雲拍了拍他的頭:“不要擔心,媽媽一定會好的。”

“嗯。”懷煙若無其事地說,“媽媽,等你病好了,我帶你出去玩吧。”

“好。”懷若雲按了鈴,病房門被推開,護士笑了笑,熟練地放下病床:“不用擔心,阿姨您吉人自有天相,一定會順順利利做完手術的。”

“那就借你吉言啦。”懷若雲很溫和地回答。

“老婆。”一出去,守在門外的解正立刻握緊了她的手。

解正雙眼通紅:“老婆你別怕,睡個覺就好了。”

賀光明也在:“小雲啊,我這個糟老頭子都健健康康的,你比我還年輕這麽多,你身體隻會比我還好,一定會沒事的。”

懷若雲點了點頭:“哎,你們也不用擔心。”

手術室在樓上,需要搭電梯上去,兩段走廊加起來也不過一分多鍾的事情,一行人跟著到了手術室前,不得不停住了腳步。

手術室禁止別人進入,護士不讓他們跟了。

但懷煙好像沒有聽到,他一言不發地跟著護士,直到被人從後攬住了腰,拖住了腳步。

他愣愣的,似乎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沒辦法再往前走了,手指下意識抬了抬。

“媽媽。”

“殿下,”賀忘的聲音從後傳來,“別哭。”

賀忘知道,至親的安危麵前,這樣的安慰太單薄,所以他用力地托住了懷煙的後脊,支撐著他,不讓他倒下去。

懷煙茫然地攥住他的衣服,把昂貴的麵料攥成了一團皺巴巴的醃菜:“賀忘。”

“我在。”賀忘貼著他的耳邊說,“殿下,你需要我,我就會在。”

“賀忘,”懷煙聲音幾不可聞,“怎麽辦,我害怕。”

門關起來的那一刻,他發現自己還是害怕。

這種害怕沒有辦法可解,就像是停留在母親羽翼下的幼鳥,這雙庇護著他的翅膀一旦經曆風雨,他也會跟著顫抖。

就算他長大了,獨立了,他也從來沒有設想過這雙翅膀也會有不在的時候。

公主殿下從來沒有這麽無助過,這一刻,賀忘甚至對自己產生了不可理喻又順理成章的厭惡情緒。

他厭惡自己並非真的無所不能。

賀忘抱緊懷煙,幾乎要把他完全藏進懷裏。

“別怕。”

懷若雲的病不是普通的癌症,而是由信息素引起的多處病變,前期需要服用抑製類藥物抑製信息素在體內的運行,同時需要透析清除血液裏的信息素,等到信息素下降到一定程度,才能做手術。

手術過程很長,所有人都在外麵焦急等待著。

懷煙一直掉眼淚,長發都被眼淚打濕成一縷一縷,貼在他的下頜和脖頸上。

賀忘用紙巾給他擦眼淚,擦頭發,解正看得心裏發苦,沙啞地開口:“小賀,你帶因因出去透透氣吧。”

“好。”賀忘橫抱起懷煙,懷煙掙紮了一下:“不要。”

“那我帶你去洗臉。”賀忘立刻改變方針。

這回懷煙沒再掙紮。

到了衛生間,洗完臉,懷煙就像一株被曬蔫的植物,有氣無力地靠在他的肩上,任他折騰。

回去的路上,安靜而又漫長的走廊裏忽然響起了另一道急促的腳步聲。

腳步聲逐漸向他們靠近。

賀忘頭也沒有偏一下。

“哥哥。”這道聲音,和懷煙電話裏的聲音無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