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在林地邊緣, 鳳懷月撞到了正在那裏苦苦蹲守的飛賊。少女在紅裙子外罩了件黑色鬥篷,將她自己整個人都隱沒進了黑暗裏,“嗖”一下站起來時,驚得原本就心虛的鳳懷月險些跳了起來。

“可讓我等到了, 你究竟跑去哪了?”紅翡一把扯住他, 又氣又急地問。

“說來話長。”鳳懷月沒時間解釋,“你要不想被我牽連, 就趕緊跑。”

“瞻明仙主還在抓你?”紅翡往他身後看了一眼, “先走!”

“去哪?”鳳懷月又被這怪力少女一把甩上了背。

“黑市, 現在隻有藏在那裏。”紅翡頂著風,邊跑邊回答, “別動了!是那隻鬼煞讓我保護你的!”

鳳懷月一愣:“溟沉,你怎麽會認識他?”

“……”這故事也說來話長,而且姑奶奶並不想說。紅翡一想起自己這場偷雞不成蝕把米的倒黴買賣,就氣得很, 但又沒轍, 隻能繼續背著鳳懷月七拐八拐溜進機關木塔。

子夜時分,三千市正是最熱鬧的時候, 到處亮著晃眼的燈, 刺目光線隨風搖擺,將這裏切割得異常不真實, 各種交易進行得如火如荼,血腥的, 暴力的, 充斥著下流情色的, 每一個客人都興奮的眼睛赤紅, 所以並沒有誰注意到正在貼著牆根走的兩人。

“快, 進來!”紅翡打開門招呼。

鳳懷月四下環顧:“這房子是你自己挖出來的?”

“沒辦法,我隻能買得起這種地下的房子。”紅翡點亮桌上燭火,“給你白住就不錯了,少挑三揀四。”

鳳懷月點頭,決定做一個不討嫌的房客:“有理。”

他坐在椅子上,又問:“你方才還沒回答我,為何會認識溟沉,還有,他現在何處?”

紅翡道:“呸,我可不認識他,是他威脅我。”

鳳懷月卻搖頭:“他若當真威脅了你,那也一定是你先威脅了他。”

紅翡往自己嘴裏塞了一瓣橘子:“我就是威脅他了,怎麽樣?你們這些狗男人,一個比一個難纏!別問了,我不想說。”

鳳懷月道:“你若不如實答我,我這就出去。”

紅翡瞪大眼睛:“有沒有搞錯,你才是正在被抓的那個人,卻反過來用這個威脅我?”

“我是正在被抓沒錯,但你救了我。”鳳懷月道,“你既救我,就說明一定有把柄捏在溟沉手中。”

紅翡將一個橘子用力丟向他,無語道:“那日在彭氏的天工坊中,我就該直接指認你!”

她親眼看見了鳳懷月打碎琉璃罩,親耳聽到了越山仙主重金懸賞,便猜到了鳳懷月的身份定然不簡單,於是想暗中跟著他,好找出更多秘密,賺一筆更大的,結果卻被那隻叫溟沉的鬼煞所俘。

紅翡繼續道:“那天我讓你藏在樹林洞中,你卻不見了,那鬼煞知道後,便說要去找你,又吩咐我成日蹲在那片林子裏等著,還說倘若你出事,不管同我有沒有關係,我都得死。”

鳳懷月問:“他去了何處找我?”

紅翡搖頭:“這我可不知道。”

天花板“咚咚”一陣響,也不知上頭是在剁豬還是剁人,灰塵撲簌簌地落下來,鳳懷月被嗆得直咳嗽。環境確實苦了些,但好在不會有人打擾,很適合靜下心來,仔細理一理從天而降的新一筆情債。

待紅翡走後,鳳懷月和衣靠在**,睜開眼睛,愛我如狂,閉上眼睛,旱魃的腦袋正在醜陋鬼叫。

要老命。

……

密林當中,巡邏的彭氏弟子也發現了瞻明仙主。彭流聞訊後火速禦劍而來,看著他仍在滲血的脖頸,驚道:“誰本事這麽大,竟然給你打了個定魂釘?”

司危道:“阿鸞。”

在即將脫離千絲繭的那一瞬間,懷中的人終於咬牙轉過身來,千次萬次魂牽夢縈的那張臉,就這麽毫無預兆地再度出現在自己眼前。司危雙眼血紅,怔怔地看著他,大腦與身體像是都失去了活動的能力,隻能木偶一般任由對方將那隻白而冷的手按上自己的脖頸。

彭流莫名其妙:“什麽阿鸞,阿鸞正在家裏睡覺。”

司危卻道:“我看見了他。”

彭流看著他這副失魂落魄的模樣,覺得八成又是瘋了,得吃藥,於是連哄帶騙將渾渾噩噩的人一腳踹上轎,又揮手吩咐弟子趕緊抬回家,不要在外頭犯病丟人。

魯班城中,餘回看著那具偶人睡下,起身剛到院中,就見司危正滿身是血,昏迷不醒地被抬下轎,也很受驚:“誰幹的?”

彭流道:“我也問了同樣的問題,結果他說是阿鸞。”

餘回:“……”

到底還有沒有人能治治了。

答案是沒有。傷病能治,情聖治不得,而且即便是傷病,這回也是足足治了三天才醒。餘回坐在床邊問他:“那個千絲繭裏到底是什麽凶神惡煞,怎麽將你傷的如此之重?”

司危道:“我看到了阿鸞。”

餘回對這種回答早有防備,伸手一指:“阿鸞還在睡,他這兩天有些神魂不穩,所以我讓他多歇歇。對了,那個修士呢,你有沒有在千絲繭內找到他?”

司危繼續道:“他就是阿鸞。”

餘回無話可說,將勺子杵進他嘴裏,還是吃藥吧你。

司危揮手擋開。

餘回隻好妥協:“好好好,那你說。”

然後他就聽完了在幻境中發生的所有事,問:“沒了?”

司危道:“沒了。”

餘回搖頭:“說了半天,你也並未看到他的真實麵容,隻是看到了對方易容後的臉。可那張易容符是你親手所貼,他看起來和阿鸞一模一樣,這不是很正常的事嗎?況且他要真是阿鸞,又為何要跑,跑之前還要給你打個定魂釘?不可能,我看八成是你這三百年虛耗過多,腦子……我的意思是,眼花了。”

司危掀開被子:“先將他找出來。”

他不想多做解釋,有些事是解釋不清的,他相信自己的判斷,相信自己絕對不會將其餘人錯認成心上人。況且那在千絲繭內禦風而行的單薄背影,是無法被任何符咒複製的,哪怕是自己親手給他易的容,但有些東西,假的永遠也不可能看起來像真的。

除非那本來就是真的。

餘回這回倒沒反對,這個人是得找出來。一個修士,在破除了千絲繭後不來領賞,卻偷襲打傷瞻明仙主,跑路了,那就隻有兩種可能,一,他心裏有鬼,二,他是好人,隻不過太倒黴,遇上了腦子有病的司危,於是被嚇跑了。

如果是第一種,得抓回來審,第二種,得請回來給人家道歉,再將事情說清楚,否則那修士還不知要惴惴不安躲到何時。

於是當天下午,他便親自出去尋人。

城中一處小院裏,兩個小娃娃正在曬著太陽吃果子,一個白白胖胖,一個瘦些,臉色也黃,像是病還沒好,但都穿得幹淨體麵,一看就知道是被父母好好養著的。見到生人進了院子,也不拘束,主動跳下椅子奶聲奶氣地問:“客人是來找我爹的,還是來找我娘的?”

“找你爹,他在家嗎?”餘回笑著蹲下,他向來喜歡小孩,正欲逗一逗,餘光卻掃見對方腰間掛著的一枚小兔玉墜,頓時臉色一變,伸手拿起來問,“這東西,誰給你的?”

小娃娃道:“是我爹爹呀,爹,爹,有人找你!”

阿金一邊答應著,一邊擦著手從廚房出來,他以為是隔壁鄰居來借東西,抬頭卻看見竟是清江仙主本人,頓時驚得張大了嘴,還當是自己出現了幻覺,半天才反應過來,慌忙行禮。

“不必驚慌,本座隻是想問你幾個問題。”餘回抬起手,“這玉墜,哪兒來的?”

“是,是那位姓欒的仙師所贈,當時他雇我做向導,聽說我要給孩子過生辰,便送了這個給他們當禮物。”阿金結結巴巴地答,“就是同我一道破除千絲繭的那個人,越山仙主曾見過的。”

當初在彭府登記領賞時,阿金隻寫了自己的名字,所以並沒有誰知道,與他結伴那人還有如此驚天動地一個姓。阿金繼續說:“就是欒木的欒,仙師當時還說什麽……多姿梅蕊恨欒欒,我沒太記住。”

欒是不同,但這愛扯酸詩的愛好卻沒變,以及玉墜眼熟的兔子雕工,還有隨隨便便就送人重禮的行徑。餘回聽得心跳如雷,他定了定神,方才接著道:“你還知道些什麽,一五一十,全部告訴本座。”

“是。”阿金點頭,又不安地問,“那位仙師他……”

“他沒事,不但沒事,反而有功。”餘回道,“本座也不是為了找他的麻煩。”

阿金這才放了心。他與鳳懷月雖相處還不到十日,但對方愛湊熱鬧,話又多,所以也聊過不少東西,從楊莊,到失憶的傷病,到將來的計劃,零零散散加起來,竟也說了小半天的工夫。說到後來,阿金看清江仙主始終一語不發,神情似乎還有些激動,也很受驚,又不敢問,半晌,也隻提心吊膽地站起來,給對方倒了一杯粗茶。

餘回花重金買下了那對玉墜。他在回彭府的路上,覺得自己踩了整整一路棉花,高一腳低一腳,神思恍惚進門後,恰好聽到彭流沒好氣地一句罵:“趕緊去管管吧,瘋了又,我是管不住。”

餘回道:“阿鸞還活著。”

彭流:“……”

餘回將手中玉墜拋給他。

彭流淩空接住,看清之後,也是皺眉:“你從哪找到的?這玩意,或許是阿鸞生前所刻也不一定。”

餘回搖頭:“先找到楊莊。”

彭流問:“哪個楊莊?”

如此平平無奇的一個名字,修真界沒有上萬也有幾千。餘回道:“偏僻無人知的,開滿鳶尾花的,不過這事不必大張旗鼓,阿鸞既然將往事告訴了阿金,也就能猜到阿金會一五一十告訴我們,他短期內不會回去的。況且他先是被挖了靈骨,又在千絲繭內受了傷,跑不遠,我猜八成還躲在城內。”

彭流聽得一頭霧水:“你到底為什麽覺得阿鸞還活著?”

等他好不容易將整件事的前因後果聽明白,也是瞠目結舌:“你的意思是,有人在枯爪城爆炸的那個瞬間救走了阿鸞,然後將他藏在一個叫楊莊的地方整整三百年?”

“是。”餘回道,“我雖不能保證阿金的故事一定是真的,但他沒理由說謊。況且仔細想想,除了這對玉墜,那天偶人在見到他時的反應也極異常,小白會主動跟隨他,當真隻是因為那一寸長的玉骨嗎?更別提他還打碎了由靈火煉出的琉璃罩。”

彭流遲疑,這麽一說,似乎也有些道理。

兩人一道進房時,司危正被彭流的捆仙索五花大綁在**,不綁不行,因為不綁就要跑。聽到動靜,司危轉過頭,問:“終於查清楚了?”

這是什麽語氣。餘回重重蹬了一腳床,在對方猛然皺起的眉頭裏,找到了一絲平衡感,這才拖過一把椅子坐下:“看在阿鸞的麵子上,不與你計較。”

司危對阿金的故事並沒有多大反應,或者說,他的所有情緒,都已經用盡在了鳳懷月於幻境中轉過頭的那個瞬間,一顆心如被萬丈巨浪拍擊,因為過於猛烈,反倒變得麻木,而此時他的心仍處在千頃巨浪之巔,就算是刮起新一場的颶風,也沒法將浪掀得更大了。

他問:“這城裏何處最方便躲藏?”

彭流道:“黑市。”

作者有話說:

阿鸞:你不要過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