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賑災人選

永寧八年, 九月。

雍州忽降暴雨,暴雨持續許久,雍州各個郡縣均受災嚴重, 消息傳回京城, 朝野震驚。

鎮南侯府, 阮氏正在收拾行囊, 想著等過幾日裴元勳從南邊回來之後, 便一同前往雍州。

玖玖的生辰就快到了, 他們這當祖父祖母的,一直都很期待這一天,一年未見, 也不知玖玖如今好不好,是不是又長高了些。

阮氏開著箱籠,親自往裏頭放著玖玖的生辰禮,誰知她剛剛收拾到一半, 張嬤嬤就張嬤嬤就急急忙忙的走進來, 說是表姑奶奶來了。

鎮南侯府的表姑奶奶不是別人,正是前些年由阮氏牽線做媒,嫁人的阮夢秋。

阮家三郎本是在青州任職,也不知何時能夠調回京城, 阮夢秋到了說親的年紀, 這情況就變得尷尬起來。

阮氏心疼阮夢秋,想她可以嫁個好人家, 便從中撮合, 最終讓她嫁在京城。

阮夢秋曾經還癡戀過裴錚, 但她腦子到底還算清楚,在知道裴錚對她沒有任何男女之情的時候, 便早早的放棄。

聽從父母和長輩的安排,嫁了人。

對方雖說官職不顯,但也是踏實上進,夫妻倆成親之後恩愛和睦,不出半年,阮夢秋便有了孩子。

也算是老天眷顧,頭一胎便誕下了男丁。

之後丈夫也升了官,這日子過得有滋有味。

最讓人高興的是,去歲,阮家三郎終於調回了京城,阮夢秋得以和父母兄弟團聚,別提有多開心了。

阮夢秋這些年最感激的便是自己的姑姑,多年來,隻要有空,她都會來鎮南侯府陪著阮氏。

阮氏這些年早已經習慣,聽張嬤嬤說起,也沒怎麽當一回事,“好好的怎麽又跑來了?前幾日不是才剛剛來過?”

阮氏雖然嘴上說著抱怨的話,但實際上心裏歡喜的很,自從裴錚離開京城之後,這諾大的侯府,她連能說說心裏話的人都沒有,好在有個侄女願意陪著自己,阮氏那是打心眼裏高興的。

“表姑奶奶的臉色像是不太好,奴婢也不敢問,別是在夫家受了氣。”

“是嗎?”阮氏的臉色冷了下來,打算見到阮夢秋之後好好的問一問,“可不能夠任由他們欺負我阮家的姑娘。”

阮氏命張嬤嬤把人給請進來,手裏還在擺弄著玩具。

沒一會兒,外間就進來一個明媚嬌豔的小婦人,隻不過這小婦人全然沒有平日的愉悅輕鬆,臉上的神情頗為緊張,一見阮氏就忍不住的開了口,“姑母。”

“怎麽了這是?”阮氏疑惑的看向她,見她的臉色有些不大好,便皺起眉問道,“難不成是陳執那小子欺負你了?”

陳執不是別人,正是阮夢秋的丈夫。

阮夢秋起初聽到這話隻覺得莫名,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心中有些感動,但也不能讓丈夫背鍋,立馬搖了搖頭,“和相公無關,姑母,我今日來時有一件很要緊的事情要告訴你。”

“什麽事兒?這麽著急?”阮氏嗔道,囑咐侄女兒若是沒什麽事情,就少往她這兒跑,“你如今已經嫁了人,都已經是當娘的人了,在家中伺候婆婆,照顧丈夫才最要緊,何況孩子才那麽丁點兒大,你怎麽放心交給別人的?”

“姑母教訓的是。”阮夢秋溫柔的應道,但她今日過來,實在有萬分要緊的事情,便急急忙忙的打斷阮氏的話,“姑母,今日相公下朝,告訴了我一件事情,說是雍州遭遇百年難遇的大雨,如今洪澇成災,傷亡無數。”

阮氏聽到這個消息,手中的玩具啪嗒一下摔在了地上,摔得四分五裂的,“你說什麽?”

“雍州大雨?”阮氏隻覺得這幾個字她都能聽得懂,但連在一塊兒就什麽都聽不懂,雍州那個地方,怎麽可能會有大雨?

裴錚如今官至雍州刺史,雍州受災,阮氏心急如焚,但是她畢竟不是一般的閨閣婦人,知曉這件事情之後,還能想到阮夢秋的立場。

“既是陳執告訴你的,那必定是機密…你…”

“姑母不必擔心,這件事就是您侄女婿讓我來告訴您的,消息太大根本就瞞不住的,他說原本是要親自過來一趟,但因為還有其他事情要忙碌,所以就讓我來一趟。”阮夢秋利利索索的將事情說的清清楚楚。

“那你表哥?”阮氏心急如焚。

阮夢秋連忙開口安撫,“姑母放心,相公說表哥無恙,這些消息便是表哥傳回來的,陛下已經下旨讓朝臣們擬定賑災的方案,一定不會有事的。”

阮氏隨意的點了點頭,但是心裏如何放心的下?

裴錚一個人就已經讓他很擔心了,何況還有玖玖,那還是個孩子,可要怎麽辦才好?

阮氏當即就讓府中侍衛傳消息給鎮南侯,讓他莫要在路上逗留,即可回京。

阮夢秋猜測出來阮氏是在擔心玖玖,有些小心的問道,“姑母,可有想過要將玖玖帶回京城教養?”

阮氏對這件事情,當真是一點兒法子都沒有,難道是她不想嗎?

分明就是裴錚不給她這個機會。

“你表哥舍不得孩子。”阮氏的臉色有點兒糟糕,她昔日從不知道,裴錚竟然會有這般的耐心。

當初說要將孩子帶走,就真的將孩子帶去了雍州。

那時候的玖玖還隻是一個奶娃娃,餓了,鬧了,難受了,便隻會哭泣。

任誰天天圍著一個奶娃娃轉悠,都不會有什麽好脾氣,裴錚竟就這般的堅持下來,一點一點的將那個孩子養大。

還教養的那般好。

這件事,無論想多少次,阮氏都覺得不可思議。

“表哥他,是不是還在找…”阮夢秋有點兒不敢多問。

阮氏倒是沒有怎麽隱瞞,輕輕頷首,無奈的搖頭道,“死心眼。”

自從柳朝朝離開之後,裴錚就如同瘋了一般,他所做的種種行為,皆是不正常的,阮氏曾經勸過,但他根本就不為所動。

明明這人就在你的麵前,但他的眼神卻是死的。

他昔日從江南歸來,說有要事要同她商量,但阮氏聽了幾句之後就明白了,裴錚哪裏是在和她商量?分明早已做好了決定,早已經什麽都顧不上,若她不答應,誰知他會做出什麽事來?

阮氏本以為他需要時間冷靜。

結果呢,裴錚帶著玖玖去了雍州,一走就是五年,這五年來,他再也沒有踏足京城一步。

倒是每年都會送來問候的書信。

裴錚當初離開的時候,說是聲名狼藉也不為過,隻是後來,雍州在裴錚的治理下逐漸繁華,所有人談論起裴錚來,都是一臉的豔羨。

早已經忘記昔日他離開時候的種種議論。

甚至還有人在阮氏麵前替裴錚說起好話來。

但是阮氏卻什麽都忘不了。

起初,她提起這件事情的時候,會咬牙切齒的說裴錚是個死心眼,如今一切都歸於平靜,但心中的無奈卻沒有減少半分。

這麽多年,也有相熟的夫人勸過她,母子哪有什麽隔夜仇,他不過是喜歡一個女人而已,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過去了。

阮氏已經不知道這會兒是期盼裴錚早些找到柳朝朝好一些,還是期盼著他永遠不要找到人好。

阮夢秋陪在阮氏的身邊,似乎是想要勸一勸姑母,但又不知從何說起。

阮氏拍了拍她的手,“不用擔心,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阮夢秋有些難受的,軟聲的安慰著姑姑放寬心,表哥和玖玖,一定會沒事的。

阮氏輕輕點頭,讓她早些回家,阮夢秋有些不舍得,可阮氏卻說之後陳執一定會很忙,家中還需要她多多照看。

阮夢秋便離開了。

等到阮夢秋走了之後,張嬤嬤才進屋來將砸碎的玩具給收拾起來,阮氏瞥了一眼,淡淡道,“讓丫鬟進來收拾便好。”

“無妨的,奴婢收拾也是一樣的。”張嬤嬤輕聲開口,並不願在這個時候讓丫鬟進來阮氏添堵。

阮氏也沒有多言,直到張嬤嬤將屋中收拾好,才緩緩的開了口,“侯爺之前可有傳信回來,有說什麽時候到嗎?”

“侯爺說就這麽幾日的光景,原本就打算過幾日去雍州看世子爺和小少爺?”張嬤嬤輕聲的回答道。

阮氏歪在一旁的臥榻上,隻覺得頭疼不已,張嬤嬤見狀走上前來替主子按了按頭,“夫人,您就放寬心吧。”

“表姑爺和三爺都在京城當官,您若是想知道消息,也不愁沒有什麽門路,何況表姑爺和三爺,心裏都是向著您的。”張嬤嬤努力的勸慰道。

阮氏輕輕的點頭,侄女婿和自家三弟雖然好,但這幾日定然會很忙,阮氏最希望的還是裴元勳能夠快一些回來。

有什麽話,她問起來也方便。

鎮南侯裴元勳是在第二日傍晚回來的。

一到京城,還沒來得及進家門,就被陛下召到了宮中。

禦書房中,站著的都是六部尚書和侍郎,還有一些天子近臣。

蕭鴻熙將手中的書函攤放到桌上,“想必眾位愛卿已經知曉朕今日留你們在禦書房所為何事。”

朝臣們紛紛稱是。

“雍州受災,賑災一事刻不容緩,你們可有什麽好的提議?”蕭鴻熙敲了敲桌子。

他知曉朝臣一定心有疑慮,雍州為何會突降大雨,短短幾日的時間已經鬧得沸沸揚揚,蕭鴻熙知道,也許很多人都不相信這件事。

但蕭鴻熙的手中都是裴錚傳過來的書函,雍州的情況,他比誰都清楚,早已經是刻不容緩。

“戶部已經將賑災所需要的財物清點完畢,隻等陛下選定賑災人選,一切就可以迎刃而解。”戶部尚書率先開口。

其餘大人也紛紛的說出自己的想法,禦書房裏吵吵嚷嚷的,最後也是最關鍵的一點,究竟,誰去賑災。

雍州地處偏遠,從京城一路到涼州,那就是個苦差,何況雍州刺史不是旁人,正是五年前把他們收拾的利利索索的鎮南侯世子。

同他一處共事?

隻怕討不得什麽好,故而誰都不願意出頭。

“陛下,臣,請旨賑災。”

“陛下,臣請旨。”

裴元勳和荀烈兩人齊齊開口,像是沒料到還有人會和自己搶。

蕭鴻熙看了一眼他二人,心中泛起冷笑,滿朝文武,竟隻有兩人願意出麵賑災。

一個是裴錚的父親,另一個則是他的知己好友。

“除了鎮南侯和荀卿,你們可真是讓朕大開眼界啊。”蕭鴻熙冷笑連連。

文官們全部都低下了頭。

蕭鴻熙心中惱恨,但念在如今多事之秋,也不急於發難,隻是讓他們即可準備賑災物資,刻不容緩。

隨後留下了裴元勳和荀烈兩人。

待朝臣散盡,書房唯有他們三人的時候,荀烈終是忍不住的問道,“陛下,雍州的情況究竟如何,裴錚怎麽樣了?”

“朕也不知道。”蕭鴻熙也沒隱瞞,衝著身邊的小太監點了點頭,桌上的書函便送到了他倆的手中。

荀烈迫不及待的打開,入目所及皆是裴錚的筆跡,隻見上頭寫的都是雍州的一些近況,對於他自己倒是隻字未提。

荀烈越看越覺得揪心,還是決定親自前往,“陛下,臣請旨賑災,裴錚擔心會有人從中阻撓,實則臣也很擔心,若是直接將這賑災款下撥,等送到雍州,指不定就不剩下什麽。”

“荀卿所言,亦是朕擔心之事。”蕭鴻熙頭疼不已。

“陛下,臣比荀烈更有經驗,這件事還是交給臣去辦為好。”裴元勳不甘示弱。

“陛下,您知曉,臣和裴錚是多年故交,我二人默契頗佳,若是有什麽需要配合的事情,我們也是可以配合的天衣無縫。”荀烈說話的時候,能感覺到鎮南侯的視線朝自己這邊掃過來。

他頂著許多的壓力,將自己想說的話全部都說出口,“何況,臣身為大理寺卿,斷案是臣最擅長的事兒,若一路上遇到什麽貪官汙吏,剛好還能順手辦了。”

裴元勳:“……”

倒是會見縫插針。

蕭鴻熙:“……”

這態度是好的,怎麽這話聽著就覺得有些古怪?

“這,你容朕考慮考慮。”蕭鴻熙輕聲說道。

“陛下,賑災一事,的確是臣更有經驗的。”裴元勳見陛下有所鬆動,立馬開口說道。

荀烈淡淡的看了一眼鎮南侯,還是那句話,“陛下,臣可以順便查案。”

“陛下,大理寺卿畢竟沒有經驗,賑災一事…”

“行了行了,都別吵吵。”蕭鴻熙按了按自己的腦袋,“荀卿,回府收拾收拾,朕即刻就會下旨任命你前往雍州賑災,此事事關重要,家中可要安撫好。”

“謝陛下。”荀烈得到滿意的答複,高高興興的離開了禦書房。

但是裴元勳的臉色就很是不好看,“陛下,這麽重要的事情,您就交給荀烈,這…”

“好了好了,鎮南侯,這件事情朕自有打算。”蕭鴻熙原本的確沒有屬意誰去賑災,但荀烈提醒了他,荀烈和裴錚的默契,那還真不是一般人可以比擬的。

何況裴錚一直都擔心會有人怪力亂神。

這件事情,荀烈也曾提及過。

蕭鴻熙是個皇帝,如何能容忍這種事情發生?

“朕知道你擔心裴錚,朕也很擔心他,定然不會拿他的安危來開玩笑。朕會派皇家影衛跟著荀烈,到雍州之後,讓他們保護裴錚和荀烈。等到賑災結束。”

“雍州的百姓們,全部都是朕的子民,賑災一事刻不容緩,你就不必再和朕糾纏什麽,回府去瞧一瞧夫人,好好的照顧她。”蕭鴻熙淡淡開口。

裴元勳知道事情已成定局,到底沒有再多言什麽。

回到鎮南侯府,阮氏早早的在正院外等候他,一見到他就連忙迎了上去,“侯爺,情況如何?”

“陛下已有決斷,讓荀烈前往雍州賑災,老夫原本是想自己前往,但陛下不允。”裴元勳心中惆悵,但這件事情已沒了轉圜餘地。

“好在去賑災的人是荀烈。這樣我們也能放心一些。”裴元勳輕聲說道。

至少他們不會擔心有人從中作梗,誤傷了裴錚。

“侯爺說的是。”阮氏扶著裴元勳進了屋,親自替他解下朝服,“妾身不過是有些擔心罷了,雍州大雨?這般匪夷所思的事情,若非親眼所見,妾身是怎麽都不敢相信的。”

“朝野上下都對這件事情很是震驚,這件事情可大可小,若是有心人要做文章,那後果簡直不堪設想。”阮氏將自己的擔憂一股腦兒全部說出來。

裴元勳同樣也在擔心,“陛下總是信任亭曈的,他們君臣之間,有著我們不知道的默契。”

便是念在裴錚這些年矜矜業業的建設雍州,陛下也不會對他不聞不問。

“何況還有荀烈在,都是陛下一手提拔上來的人。”

阮氏默默地點頭,雖然心中依舊不安,但比起之前來,已然是安心了不少。

但母親對孩子的擔憂,總是沒有辦法減少的。

*

涼州,刺史府。

裴錚將書桌上的東西盡數摔在了地上,“我讓你們去安置流民,你們就是這麽安置的?”

“都是雍州的百姓,怎麽涼州的百姓就能高人一等嗎?”裴錚看著上頭的訴狀,隻恨不得將這些人全部都拉出去打板子。

“陛下不會棄雍州不顧,不過是讓你們先穩住局麵罷了,怎麽就能生出那麽多的事端來?”

裴錚的話剛說完,底下跪了一片的人,看得他更是煩躁,“能辦事的就好好的辦差,若是辦不成,不如現在就滾。”

此語一出,地上跪著的那些人,頭就更低了。

涼州郡守站在不遠處,忍不住開了口,“大人,這件事都是下官的疏忽,下官本是想將災民按照郡縣劃分安置,隻是想盡量避免百姓失蹤。”

“大人,他們也不過是一時糊塗,此時正是用人之際,他們的罪還是日後再定奪。”

郡守的本意是好意,隻是擔心流民沒有組織會亂套,一個地方的人,好歹還有同鄉情誼會相互照看,大災過後像許多人找尋不到,不是屍骨無存,而是失蹤。

郡守不過是想盡量避免一些,結果底下辦事的人這般不牢靠,認為這是在他們涼州地界,他們涼州百姓就應該有更好的待遇。

這才惹出了動亂。

“大人息怒,這件事情下官會親自去跟進。”郡守立馬開口,裴錚微微頷首。

暴雨連續下了七日,有不少的村莊,良田,都已經被淹沒,裴錚下令打開了涼州城門接納百姓,隻不過這並非長久之計。

若這雨不停下,一切都是徒勞。

就在裴錚犯愁的時候,福全拿著信函走了進來,“大人,京城傳來的。”

裴錚連忙拆開信函看了起來,看完之後整個人的臉色變得非常的奇怪。

看的福全和福財莫名其妙,“大人,到底如何,是有好消息還是壞消息?”

“喜憂參半。”

“啊?”

“陛下已下旨賑災,由京城直接指派官員過來。”

“這是好事,這樣便不會發生克扣賑災款的事情,百姓們也能多一份保障。”福全和福財都非常的高興。

壓根不清楚裴錚為什麽臉色糟糕。

“但是,這指派的官員,是荀烈。”裴錚按了按自己發疼的腦袋,隻覺得事情可能會朝著很詭異的方向發展。

福財&福全:“……”

這倒也不必讓荀大人過來,京城難道沒人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