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相顧無言

裴錚的心中, 驟然湧現出一些愧疚來,他才發現,自己將玖玖忘得徹底, 竟然一直都沒有想起。

直到這會兒福財提起, 裴錚才反應過來。

“玖玖他, 可還好?”

福財見自家主子總算對除了柳姑娘之外的事情有了些在意, 忙迫不及待的開口稟告, “福全寸步不離的護著小少爺, 隻是小少爺很擔心您,一直想要來找您。”

“他還很擔心柳姑娘。”

福財事無巨細的稟告,裴錚心中清楚玖玖的擔憂, 但他這會兒卻有些左右為難。

他不可能不顧朝朝,但也不能再單獨將玖玖留在驛館,隻一瞬間,裴錚就做出了決定, “你去一趟驛館, 讓福全將玖玖送過來。”

裴錚雖然並不想讓玖玖知道朝朝的情況,免得他傷心難過,但裴錚還有更擔心的事情。

那溫先生如今還下落不明。

從他目前掌握的消息來看,這溫先生恐怕還有別的目的, 裴錚尚不明確這其中的彎彎繞繞, 但是玖玖,他還是放在眼皮子底下看著才能夠放心。

說起溫先生, 便不得不提金文德, 人是被甲一親自送回來的, 如今還關在懷遠縣的大牢之中。

福財小心的問裴錚可要去提審金文德,但裴錚如今卻一點興趣都沒有。

“金文德未必知曉溫先生的背景, 先關著。”裴錚並不想浪費多餘的精力去管這些事情。

福財立馬答應下來,趁機勸說裴錚好好的休息,“大人,您一直在此處也很不方便…”

“沒有什麽不方便的。”裴錚淡淡的看了一眼福財,“我不需要休息。”

福財直接敗下陣來,臉色有些頹喪的走到外頭,恰好遇見岑大夫端著藥過來,瞧見福財的模樣,就知道事情不是很順利,小聲的問他,“世子爺怎麽說?”

“世子爺說,他不需要休息。”

岑大夫:“……”

岑大夫身為一個大夫,不僅醫術高明,而且宅心仁厚,在懷遠縣遭遇天災的時候,免費義診,挺身而出。

也不是沒有碰見過患者的家裏人鬧事,但岑大夫沒一回都能夠很耐心的替他們解決困難,他時常的勸說著周圍的人,要耐心一些,大度一些。

就是這樣一個好脾氣的人,遇見裴錚都要受不住。

“啥玩意?”岑大夫一聽這話心裏就來氣,“什麽叫做不需要睡覺的?他以為他是誰?”

可憐福財挨了岑大夫好一頓罵,心中委屈的不行,“這話你跟我說有什麽用?”

岑大夫冷哼一聲,捧著藥膏走了進去。

裴錚見是岑大夫來了,直接開門見山的問他,朝朝到底什麽時候回醒過來。

岑大夫當然也很想朝朝快些醒過來,不為別的,至少能讓他們的世子爺正常一些,隻是麵對裴錚的疑問,岑大夫也很無奈。

“世子爺,老夫不過是個大夫,又不是什麽大羅神仙,哪能算到柳姑娘什麽時候醒過來?”

裴錚倒也沒有強人所難,隻是問他手上拿著的是什麽。

岑大夫直說是治凍傷的藥膏,裴錚便親自接過,抹在了朝朝的手上,岑大夫瞧見裴錚這小心翼翼的模樣,心中著實有些感慨。

什麽時候世子爺對自己的身子有對柳姑娘一半的上心,那就萬事大吉了。

“你還杵在這裏作甚?”裴錚有些疑惑的問答。

岑大夫心中憋著好大一口氣,怎麽都沒有想到自己竟然被裴錚給嫌棄了?

“世子…”

“若沒有什麽事情,就去看看徐家姑娘,朝朝很擔心她。”裴錚二話不說的就把人給打發走了。

岑大夫想說什麽,卻是一點機會都沒有,最終隻能氣惱的離開。

福財離開沒有多久,玖玖就被接了過來,他看見朝朝昏迷不醒,眼淚就不受控製的落了下來,小小的孩子根本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情,隻是很緊張的看向父親,“爹爹,姨姨這是怎麽了?”

“姨姨生病了,在休息,很快就會醒過來的。”裴錚對玖玖沒有太多的隱瞞,用了他可以理解的方式向他解釋這件事情。

岑大夫也在一旁打圓場,才讓玖玖相信,朝朝是真的病了。

之後,父子倆人就一塊兒守著朝朝醒過來。

徐府的氣氛驟然之間變得有些奇怪,但是造成這一切的男人,卻半點都不覺得有問題,依舊我行我素。

第二天的下午,徐雲醒了過來,她看著自己好端端的活著,心中不知在想些什麽,瞧見守了她很久的父母,心中愧疚極了,抱著爹娘哭了一場。

徐雲在喝藥的時候,得知了朝朝的情況,很想去看一看朝朝,但卻沒有辦法。

一來是身子不允許,二來是徐雲得知玖玖也在家中,她的凍傷比朝朝嚴重一些,臉上也有。

她擔心玖玖會發現什麽。

隻能按捺著性子,但對於裴錚照顧朝朝這件事,徐雲還是有些不滿的,“您怎麽就讓他照顧朝朝了?我們府中是沒有人了嗎?”

徐興文不過看了一眼徐雲,閨女剛剛死裏逃生,他並不想多說什麽,隻是囑咐徐雲好好的休息,莫要胡說八道。

但徐雲依舊對這件事很是不滿,問徐興文能不能讓裴錚離開。

這話是越說越離譜了。

徐興文原本不想在這個節骨眼教訓徐雲,但實在是沒忍住,“你說的這是什麽混賬話?那是誰?那是雍州刺史,你爹我不過是一介商賈,哪有什麽資格讓他離開?”

“我看你是被風雪吹壞了腦子,什麽話都敢隨便亂說。”

徐雲抿唇不言。

徐夫人立馬開始打圓場,說徐雲不是個孩子,是有分寸的,也不過是擔心朝朝。

徐興文知曉,女兒在外頭定然不會胡說八道,但他謹慎慣了,自然不能放任徐雲心中有這個念頭,“退一萬步說,那也是你的救命恩人,若非因為裴大人,你覺得你現在還能有命在?”

徐興文的臉色難看極了,徐雲捧著藥碗久久都沒有說話,看的徐興文又心軟起來,他坐到徐雲的身邊,親自喂徐雲喝藥,“你平日裏是最通透的一個孩子,今兒個怎麽好端端的忽然犯起渾來了?”

徐雲心說自己哪裏是犯渾?不過是在忌憚朝朝和裴錚之間的關係。

但有些事情,她也不能和父母提起。

免得徒增煩惱。

徐雲喝了藥之後便睡下了,但她根本就睡不安穩,時不時的就要打發丫鬟去瞧一瞧朝朝醒來沒有。

丫鬟一天要去好幾趟,但沒一回都沒有帶回來好消息。

徐雲躺在**,思緒飄得老遠。

朝朝是在得救之後的第三日午後醒來的,她醒過來的那一天,陽光很好,從窗外照進來,灑在了地上。

仿佛在這陳舊的擺設鍍上了一層金色的光芒。

朝朝有些忍不住的想要用手去遮住這刺眼的陽光。

床幔很快就被人放了下來,很好的擋住了陽光。

她睡得太久太久,隻覺得渾身疲倦,腦子也有些不甚清明,甚至有了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她覺得頭疼欲裂,不僅僅是頭,就連身體也很痛,很沉重。

直到耳邊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朝朝,你醒了?”

這個聲音似曾相識,朝朝覺得很熟悉,但她卻沒有記起來這個聲音的主人到底是誰。

朝朝忍不住的想要睜開眼看個究竟。

待她終於用盡力氣睜開眼看清楚麵前的人時,卻也覺得有些陌生,愣了好一會兒,才想起眼前的人是誰。

“你,怎麽在這裏?”

朝朝有些疑惑的問道。

這番話聽在裴錚的耳朵裏,自然是不怎麽好受的。

但他現在也沒有空去管這些,隻是看著朝朝,問她如今可還好?

“有沒有什麽不舒服的地方?”

“現在感覺怎麽樣?”

不僅如此,屋子裏還有另一個聲音,小小的孩子趴在窗前,眼巴巴的看向她,“姨姨,你還好嗎?”

朝朝聽清楚那是玖玖的聲音,她溫柔的看向玖玖,衝著他笑了笑。

裴錚說了許多,但是朝朝一直都沒有說話,隻是抬起頭,愣愣的看向裴錚,她開始思考,眼前的這一幕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隨著清醒的時間漸漸長了,朝朝的腦子也漸漸變得清明起來,她仔細的打量了一番周圍,發現這是自己的住處,所以她們是得救了嗎?

徹底失去意識之前,朝朝從未想過,自己還能活下來。

她原本以為,她會和徐雲死在茫茫的風雪當中。

朝朝看著裴錚,大概明白過來她們為什麽可以得救,若非因為裴錚,她們如今早就喪命。

麵前這人應當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朝朝知道自己這會兒應當要感謝他才對,但是這句謝謝,她卻怎麽都說不出口,隻是神色複雜的看著裴錚,不知在想些什麽。

朝朝的異常也終於引起了裴錚的注意,他有些擔憂的看向朝朝,輕聲問她,“朝朝,你怎麽了?可是什麽地方不舒服?”

朝朝看向裴錚,幾次三番想要張口,可聲音卻像是卡在嗓子裏似得,始終沒有辦法張口,看的裴錚很是著急,“你到底怎麽了?可是什麽地方不舒服?”

她衝著裴錚搖了搖頭,裴錚見狀,心中總算是鬆了一口氣,也來不及去找別人,自己衝了出去找岑大夫。

屋子裏,隻留下了朝朝和玖玖。

玖玖乖乖的趴在床邊看她,“姨姨,你好一點了嗎?”

麵對玖玖,朝朝總是有著不一樣的耐心,她淺淺的笑了笑,想要伸出手去摸一摸他的臉,但是朝朝很快就發現自己手上包裹著的布條,一時間有些尷尬。

但玖玖什麽都不知道,隻是捧著朝朝的手,問她疼不疼。

朝朝搖頭,“不疼的。”

那些藥膏很是有效,並沒有太多的不適感。

岑大夫是在熬藥的時候,被裴錚找到的,麵前的男人火急火燎的開口讓岑大夫跟他走。

但岑大夫卻堅持要將藥熬好,“這是給柳姑娘的藥。”

隻一句話,就讓裴錚敗下陣來,過了約莫一刻鍾的時間,岑大夫端上了藥,帶上了藥箱和裴錚走。

兩人來到朝朝跟前,裴錚原本想要扶她坐起,卻被朝朝不著痕跡的避開。

裴錚的手僵硬在當場,他緩緩的將手收回,輕聲道:“我替你叫侍女過來。”

朝朝沒說話,但也沒有拒絕,裴錚就明白了,在她的心中,這才是最好的解決方法。

等到朝朝好不容易坐起,岑大夫給她把了脈之後,也隻說是有些凍傷,外加感染了風寒。

“柳姑娘,老夫給你開一些藥,這藥可要按時的吃,還有按時泡藥浴,藥膏也不能落下,不然凍傷潰爛就會留疤。”岑大夫洋洋灑灑的說了一大堆,朝朝聽得分明,認真的點了點頭。

“多謝大夫。”

岑大夫把完脈就去一旁的院落瞧一瞧徐雲,臨走時候還將玖玖也帶走了。

隻留下裴錚和朝朝兩人大眼瞪小眼。

朝朝的侍女早就受不住這裏的壓力,卻還是盡職盡責的待在此處,哪兒也沒有去。

朝朝看的分明,也不想連累別人,便吩咐侍女先下去,“去看看阿姐好些了沒有,你同她說,等我好起來之後便去看她。”

裴錚怔怔的看著她,朝朝剛剛醒過來的時候,裴錚甚至都以為她又不能說話了,結果…

“所以,你隻是不想和我說話,對嗎?”裴錚的語氣有些失落。

朝朝看著他,心中不知是什麽感覺,她原本以為自己的情緒會激烈,可如今麵對裴錚,她的心情一片平靜。

毫無波瀾。

“也不是…”朝朝輕聲開口,在裴錚的疑惑當中,緩緩的解釋起來,“我隻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她看著裴錚的時候,根本不知道自己該說點什麽才合適,索性就什麽都不說。

但這會兒已經開口,她便不能再逃避下去,“謝謝您,救了我和阿姐。”

她的聲音很是平靜,平靜的換上敬語,平靜的道謝。

連一點兒疑惑都沒有。

因為朝朝心中很清楚,在那樣的情況下,可以找到她和徐雲的,隻有裴錚。

她是真心感激裴錚。

不至於讓徐伯父和伯母白發人送黑發人。

裴錚的臉色在這一瞬間變得非常難看,他怔怔的看向朝朝,心情變得分外失落。

“朝朝,你知道,我並不是圖你感謝。”裴錚說的很直白,但朝朝卻比他更加的直白。

“可除了感謝,我根本不知道該和您說些什麽。”屋子裏很安靜,也許是顧及玖玖隨時都會回來的緣故,誰都沒有說起別的事情來。

朝朝的心中所有的想法,都像是蒙著一層厚厚的紗,她怎麽都揭不開。

裴錚就站在自己的麵前,很近很近的距離,但這會兒,朝朝真的不知道自己應該說點什麽,她唯一想做的,就是讓裴錚離開。

但他目前的身份很不一樣,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朝朝做不出什麽忘恩負義的事情,卻又說不出什麽善解人意的話來。

故而隻餘下了僵持。

兩個人都沉默著,直到徐興文夫妻倆的出現,才打破了僵局,“朝朝啊,你終於醒過來了。”

徐母一把將朝朝摟在懷中,柔聲的安慰著她。

朝朝在徐夫人的懷中,總算是感受到了久違的溫暖,“伯母,我沒什麽事,阿姐呢,她還好嗎?”

“雲兒昨日就已經醒過來了,這會兒正在喝藥,她一直都記掛著你,我們聽說你醒了,所以過來看看你。”徐夫人一直在淌眼抹淚,心情非常的激動。

徐興文站在一旁,也是一樣的姿態。

他們就像是一家三口一般的親密無間,唯獨裴錚一人,像一個局外人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