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啞女朝朝

柳朝朝是被暖炕給熱醒的。

她出生江南水鄉,從未見過暖炕,頭一回見隻覺得好生稀奇,帶她來這兒的人替她燒好了暖炕,說夜裏睡在上頭就不會冷。

柳朝朝半信半疑,看著比床鋪還要高出一截的暖炕陷入了沉思當中,她不知所措,卻還是佯裝鎮定的站著,等到屋子裏終於沒了人,才小心翼翼的掀開錦被的一角坐在了邊沿。

這是個很漂亮的屋子,暖炕的不遠處是一張雕花大床,**整整齊齊的壘著錦被,上頭繡著一些柳朝朝根本看不懂的花紋,顏色鮮亮非常,瞧著就十分名貴。

也因為如此,柳朝朝即使更習慣睡床,也沒有什麽靠近的想法。

她坐在炕上取暖,透過窗戶看向院子,這窗紗又透又輕薄,輕易的就能將院子裏的一切盡收眼底。

外頭冷冷清清的,因是冬日的關係,樹上的葉子全部掉落,看起來光禿禿的,瞧著有些蕭條。

柳朝朝不由得想到了家鄉,那裏有著和這兒截然不同的景色,便是在漫漫冬日,也可以看見濃濃的綠色。

她呆呆的看著外頭,明明什麽都看不見,卻根本不願回過頭,來給她送飯的人來了又走,喚了她幾聲見柳朝朝沒有反應,便把食盒放下,走了出去。

隻不過她們的好奇心實在是太重了,人還沒有徹底的離開院子,就迫不及待的開始說話。

“你說這柳姑娘到底是什麽來頭?”

“聽說是世子爺從南邊給帶回來的,像是關係匪淺,不然也不能安排在自個兒的院子裏。”

“這般美貌,難不成世子爺把她帶回來是要收房的?”

“可這姑娘的身份…怕是當妾也不夠格。”

幾句竊竊私語隨著風吹到了柳朝朝的耳朵裏,她抿著唇,心裏有些難受,很想反駁她們,她才不是什麽妾。

她明明,是裴錚的妻子。

隻不過柳朝朝天生啞言,根本不會說話,自然也沒有辦法反駁她們。

更何況她如今也不知道,現下那個高高在上,被她們稱呼為世子爺,穿著錦衣華服的男子,還是不是她的夫君。

柳朝朝抱著膝蓋,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

可她並沒有睡多久,半夜時分被暖炕給熱醒了,嗓子幹渴的像是要冒火,柳朝朝習慣性的朝邊上蹭過去,想要尋找那個熟悉的身影,卻什麽都沒有找到。

柳朝朝愣了好一會兒,才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這裏是什麽地方。

一個多月以前,她還在院子裏喂雞的時候,村裏來了一群人,一個個人高馬大麵無表情,像極了話本裏麵羅刹的模樣。

他們拿著畫像準確無誤的跑到她家裏來,問她認不認識上麵的人。

柳朝朝還未來得及做什麽,這群人就有些等不及的開口埋怨,黑壓壓的一群人盯著她差點兒喘不過氣來,就在她越來越緊張的時候,裴錚回來了。

緊接著那群凶神惡煞的人齊刷刷的跪在了地上……

之後,她和裴錚就離開了東水鄉,從南邊經由水路出發,去往京城。

那是柳朝朝頭一次看見船,對於未知的東西,她總是心生惶恐的,一直緊緊的黏著裴錚不放。

也是那個時候,柳朝朝才知道,她的夫君還有另外一個身份,他才不是什麽傻子阿陽,而是鎮南侯府的世子裴錚。

柳朝朝一個鄉下農女,見識過最大的官也就是縣城裏的縣令,如何知曉鎮南候到底是多大的官?

起初,她因為丈夫想起了過去,找到了家人而高興,可是後來漸漸的,柳朝朝就覺得不對勁起來,越是臨近京城,柳朝朝就越是惶恐。

直到到了京城,進了鎮南侯府,她的惶恐達到了頂點。

京城繁花似錦,熱鬧非凡,鎮南侯府家大業大,內裏宅院一眼望不到頭,仆婦成群,一路上都有人來迎,鎮南候夫人阮氏的陪嫁嬤嬤都早早的在大門口候著。

柳朝朝本以為那是什麽貴人,後來才知曉,不過是婆母身邊的下人。

想起這些事情,柳朝朝不禁變得心煩意亂起來,好在嗓子的疼痛拉回了她的思緒。

屋子裏的燭火不知什麽時候燃盡,柳朝朝沒怎麽在意,也沒想著要去點亮燭火,摸著黑下了炕。

但因為不習慣暖炕的高度,結結實實從上頭摔了下來。她摔倒的時候不知帶落了什麽東西,聽令哐啷的全掉在了地上。

膝蓋磕在了地上,疼得她直掉淚,她摸索著想要起來,手指卻一陣刺痛,粘稠的**順著指尖滑落,柳朝朝這才知道,自己是打破了東西。

被碎片割傷了手指,疼得她一陣恍惚,眼淚便順著臉頰落了下來。

冬夜寒涼,柳朝朝剛從溫暖的被窩裏爬起來,隻覺得分外寒冷,她抱著膝蓋將自己蜷縮成小小的一團,努力的想要擦掉臉上的淚,沒想到卻越擦越多。

為什麽,隻有自己一個人?

手指和膝蓋都在隱隱發疼,她茫然不已,真想找個人來幫幫自己,可因為不會說話,就連哭都哭不出聲。

這時候,外間傳來了推門的聲音,柳朝朝聽見動靜忍不住看了過去。

她期待了很久的人,就這般突兀的出現在自己麵前,柳朝朝緩緩抬頭,入目所及是一雙黑色的靴子,上頭繡著繁雜的紋樣,玄色的衣擺幾乎要和夜色融為一體。

他像是剛從外頭回來,身上還披著件白色的鬥篷。

裴錚的手裏提著一個燈籠,淡淡的燭火打在他的臉上,將這原本就容色過人的男子襯得更加好看。

柳朝朝想到自己如今這狼狽的模樣,莫說是上前去,她隻想把自己整個兒藏起來,不讓人瞧見。

裴錚看著跌坐在地上的人,深沉的眼眸又暗了幾分,他緩緩走近,扶起柳朝朝,關切的問道,“朝朝,怎麽坐在地上?”

聽見這熟悉的聲音,柳朝朝那顆緊繃的心才放鬆了下來,她有些委屈的看著裴錚,她也不想坐在地上的。

隨著燈籠的靠近,裴錚看清了這一地的狼藉,同樣也沒錯過柳朝朝被割傷的手指,他將燈籠隨意的擱在地上,拿出手帕包裹住她的手,頭也不回的朝著外頭吩咐道:“拿些傷藥進來。”

裴錚似有些疑惑怎麽會變成這樣,但往四周瞧了瞧,瞬間就明白過來,“怎麽都不點燈?”

裴錚本想扶著柳朝朝去邊上坐下,才發現她根本就站不穩,看來不僅僅是傷到了手。

他在心中微不可聞的歎了一口氣,抱著柳朝朝坐到了炕上,見她沒有反應,溫和的喊著她的名字。

柳朝朝抬起頭看裴錚,眼眶裏還殘留著晶瑩的淚珠,她怔怔的看著裴錚,就像是溺水的人看到浮木一般,隨後緊緊的撲到他懷裏,怎麽都不願意放開手。

她害怕極了,不僅僅是因為將室內弄得一片狼藉的緣故,更是因為方才她看著裴錚,忽然覺得非常的陌生,她像是要不認識這個人了。

柳朝朝抱得很緊很緊,裴錚隻是溫和的哄著她,方才擱置在地上的燈籠已經愈發的黯淡,想來很快就會熄滅。

裴錚本想趁著燈籠滅了之前去把燈點上,可柳朝朝不肯鬆手。

裴錚也隻能先顧著她,直到最後一點亮光也熄滅了,她微微一抖,抱他就抱得更緊了。

“別怕,等把燈點上就好了。”裴錚耐心十足的安撫著懷裏的人,知曉她會害怕,便也沒有多費唇舌,牽著她的手緩緩的移步到桌邊,摸索著找到了火折子點上。

這屋子很大,需要點燈的地方也有很多,裴錚本以為那些燭火都是燃盡的,正想著斥責下人辦事不利索,待走近一看,才發現那些燈都被柳朝朝吹滅了。

他知道柳朝朝其實是怕黑的。

隻不過從前她舍不得點蠟燭,沒想到如今還是一樣。

“不是同你說過,要是害怕就把燈點上。”

柳朝朝醒來的時候就發現屋子裏黑漆漆的,她原本是留著一盞燈的,許是燒沒了。

若非被熱醒渴的受不了,她是不會中途醒過來的。

醒來之後柳朝朝也沒想著去點燈,鄉下多窮苦,隻要不是伸手不見五指,忍一忍也就過去了,她隻是想找一碗水喝,誰知道一腳踩空了。

裴錚拿著火折子,將屋子裏所有的燈都點亮了,隨著一盞盞燈的亮起,柳朝朝那狼狽不堪的模樣也悉數的落在裴錚眼裏。

裙子是皺巴巴的,上頭還有這些許的血跡,她撞到了膝蓋,走路還一瘸一拐的。

裴錚輕輕拍掉她身上的塵土,剛剛想說什麽,就看見了桌上一動未動的食盒,那雙好看的眉眼就皺了起來,“怎麽不吃飯?”

柳朝朝慢慢的比劃起了自己的意思,她實在是沒什麽胃口。

這裏的許多東西,她都是吃不習慣的,那些從未見過的精致菜肴,柳朝朝連怎麽下筷都不清楚,生怕一個不小心就碰壞了宛如畫一般的東西。

“就算沒有胃口,多少也要吃一些。”裴錚沒再去管桌上的食盒,朗聲吩咐伺候的小廝去廚房煮一碗餛飩來。

柳朝朝聽得分明,急急忙忙的拉著裴錚的手,衝著他輕輕搖頭,比劃著時辰說太晚了。

“無妨,府裏有請廚子。”裴錚語氣淡淡道,府中請了許多個廚子,原本就是有人值夜已備主子們心血**的想吃宵夜。

隻不過這些,他沒和柳朝朝解釋。

裴錚抱著她坐到了軟榻上,還沒來得及開口說話,柳朝朝就又緊緊的摟著他的腰不肯放開。

熟悉的溫度撞進懷裏,裴錚下意識的攬住了她的腰,語氣溫柔的問道,“朝朝,怎麽了?”

柳朝朝沒有回答,隻是依戀著裴錚。

她想告訴裴錚自己一點都不習慣住在這兒,一點兒也吃不慣這裏的東西,那些人對著她竊竊私語,其實她都能夠聽見。

明明裴錚不在的時候,她想過無數回待他歸來要同他說什麽,可真當見著人的時候,卻什麽都說不出口。

裴錚見她欲言又止,便主動開口問她,“想說什麽,直說便是。”

柳朝朝抬眸看他,裴錚的眼睛很亮很亮,漆黑的瞳仁裏滿是她的身影,給了她不少的勇氣。

柳朝朝看得分明,咬了咬唇瓣,猶猶豫豫的看向裴錚,終於“問”了出來,【我們,什麽時候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