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到了翰林下班時間,葉崢慢吞吞收拾東西,慢吞吞和同僚打了招呼走到門口,才囑咐外頭等著的餘衡回去說一聲晚飯可能不回去吃,就聽到有人在喊他了。
一回頭,果然見周謝閔三人朝這邊爾康手:“葉弟留步,迎賓樓走起!”
葉崢臉上的笑一下就揚出來了。
被他料著了,三位兄長肯定要堵他。
迎賓樓內,周紀明嚴肅著臉問葉崢:“你最近可有得罪什麽人?”
謝元德也對閔良駿說:“小閔,你一向消息靈通,關於此事可有辦法替小葉轉圜一二?”
葉崢哭笑不得,心裏卻暖洋洋的。
他和翰林院其他人沒有說得很清楚,但麵對三位一直關心他的好朋友,這話就說得直接多了。
葉崢吃酒喝一口,幹脆利落道:“幾位兄長不要猜了,我和你們交個底,其實這調任令下來前,我已經事先知道,這事雁雲郡王問過我,我自己同意了的。”
“什麽,你竟知道?”
瞧見三位兄長有誌一同瞪著自己。
葉崢歎口氣解釋:“你們一向知道,我是個鹹魚沒誌氣的,雖有幸考中進士,但我對仕途如何實在是無心,反而更樂意和家人待在一起……對別人來說去雁雲興許州避之不及,卻十分適合我的性子,謝兄你不是還嘲笑過我的誌向嗎?當時說的時候,你們可能覺得我在開玩笑,但那卻是大實話——所以兄長們,葉崢此去乃是奔著自由而去,你們應該為我高興,實不用替我憂慮。”
謝元德伸出手指了指葉崢,卻不知說什麽好:“你啊你——”
知不知道多少人擠破頭入這翰林,說句難聽的,就是到地方上當個五品官,也不如翰林院清貴有前途,那走得都不是一條升遷路線了。
該說什麽呢,說翰林乃儲相的預備庫,以小葉之才,以後說不得可以往內閣努力一把?
說白了這些人家不稀罕吶,那還有啥好說的。
葉崢放出驚人之語後,又緩緩語氣做出討饒之態:“之前是未定下來不好宣之於口,才對幾位兄長隱瞞實情,讓你們替我擔心了,這樣,兄長別生氣,我自罰三杯好不好?”
他唇紅齒白,笑起來一邊一個梨渦,乃是極為討喜的長相,又用著可憐巴巴神情這麽說,有理有據的,就是鐵石心腸的人也不願意怪他了。
周紀明搖搖頭:“哎——葉弟你啊,我本想著我們幾個同為一屆又同入翰林,以後入得朝堂也是互相勉勵扶持,誰知你竟先要離開了。”
說著說著,一口酒灌入口中,竟有些傷感起來。
雁雲州距瓊天府何止萬裏之遙,這一去也不知何時能再相聚。
謝元德和閔良駿也有點沉默,顯是被周紀明的話打動了。
葉崢不想把好端端的氣氛弄得太僵,故作輕鬆道:“人生聚散總有時,兄長們不要難過,萬一雁雲郡王……”
說到這裏,他頓了頓,不知道該不該繼續說下去,要說,這話大逆不道,不說,這幾位都是一片真心待他,他若全然不知就算了,有那麽點說不上確切的想法,一點都不透露,萬一那位兄長一腳踏坑裏去了,他也會有點自責。
想想還是略說一點,反正他就要拍拍屁股走人了。
“……我就是想說,雁雲郡王也是聖上的皇子,若說有沒有機會,我想著機會再渺茫,也是有的……”
隻能說這麽多了,能不能領悟到,就看各人了。
這話說完,周謝二人略有點不解,非要說的話這是一句廢話,雁雲郡王當然是皇子,理論上當然也有機會,但這又不是理論上的事兒,葉弟在說什麽呢?
反而是閔良駿,原本沉默著喝酒,這時抬頭看了葉崢一眼。
二人隔著菜蔬上蒸騰出的熱氣對視了一眼。
閔良駿舉起酒杯:“葉弟,你既然已經做好了離開的打算,多餘的話我也不勸了,雁雲州山高水闊,興許真有一番好前途呢,至於京城的事,你也知道我外祖父是工部尚書,有點什麽消息總會提點我這外甥一番,我總會顧著謝兄周兄,不會讓他們踩坑裏去的,你就放心吧。”
周紀明有聽沒有懂,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喂,你倆在打什麽啞謎呢?”
葉崢朝閔良駿燦然一笑,沒有說開,但彼此心裏都有了點數。
閔良駿搪塞道:“什麽啞謎,我這不就是和葉弟保證,以後他離開了,我罩著你們二位兄長嘛。”
周紀明不服:“說反了吧,啥叫你罩著我和謝兄,要知道我倆為大,你為小,官職上也是我倆比你大,我們罩你才是,你搞搞清楚,葉弟在時,有葉弟比你小,等葉弟離開,我們三個裏你就是老末了!”
閔良駿囧著臉討饒:“好好好,周兄你說啥是啥,我是老末,我老末行了吧?”
謝元德笑出聲來,葉崢也跟著笑了。
這樣一來,那傷感的氣氛總算是去了。
吃過這頓踐行酒,就數著時間過日子了。
葉崢調任令上寫的時間是建議三月底動身,八月末之前到雁雲州就成,現在時間是二月中,路上給的時間還算富餘。
後頭水恒也派人聯係了他一趟,問他需要多少時間修整。
葉崢想著,既路途遙遠,那輕裝簡行是最好的,除了人反正也沒什麽是必須帶著的——哦,有一樣東西是必帶的,就是土豆,土豆不挑地利不挑環境,也不像水稻那樣需要一整塊平坦地方種植,有個小山包就能種下一片土豆,這東西和他們即將去雁雲州倒是無敵適配。
雁雲郡王派了人手去溪山村取土豆,葉崢反正在翰林院也沒什麽工作要做了,就想著帶家人回去一趟。
三月中,葉崢全家從溪山村回來,雁雲王的侍從取了大約一千斤土豆回來。
葉崢本來覺得種出土豆村裏人吃吃喝喝再賣一點,沒那麽多的,誰知村裏人看到土豆的生長力,種了不老少,種的多,剩下得也多。
有了這千斤土豆,除了留種帶去雁雲州,路上也可以吃一些解解饞了。
東西慢慢收拾著,人也告別著。
因著是跟著雁雲王車駕一同啟程,路上安全基本有保障,不怕遇到土匪地痞之類的,全家人的心情都挺放鬆的,知道要遠途也沒啥擔憂,就當一次旅行了。
葉崢這時候倒有點慶幸當時買下人一直沒有買到合適的了,萬一買好了人,馬上就要走,不是耽誤人家麽,還給別人的履曆上多了一次發賣記錄。
隻有一個餘衡,葉崢問過他,餘衡倒是很有誌氣,說既然跟了主子就要跟著,不想再尋人家折騰,況他對京城這片也沒什麽留戀,能離開這個傷心地重新開始也不錯。
葉崢問明白他的心理後就帶上了。
三月底,雁雲王車駕離京,因著是自請就藩,許是裏頭有著不得已和過意不去,明光帝賜了他不少好東西,還派了不少人馬同行,這時候沒人敢說眼紅,也沒敢說違製的,你要覺得眼紅你也去啊?
幾位皇兄皇弟為了表達兄弟之情,也給送了一堆金銀華服財寶。
雁雲郡王一點不推辭,給什麽都要,照單全收。
到了出發那天,赫赫揚揚,儀仗開拔。
葉崢他們人和東西一共裝了五車,外加一大一小倆駱駝,混在雁雲郡王車隊裏,緊跟著雁雲郡王的馬車一起出發。
接近三歲半的安兒和然兒口齒走路已經很利索了。
待在爹爹阿爹懷抱裏,靠著爹爹阿爹胸膛往外看,黑葡萄似的眼珠子滴溜溜靈動轉著。
葉崢給安兒拉了拉擋風的外罩衫,雖然燃著炭盆,但三月的京城郊區的風還是有點冷的。
安兒仰著白嫩小臉看爹爹:“爹爹我們要走了嗎?”
到底從有記憶開始就生活在京城,安兒和然兒與大人們的心態是不同的,於他們而言更像離開了一個最熟悉的地方,去向陌生的遠方。
葉崢摸摸安兒的小腦袋:“我們要去安兒和然兒可以自由奔跑的地方。”
安兒似懂非懂點點頭,又說:“是阿爺說的,可以爬山抓野雞的地方嗎?”
葉崢點頭:“憑你阿爹和阿爺的本事,肯定能讓你抓到野雞。”
小孩子的注意力好轉移,很快就把離開的事忘了,好奇的大眼睛觀察起車窗外的景象來了。
離了北地就是南下,越往下走,那氣溫逐漸回暖,到了四月初,走到洛水附近,車裏再燃起炭盆人就悶得要冒汗了,緊趕著把炭盆滅了收起來。
外頭植物鬱鬱蔥蔥,野地上開著不知名藍色白色粉色小花,還有蝴蝶繞著花兒授粉。
臨時停車休息的時候,葉崢牽著兩個兒子的手,摘了一大把花和柳條回來,想給兒子們編個花環戴戴,增加點春遊踏青的氣氛。
誰知經過幾年歲數增長,他的手還是笨得不行,誇下海口奮鬥了半天,柳條都被霍霍了,也沒編好一個花環。
還是雲清瞧不下去,接過來三兩下就編好一個,三兩下又編好一個。
安兒然兒接過花環戴在頭上,歡樂地和撲棱小鳥一樣飛奔去給阿爺阿奶和豆子哥哥跟前炫耀,得了一籮筐誇獎。
兒子們不在跟前,葉崢纏著雲清,讓他教自己編花環,他就不信他這麽聰明的人編不出個好看的了!
雲清拗不過撒嬌的夫君,兩人手牽手到湖邊又摘了一捧柳條回來。
他倆摘柳條的時候,瞧見旁邊餘衡吭哧吭哧也在摘。
葉崢還暗想,難不成餘衡也要編個花環戴戴?
真看不出他有這愛好,還扒著耳朵邊和雲清吐槽了。
兩人回到營地,雲清手把手教葉崢,葉崢趁機吃豆腐,這裏抓一下那裏摸一下,弄得雲清說要不教他了才安分下來。
他也不真笨,就是沒啥技巧,雲清給他說了,他就會了,還拿出現代藝術的眼光插了花,自覺編出了一個超越時代審美的花環,拿著要去兒子們跟前炫耀一番。
走過去卻發現安兒然兒小豆子三個都圍著餘衡盯著瞧,似乎很受吸引的樣子。
葉崢也悄悄湊上去瞧了一下,發現餘衡正在編花籃,那花籃是雙層的,編得喲,真是漂亮極了,惹得三個小孩看得目不轉睛。
葉崢看看餘衡手上高難度的花籃,再看看自己手上這充滿了現代藝術氣息的花環,想了想,還是沒有過去自討沒趣。
扭頭回夫郎身邊尋求安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