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一轉眼,葉崢他們到雁雲州也有一個禮拜了,日常事務也了解些,風土人情也知道些——都是粗淺知道罷了,並不深。

前兩日是王府送來吃食,都是北地精美吃食,送了幾餐後全家都覺得不妥,以後在雁雲州日子還成,總要自己把日子過起來才是真,這些北地菜蔬在雁雲州難尋又難買,王府財力自然支撐得起,可哪裏能安心讓王府一直供著他們家吃喝,於是葉崢又抽了一天帶上夫郎兒子們去王府坐了半天,回來之後說郡王已經被說通,同意以後不派人送飯食來了。

於是下午,葉崢一群人就出門逛街了。

雁雲州人是酸辣口味,喜食偏酸偏辣偏鹹的,調味也多用本地調料,於是葉崢驚喜地在實際上發現很多他以為還沒流傳進大啟的東西,比如西紅柿、辣椒等,看到辣椒的一瞬間,葉崢差點喜極而泣,好東西哎好東西,總算能做一回正宗的麻辣烤魚了,那茱萸雖也辛辣,但到底和辣椒有所不同,緊趕著買了一大堆,喜滋滋放身後背簍裏。

另外就是見識了不少京中沒有的調味品,比如檸檬、椰子、斑斕葉、棕櫚糖、魚露、九層塔之類的,本地人做菜少放油,多放這些調味料,用這些材料做出來的菜酸香撲鼻,開胃可口,與本地濕熱氣候最是相合。

其餘都好說,隻有那魚露的味道令人接受無能,於本地人來說很香很勾人的魚露,在大啟北人聞起來,那就是又腥又刺鼻,雲爹雲羅氏皺起了眉頭,草哥兒捂著嘴幹嘔,雲清忍耐力還成,也抽了抽鼻子,安兒然兒更是直白,小手捂著小鼻子,一個勁兒拉著爹爹手,催著叫快走。

葉崢嗬嗬一笑,算了算了,總有個接受過程,腳步一轉,就不往賣魚露那一排排大缸那裏去了。

剛走出魚露那邊,空氣裏味道散了點,大家這才用力吸氣吐氣,把肺裏那點不適應都呼出去了,草哥兒還拍著胸脯描述:“可怕可怕,那味兒一鑽鼻子裏,好像有人兜頭給我一悶棍,差點給我打懵了。”

雲爹雖不適應,但很理解,說:“十裏不同俗,千裏不同風,譬如我們溪山村也有一種臭食,叫冬菜梗,你瞧京裏人可吃?也是捂著鼻子說臭,我們溪山村人就吃得津津有味的,隻覺味美香甜。”

這冬菜梗乃是將一種叫冬菜的植物洗凈晾幹,封在壇子裏等它自然發酵爛化成汁,第二年夏天拿出來,用這汁蒸豆腐或者旁的菜,就著米飯能吃幾大碗,也是一種“香飄百裏”的臭食了。

用冬菜舉例,草哥兒一下就理解了:“那我曉得了,這魚露也和冬菜似的,聞著臭吃著香對吧。”

雲清點頭:“肯定是這樣。”

雲羅氏拍著胸脯:“你們瞧見那魚露怎麽做的沒,那缸裏全是密密麻麻指頭大爛掉的小魚,我是看一眼就頭昏腦漲的,我先說好,你們以後誰要吃魚露,上街買可以,可不許弄了大缸在家裏頭做,弄得臭氣熏天的。”

幾人一路走一路聊,又走到一處賣菌子的地方,各色各樣的菌子都攤在地上白布上賣,紅紅綠綠灰灰白白,都是沒見過的。

以葉崢對菌子淺薄的認識來說,隻認出裏頭有一種口蘑、一種雞樅菌,一種牛肝菌,黑木耳、還有網上特別多人科普的見手青,其餘就都不認識了。

賣菌子山民熱情招呼葉崢買一點,葉崢也就蹲下把自己認識的菌子買了些,付過錢裝背簍裏,想到什麽又和家裏人說:“雁雲州這地方很適合菌子生長,但菌子裏頭有不少是有劇毒的,比那□□還毒,吃了就死,有時候那毒菌子混在好菌子裏山民沒注意到也是有的,咱們剛來這裏還不熟悉,買菌子的時候隻買幾樣認識的吃,不要去冒風險。”

這點雲爹和雲清倒是很有發言權,他們以前是上山打獵的做陷阱的,有時候也會尋了那些有麻痹或者致幻作用的菌子塗在箭頭或者陷阱裏的竹削子上對付大型猛獸,對於這一點深以為然。

草哥兒則驚了:“會吃死人?哎喲,那我下次一個人可不敢買菌子了,萬一買到毒菌子就不好了。”

雲羅氏說:“也不用太怕了,哥婿不是說了,隻買認識的菌子吃,那不認識的一個也不要就成。”

草哥兒點頭:“我知道了,那不認識的菌子,老板就是吹得再天花亂墜,我也不買了!”

葉崢心想,這就成了,以後認識的植物多了,經驗上來了就行,慢慢來不急。

還給安兒和然兒科普:“寶貝兒,有句話叫長得越漂亮的菌子越容易有毒,就譬如說人,雖說人不可貌相,但長得漂亮的人他選擇餘地多,搞各種幺蛾子的幾率就比那平平無奇的幾率大,你們以後可要看準了,不要被那長得好的裝個可憐一哭,就巴巴地上趕著對人好,那可不成知道不?還是得長遠觀望一下那人品是好是歹。”

葉崢嘴裏說出這話,大家都笑了。

雲清也笑:“旁人說這話就罷了,阿崢你自己頂著絕頂好相貌,說這話前也不照照鏡子呢?”

葉崢自戀,挨著雲清摸著臉:“我不一樣,你夫君我這是萬裏挑一的人品,世上難有,經過時間考驗的,難道清清覺得我不是嗎?爹娘你們說呢?”

雲爹提起煙杆抽一口,雖然心裏覺得是,但不想說話,這哥婿在家時候性子已經夠嘚瑟了,不想讓他更嘚瑟。

雲羅氏倒是說了句實在話:“當初我和你爹也是擔心的,後來瞧你對雲清對家裏都是一腔真心,也就把那老觀念去了。”

草哥兒也湊趣著笑說一句:“東家在人前那是最嚴肅端正的,在家裏有時候瞧著卻和安兒然兒差不多性子。”

葉崢也不惱,反而喜滋滋:“要不說我是爹爹呢?他倆可是我生的,爹隨兒子沒毛病。”

雲清終是忍不住笑出聲來,行,阿崢說他生的就他生的吧。

又走一陣,他們發現雁雲州這裏的人喜歡把那各色沒有完全成熟的生果子切塊醃製起來吃,用本地人話說這叫“酸嘢”,而且吃酸嘢的時候也奇特,會蘸辣椒麵和椒鹽吃,這又是北地聞所未聞的吃法了。

雲清買了一小袋酸嘢大家嚐嚐鮮,小小一碗連湯帶水,裏頭有青芒、木瓜、李子、菠蘿、黃瓜等等,用竹簽紮著吃。

雲爹紮了塊小的,剛入嘴整個人就抖一抖,吃不慣酸得整個人打擺子,連抽兩大口煙才緩過勁兒來。

雲羅氏嘲笑他:“這老頭子,吃個果子還舞起來了。”

雲爹不辯解,麵無表情說你嚐嚐。

雲羅氏:“我嚐嚐就嚐嚐。”

也不拿新的,就著雲爹手上生木瓜咬了一口,也是酸得打擺子,清口水直淌。

雲爹笑著奚落說:“老婆子你咋也跳起舞來了?”

被雲羅氏狠擰一把,說也不提醒提醒,酸死我了。

他倆這樣,草哥兒可是猶豫著不敢嚐了。

安兒然兒小孩沒那麽多想法,瞧見大人吃了他們也要。

葉崢那是最喜歡作弄親生兒子了,一人給紮一大塊菠蘿遞過去,還說:“寶貝兒得咬一大口才好吃的!喏給你們,小心紮嘴。”

雲清拍了調皮夫君一下,剛想囑咐慢慢吃慢慢適應,話沒出口,安兒然兒已經各自咬了一大口進嘴。

雲清皺眉瞧著,不成就吐出來。

誰知安兒然兒臉色不變,嘴裏嚼著粉雕玉琢小臉仰著隻管衝爹爹笑,看起來沒啥不對。

聽到他們小米牙把沒熟透菠蘿嚼得嘎嘣響,一聽就清脆生酸,葉崢不由嘶了一聲:“好,好吃嗎?”

“嗯!”安兒用力點頭。

然兒也慢吞吞點了個頭,說好吃。

嘖嘖,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草哥兒看看雲爹雲羅氏,又瞧瞧吃得滿嘴生津的安兒然兒,猶豫著說:“我吃塊試試。”

特意挑了個小的,是個李子,放嘴裏,才剛嚼了一口,就捂著腮幫子,牙,牙倒了!

小豆子雖也不喜食酸,但表現沒他爹這麽誇張,皺皺眉還是能一口口吃的。

葉崢笑過了,慫恿雲清也吃塊。

雲清無所謂,阿崢這明顯就是想看他笑話。

不動聲色紮起個小黃瓜吃了。

葉崢瞧著他嘎嘣嚼著沒反應,不會吧,難道真不酸?

自己也紮個小黃瓜放嘴裏,一嚼,那混著酸醋棕櫚糖和生果自然鮮酸的汁水就爆開,酸意直衝腦門子,趕緊吞下又漱了好幾口那味兒才去了。

就見雲清吃了一塊又一塊,仿佛味覺喪失似的津津有味,不解問他:“清清你不酸啊?”

雲清搖頭。

安兒然兒吃完手上那塊,蹦跳說好吃還要。

葉崢瞧著兩小一大,眼神裏都是難以理解。

雲羅氏這時候想起什麽,笑說:“我都差點忘了,清哥兒小時候最不怕酸,那酸棗掛在枝頭他就爬到樹上一把把往嘴裏塞,還有那脆生生青梅,也是摘了就往嘴裏送,我試著嚐了一個,差點把我牙酸倒了,清哥兒還笑著說好吃——安兒然兒這不怕酸的習性,可不是完全隨了清哥兒了麽。”

雲爹也連連點頭佐證:“的確有這麽回事。”

逛過酸嘢攤,一條街差不多也走到頭了。

收獲頗豐,番茄辣椒檸檬棕櫚糖,割了一吊肉、手臂長的胖頭魚、各色菌子,還瞧見有賣石蟹和草蝦的,各買了半簍子,還有當地時令鮮蔬、果子,葉崢其實滿心想弄個大榴蓮讓家人開開眼的,一問才知道榴蓮還沒到成熟季節,那罷了以後再說,長街盡頭,有人提著一串串拳頭大葡萄似的東西在叫賣,葉崢湊近一瞧,嘿,竟然是海底椰,這是好東西啊,天然果凍來的,於是付過銀子把人家攤上的海底椰都包圓了,餘衡力氣大,主動接過抗在肩頭。

這就一上午時間過去了。

眾人意猶未盡還不想回,那就不回,隨便找了家飯館填肚子。

飯館裏的賣的也是當時特色食物,有紅的黃的藍的各色糯米蒸的飯,酥脆炸小魚,還有豬肉酸菜米粉、炒餌絲餌塊、菜粑、紅糖糍粑等等等等……

像京中那樣各色精致烹飪取了花名的菜不多,更多主要是當地特色,吃的也是這口鮮香。

他家人多不怕吃不下,就各樣都點了一份。

雲爹不愛食酸,但喜食糯米和菜粑,雲羅氏和草哥兒被豬肉酸菜米粉的味道迷住了,酸菜酸筍的味道和酸嘢又不同,和米粉煮在一起完全可以接受,吃了一大盆,雲清覺得炒餌塊挺清爽好吃,也吃了些米線和小魚,三個孩子吃了不少酥脆炸小魚,安兒尤愛紅糖糍粑。

葉崢的口味是天南地北都接受,每樣吃著都好。

還有餘衡,他也不挑食,也是每樣吃著都習慣都好吃。

用過這頓飯,一家人摸著肚子扶牆而出,更不能回家了,走走路消食是必要的。

雲清主動提議說買些幫工,前段時間見了王府下人的工作效率,一家子的心思都浮動了,想著專業的事還是交給專業的來,而且爹娘年紀也大了,更重要的,阿崢現在是知州了,家裏不能沒點排麵,走出去叫人笑話。

葉崢當然同意,他也是這個想法。

於是一群人又轉道去牙行說了要求。

過了幾日,牙人備齊府上需要的人手就給恭恭敬敬送來葉府挑選了。

葉崢恰巧出門不在家,雲清拿主意。

牙人知道是知州家要買人,相當於雁雲城主家要人,那挑的自然都是最好最有經驗的人給送來,那孬的壞的有前科的,自然是不敢送了來,萬一得罪了知州,那他連帶整個牙行都吃不了兜著走。

來的人有二十幾個,排成兩排站著,都按照牙人教好的,規規矩矩低著頭攏著手不敢抬眼看人,以免失了禮數。

牙人點頭哈腰:“雲大人,這些都是調.教過最知理懂規矩的,相貌也篩選過,您按了心意隨便挑隨便選,若這一批不可心,過幾日小的挑了人再送來。”

雲清對於挑選下人也沒什麽經驗,隻是按他的私心想法,人踏實肯幹,忠於主家才是最重要的,相貌什麽的無所謂。、

雲清平日裏很少端架子,可以說根本沒什麽架子,但他生得俊美修長,臉部線條利落,若沉思起來,倒真有一股淩然不可接近的高級感。

雲清沒說話,牙人揣摩著上一位知州家需求,從人堆裏拉了個穿桃紅裙子的女孩兒出來,自以為討好道:“大人您瞧她,她叫紅柳,要說相貌是裏頭最是拔尖的,那臉蛋身段都是百裏挑一,針線活也好,還是個雛兒,幹幹淨淨的,您要了她去,無論是伺候爺們房裏還是伺候針線,那都是最合宜不過的。”

雲清一聽就皺起眉,他生得高挺,一米八二,那牙人又黑又瘦瞧著一米六二不能再多,居高臨下看下來一眼,真是把牙人嚇了一跳,心道不愧是知州夫郎,這威儀真是令人不敢逼視,不過為什麽這麽看自己,莫非是不喜歡紅柳這樣嬌嬌弱弱的?

在他們南邊這裏風氣開放,哥兒的確能嫁人不錯,同時哥兒也能娶妻,更有甚者,爺們娶了哥兒當夫郎,再納個妾或通房丫頭,夜裏大被同眠的也正常的,哥兒雖不易令女子受孕,但身上零件一樣不少,和女子也是能成就好事的,反過來說,若男子娶了妻,再納個哥兒當妾室或通房,隻要爺們不在意,上頭那些也是通用的。

若有那千分之一的概率哥兒令女子受孕了,孩子生下來,也是記在家中族譜裏,跟其他孩子並無不同。

這點南邊風俗,雲清不清楚,他聽得牙人這麽說,就以為這牙人意思是要給阿崢納個妾,沒明白牙人主要是把這個丫頭推薦給雲清自己的。

那周身的氣勢當時就冷了下來,他當然知道以葉崢性子不可能納妾或者弄什麽通房,但隻要一想他的阿崢有碰別的女子的可能性,那冷氣就像不要錢似的釋放出來。

別瞧著雲清平日裏寬和自若,萬事不大上心的樣子,若真有葉崢敢碰別的女子那一天,他能做出什麽來自己都不敢保證,興許情緒上頭,把阿崢囚禁到個大山裏無人處,一輩子不讓他出來,隻看著自己,也是有可能的,所以輕易別挑戰他的脾氣。

還是草哥兒聽著不對摸摸胳膊,對那牙人說:“去去去,胡說什麽呢,我東家和夫郎情比金堅,要你弄兩個能做事的送來,這意思早和你吩咐清楚了,你放什麽狗屁自作聰明呢,快別廢話了,趁早把那勤勞肯幹的弄出來瞧瞧,這些個花紅柳綠的就免了!”

草哥兒自從跟了雲家,那氣勢也是一裏一裏學起來了,雲清意思是家裏買了人草哥兒先統領著,所以這些人說起來就是草哥兒以後的手下了,自然他的款也就拿出來了。

牙人嚇得噗通一聲跪下,連聲說是是是,小的糊塗了豬油蒙了心,別和小的一般見識。

忙把紅柳和其他幾個嬌柔妖豔的都拉到隊伍後頭去,把那穿著樸素的,看著有力氣能幹的人點到前頭來。

雲清點點頭,這幾個看著才像樣了點,剛才前頭那幾個一瞧就不是能做事的。

牙人見貴人臉色緩和了些,擦一把額頭上汗水,終於明白過來這家買人是真買得用的人沒有旁的心思,可不敢作妖了。

拉了個長相一般的,老老實實介紹起情況。

這些牙人都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最是奸滑的,雲清不愛聽他口若懸河,叫他少開口說話,讓他們自己說。

牙人彎腰連連應是,退到一旁低下頭。

雲清看了一眼草哥兒,草哥兒就走上前去,挨個問他們家中情況,為何賣身為奴,有什麽技能本事,讓不要藏著掖著有什麽都說出來。

這些人就開始說。

有口齒伶俐說得好的,也有笨嘴拙舌連句囫圇話也不會講的,還要一開口就要跪下,站著不敢應答的。

草哥兒不看這種表麵功夫,隻努力透過現象看本質,瞧人的忠奸善惡。

他早已非吳下阿蒙,在京中做生意和那麽多人打過交道,很是累積了看下層人民的眼光。

那些一瞧就眼珠子到處亂轉,精明得都冒出油來的一概不要,他又不是做官的東家要挑那等會說話的師爺,尋常家用仆人,要那麽精明的做什麽,太精明了容易生事。

隻著重問了幾個看著老實的,說的和看著對得上的,那些撒謊不實在的也不要。

比如有個丫頭說自己力氣大能灑掃,從前是幹粗實活計的,瞧著也是憨厚相貌不顯,似乎可用,但草哥兒眯眼把她手提起來一看,就知道扯謊了,哪有粗使丫頭的手白白淨淨連個繭子都沒有的。

這樣的也落選。

最後,從裏頭挑了幾個穿著樸素,相貌老實,手上的繭子和說出的話也對得上的,例如有兩個年紀略大的哥兒說自己能做針線,那手上也有常年做針線留下的痕跡,這樣的就要了。

還有個婆子說自己燒常年在廚房做工,可燒飯食,聞一聞那衣服上確有油星味,手上也有常年鍋灶上忙碌的痕跡,也要了。

還有兩個憨厚的男子,一個四五十歲,一個二十多,老實說自己沒有本事,隻會挑水劈柴搬東西,雲清問他們眼睛手腳如何,回說都好,既沒有誇大本事也不扯謊,還是要了。

牙人最是精明能琢磨人心的,瞧他們挑走那幾個,暗自佩服,的確是會看人挑的都是頂用的。

雲清沒有挑那等說自己讀書識字的,阿崢身邊的人讓阿崢自己看著來才順手。

挑好了人,婆子和哥兒就由草哥兒領著安置在前院東邊房舍,爺們安排在西邊,先定了規矩不許隨意竄門,男子不許隨意去東邊,具體晚上餘衡回來讓餘衡給他們說規矩,餘衡自己也聽草哥兒的。

這兩日先這麽著看看人品,等兩日過去,再看著是分配去門房還是分配去各處。

下人買好了,宅邸裏人口多起來,看著那場麵就起來了。

傍晚時分葉崢回來,後頭跟著餘衡牽著那年輕駱駝。

走過前院的時候就見家裏多了不少生人,有的劈柴有的打水,一看就知道是買了下人了,草哥兒正掐著腰和他們訓話,瞧見葉崢就拍手讓大家停下來,說這是男主人知州老爺,那些人就低頭袖手本本分分喊老爺,這感覺還挺奇妙的,早上出門時差不多還是光杆司令,回到家就有一屋子奴才了。

但這年代就是這樣,這些人葉崢家不買,他們也當不了平民掙不了飯食,去別家當下人這待遇還未必有在葉崢家好呢,起碼他家沒有那等刻薄會磋磨人的,去別人家當奴才可就不一定了。

這年歲,主人家對簽了賣身契的奴才的處置權高得嚇人,就是一言不合打死了,也不過就是給幾兩銀子擺平的事,葉崢還是當地知州,全城除了高高供起來的雁雲郡王,論官職他是第一,奴才們不滿縱告官也沒地兒告去。

真應了那具玩笑話:堂下何人膽敢狀告本官?

這麽著,想必沒人敢在他家弄鬼,隻要不搞事,好好工作,家裏也不會虧待下人。

就這樣吧。

走進正堂,雲清給他脫了出門衣衫,沒多久草哥兒身後跟著兩個低頭的哥兒,端著飯食擺上來了。

那飯食一看就不是家裏人做的,是本地手藝。

雲清解釋說招了兩個廚房上的人,以後做飯事情就交給他們,既來了南地,以後還要做許多年官,總不好一直不適應南地口味,慢慢要習慣起來。

雲清無論說什麽葉崢就沒有反對的,當即雙手讚成說清清說得對。

那兩個哥兒有一個三十七歲的叫菊伢,從進來起就低頭規矩往桌上擺菜,一眼也不抬頭亂瞟,另一個二十九歲的叫納伢,年輕些,膽子也大,趁著放菜間隙就偷偷往老爺夫郎處瞧,當然也不敢猛瞧,就用餘光悄悄看。

草哥兒從進門起就注視著他倆,把這一切都收入眼底,家裏東家別看在外雷厲風行,在家卻是個佛爺,清哥兒性子正,恐怕是不耐和這些下人磨牙的,雲伯雲嬸又都是厚道人況年高尊貴,如今既把人教給他管,草哥兒便很有一份責任在身上,自覺要拿出在京學的本事,把人都調理得服服帖帖的。

那個不亂看的自然是好,有一點好奇心的也不是全錯,以後說給他們改了就罷了,若說了幾次還是不聽,後頭不留情麵也有個說法章程。

擺好桌,又去請老太爺老夫人,恭敬請老太爺老夫人坐下。

雲爹坐是坐,詫異看一眼草哥兒,心頭不解,不是一向叫雲伯雲嬸的,怎麽忽然改口老太爺老夫了。

還是雲羅氏擰他一把,在耳邊輕說草哥兒初管人,那規矩要在人前立起來,自己自然要做個表率出來,不好像從前一樣渾賴,叫老頭子麵上自然點,不要拆草哥兒的台。

雲爹聽了就不管這些個,說阿爺喂我們安兒然兒吃飯。

草哥兒又教兩個人喊安少爺然少爺。

都恭敬喊了:“安少爺然少爺好。”

安兒然兒坐在阿爺膝頭,一邊一個,都不是怕生的性子,睜著大眼好奇瞧著陌生人。

納伢起先也瞟著少爺們看,但少爺們眼睛靈活,納伢一看他們,他們也看納伢,那眼珠就像水銀碗裏盛著兩滴漆墨,皮膚玉一樣清透潔白,多看兩眼,納伢就自慚形穢低下頭去,不好意思再看了。

這些草哥兒都收在眼睛裏。

等人齊了,草哥兒就說大人們慢用,小的帶他們先下去了。

雲清很配合地說:“去吧。”

等人走了,小豆子才從裏屋出來,穿著清涼短褐,他已經七歲了,被草哥兒教得很有些少年老成,雙腿並攏規矩坐在凳子上一起用飯。

這頓飯不能說用的十分香甜,對南地口味大家還在適應中,除了雲爹一點酸都沾不得外,其餘也沒啥不好接受的。

鹽水白灼蝦他們在溪山村也老吃,最受歡迎的當屬那盆石蟹,將石蟹洗淨中間剪開,沾了麵粉後下油鍋炸得焦香酥脆,幾個小朋友一人跟前啃了一堆殼,雲爹喝酒也覺得有滋味。

吃過飯,雲羅氏忍著沒動手收拾碗筷,而是等草哥兒帶了菊伢來收拾。

飯後略坐著說會話逗會孩子,納伢就來說熱水已經調好了,請老太爺老夫人去洗漱。

進了洗澡間,那熱水冒著白氣,肥皂帕子幹淨衣裳都已在旁放好。

洗完澡,那髒衣服剛要順手提出去,菊伢又進來了,驚恐地跪下說不知自己犯了什麽錯,老夫人要打要罰都成,千萬別把他攆出去,他家裏頭還有個癱子男人和十一歲女娃,若背上個被知州家趕出去的名聲,以後再沒人敢要他做工,一家子都沒活路了。

雲羅氏急忙去扶:“哎,你先起來,好端端跪什麽。”

菊伢還是磕頭請老夫人給條活路。

兩人雞同鴨講了半天,雲羅氏才知道,她順手收拾髒衣服的舉動,讓菊伢以為對他有什麽不滿了,趕緊鬆手讓他把髒衣給取了去。

瞧這誤會鬧的。

在菊伢一臉苦大仇深,生怕主人對他不滿的苦瓜臉下,雲羅氏隻能拍拍手掌從洗澡間躲出去,把那堆雜活丟給菊伢去做了。

原來在下人們心裏,主子插手下人的活計,就是對他們有所不滿啊——雲羅氏也是學到了一課,下次再不了。

諸如種種,雲爹也多有不習慣的。

好在兵荒馬亂了幾天,磨合了半個月,那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也就順溜了起來。

葉崢那邊也是,萬良弼大人那邊攜家小細軟,也要回京報道去了,臨行前特意去辭了雁雲郡王,郡王推說身子不爽利沒見,讓貼身侍衛帶了句話,囑咐他一路平安。

又來辭葉崢,葉崢自然是見了的。

萬大人離開那一日,葉崢特意帶了雲清和兩個兒子,一路送他出了城,接下來,雁雲州就是自己的責任了。

萬大人離開第二日,葉崢早起換了官服就去了辦事衙門,很近,腿兒著去就走不到一刻鍾,餘衡連車都不用套,還是兢兢業業跟著,家裏的雜活已經被新來的下人們瓜分光了,他得更加用心服侍男主人才是,不然感覺這個家都沒他待的地方了。

葉崢是按照翰林院上班時間去的,誰知他到那的時候,衙役班頭們倒是在執勤,灑掃仆役們也在工作,那同知李淼卻是左等也不來又等也不到。

直到日上三竿,約莫折合時間上午十點半左右,那李淼李大人才帶著個師爺姍姍來遲。

李淼剛踏進衙門就吩咐辦事差役:“燒點水泡壺茶,備著一會葉大人來了趕緊上,有點眼色不要等人叫。”

那差役悄悄回:“李大人您來遲了,葉大人早就來啦,茶都喝了一壺半了!”

李淼詫異:“這麽早,來多久了?”

差役比了個數,說是至少等了您兩個時辰了。

李淼瞪大眼,提起官服就往裏跑,師爺留著山羊胡,也是跟著小跑。

葉崢倒不是很急,自在悠閑地抽出地方資料喝茶慢慢看,餘衡瞧著他一杯喝完了就趕緊給添上,一壺添完了就悄悄喊外頭差役續水,再給葉崢添。

葉崢的心思都在資料上,不知不覺就喝下不少水去,茶水利尿,很快有了意思,去上了個茅房,知州大人專屬的那種,裏間是灑了木炭香灰的雕花恭桶,一疊熨軟的桑皮紙,外間銅盆裏備著幹淨清水,架子上還有放著一大早摘來的香氣撲鼻的鮮花。

一個廁所上完,靈魂都熨帖了。

來雁雲州做官是好,這樣鮮花在京城那地方都是有園丁精心伺候著種在花圃裏給貴人們賞玩的,但雁雲州這裏氣候適合花木生長,那鮮花到處都是根本不值錢,鮮花就被摘來香葉大人的廁所,也是很有創意。

葉崢剛進這廁所的時候,心裏想的是鋪張浪費,一個廁所上完,洗了手香了鼻,又察覺出好處來,嗯就這樣吧,不改了,咱現在高低也是個特權階級了,用點子木炭鮮花那還是用得起的。

正甩著水珠往書房走,迎麵就碰到匆匆而來的李同知和王師爺,見他們跑得腦門上都是汗,詫異道:“小李,出什麽事了如此驚惶?”

李淼李同知,今年三十有六,嘴上留著老成的八字胡,王師爺年四十九,蓄著山羊胡,小葉知州今年二十,麵若冠玉白淨無須,乍一眼和二人差了輩,但偏他官職大,上級就是可以稱呼下級為“小李”、“小王”。

李淼一見葉大人,生怕姿容不端被上峰斥責,忙站好掏出帕子擦汗,平複一下呼吸,長揖到底:“葉大人日安,並無大事,隻是下官不知葉大人早到,來得遲了心有不安,故跑了幾步。”

葉崢和他並肩往書房走,嘴裏奇怪道:“是我早到了——我到的不早啊。”

又虛心請教:“從前萬大人上班時間是?”

李淼總算氣喘勻了:“若有公事,萬大人通常是未時左右過來。”

未時?

葉崢皺了眉,未時是下午1點到3點之間,也就是他前任萬大人上午一般不來,下午才來,那確實夠晚的,怪不得李淼說他來早了。

根據這話,葉崢又問:“通常未時,若不通常呢?”

“不通常那就不來了。”

葉崢理解不能:“你是說萬大人不是每日都來處理公務?”

李淼理所當然:“自然是有事要勞煩知州大人處理,大人才來,若無事勞動到大人,我和師爺我們兩個可以處理,大人就不用來了啊。”

葉崢:“……”

怨不得那萬大人離開雁雲城前眼裏諸多不舍,原來在雁雲城當一把手,這麽快活啊?

李淼見葉大人不說話了,也不知自己說錯了什麽,還是乖乖閉上嘴,跟著一同走過遊廊。

葉崢尋思了半天,到了書房終於打算好了。

和李淼說了自己的規矩。

“以前萬大人那是萬大人的做法,現在我葉大人來了,自然要按葉大人的做法。”

“自然,那是自然的。”李淼隨聲附和。

葉崢道:“那我調整一下工作時間,以後按七日為一個周期,禮拜一到禮拜五,每日巳時我都來,一天裏上午思維最清晰,若有公事就上午處理,周六和七兩天我休沐不來,倘或發生重大事件,你們便去白雲街那邊知州宅邸找我。”

巳時從上午九點開始,他葉知州九點到,李淼和師爺自然不能到得比九點還遲,也算是改了他們原先習慣的工作時間了。

李淼和師爺哪敢有意見,自然是滿口說好,一定準時到。

葉崢又說:“你倆原先一月休沐幾天?”

李淼說自己休沐四天,師爺說兩天。

……萬大人寬於待己嚴於律人石錘了。

葉崢大手一揮,給李淼和師爺每人多加一天。

雖每日上班時間早了,但每月多加一天休息,李淼和王師爺想想覺得也不錯,美滋滋謝過葉大人。

接下來就是說正事了。

葉崢把剛才等待那會在輿圖上標記的點指出來,那上頭標記的正是黃水村,黃水村隸屬大邑縣,也就是鬧出河神娶妻那一出的地方。

三日前,那時候萬大人還沒離開,尋了個黃曆上肅殺日子,把連帶原大邑縣令和族長神婆那幾個禍頭子推到鬧市口,由那聲音洪亮口才好的差役把他們惡形訴說清楚,別說冤枉了他們,圍觀百姓早就聽一耳朵了,如今前因後果都聽清楚了,哪有同情的,紛紛唾棄,把那爛菜葉臭番茄都丟上台子。

雁雲郡王親自監斬,一令簽下去,人頭落地,也算是天理昭彰報應不爽了。

哦,還留了兩個族老沒斬,主要盤問清楚了他們兩個的確沒有串通,也沒有拿沾滿血淚的銀子,但葉崢還是斥責了他們,身為族老,要為族中百姓著想,怎可偏聽偏信,你們雖不是罪魁,卻也不無辜,那強迫百姓獻出兒女的人裏有你們一份罪,等蹲完大牢受過刑就回村去吧,在村裏贖罪。

兩個族老本就跟著吃盡苦頭,還親眼見了那刀砍人頭,聽說放他們一條活路,自然是跪地失聲痛哭,拚命打自己嘴巴說知道錯了,以後必定以村裏人的幸福為己任,留這殘身好好贖罪。

——想來以後是再不敢了。

葉崢指著大邑縣方位說:“小李我問你,像黃水村這樣有人借巫婆神漢之名殘害百姓的情況還有沒有?”

那人頭落地的場景,李淼也是第一次見,記憶深刻,聽葉大人這麽問,當即說:“沒有,大人,絕沒有了!”

葉崢狐疑看他:“真的?”

李淼其實也不敢打包票,於是又輕著聲音道:“真,真的吧?”

葉崢暗自搖頭,看來還得親自去各處看看,這李大人的話不能作數。

於是葉崢道:“有沒有,親眼看了才知道,李大人,王師爺,本官準備去治下各郡縣走走瞧瞧,邀你二位同去,可好啊?”

李大人和王師爺哪裏有拒絕的餘地,自然滿口說好。

事不宜遲,葉崢決定過兩天就出發。

臨行前,他還得找個向導。

——不要李淼他們安排的老向導,葉崢想起個人來,那人熟知當地路況,能為愛人奮力一撲,也足夠痛恨這等封建迷信。

是誰呢?

就是河神娶妻之事能被解決的轉機,那個叫阿坤的本地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