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就著窩窩頭,雲清和葉崢一口氣幹掉半盆,這才緩了下來。
二人對視一眼,彼此都默契地不提剛才餓狼撲食般的吃相,給彼此留點麵子。
雲清這時才有空誇獎他:“你竟然有此等廚藝,能將這難以入口的蝲蛄做得這般好吃,怕是鎮上的吃食館子都不如,是從前在家的時候學的嗎。”
怎麽可能呢,葉崢搖頭:“我那個家你也知道,哥嫂都不是好相與的,哪能縱容我浪費如此多的油鹽調料,我這也是偶然看到一本廚藝書上寫了幾種烹飪方法,隨便記下來的。”
雲清這才想起,眼前的葉崢還是個讀書人,正經過了童生試的,他說是書上看來的,必定錯不了。
“阿崢天生聰慧。”雲清表揚他。
“哪裏是我聰慧,不過是運氣好罷了,”被心上人誇獎,葉崢難得有點小羞澀:“從前也沒有機會試驗,說起來還是清哥兒容我胡鬧,我才得以一試,這都是清哥兒讓我知道我還有這份手藝呢!”
雲清聽得嘴角上揚,心情好極了。
趁此機會,葉崢提議:“既然吃飽了,我們去給爹娘送飯吧!”
葉崢既有這份心,雲清自然不好攔他,再說葉崢想著二老是好事。
葉崢又道:“爹娘勞作了一上午,身上手上必定沾泥,剝起這鼇蝦殼來相當不方便,清哥兒,我們為人子女的,替爹娘將蝦殼剝了吧。”
雲清雖然覺得這殼沒啥不好剝的,爹娘也沒那麽嬌氣,但這種小事他自是樂意做的。
二人將蝦頭取下放入碗中,又將蝦尾上的肉剝出,浸入湯汁裏泡著。
一陣忙碌後,帶著兩碗蓋著厚厚鼇蝦肉和汁的鄉土版雜糧“蓋澆飯”出門給爹娘送午餐去了。
地頭上,雲家父母忙碌了一上午,太陽最高的時候,肚子裏也咕咕叫起來,勤勞的雲家父母這才放下水桶和鋤頭,到陰涼地兒坐下歇會兒。
雲羅氏凈了手,從籃子裏取出早上帶來的幹糧窩頭,掰了一塊分給雲爹。
隔壁田地的老李頭也在吃飯,油香味一陣陣往這裏飄。
老李頭的二媳婦娘家有個哥哥是在鎮上飯館做工的,沾著老二媳婦的光,老李頭家時常能從飯館子裏帶點剩飯剩菜回來,這些剩飯剩菜倒也不是客人吃剩下的,隻是偶爾飯館煮多了或者琢磨新菜,那些菜自然不好賣給客人吃,飯館的做工的人就時常能帶點回來分給家裏人吃。
老李頭今天帶的就是飯館裏的菜,有一個肉片炒醃蘿卜,還有一個大雞翅膀。
這醃蘿卜雖然燉得爛黃,老李頭一點不嫌棄,裏頭到底還有肉片不是,飯館裏的菜那油水自然是足,用料也紮實,那農家飯菜可是比不了的!
老李頭邊吃邊看雲家爹娘,見他們隻能苦哈哈地嚼幹糧,一對比自己的飯食,心裏立刻升起巨大的優越感。
“我說雲老弟啊。”
老李頭砸吧著嘴開口了,語氣帶了點居高臨下:“這農忙也不是一兩天的事兒,這天天嚼幹糧人可支撐不下去,也叫弟妹跟著一起受苦不是?”
雲爹倒是沒有多想,幹糧也是糧,他吃得津津有味:“有幹糧吃已經是好日子了,荒年的時候連草根樹皮啃沒的日子也有。”
本來就是,村人忙起來的時候誰有功夫做飯,還不是都啃幹糧,這老李頭的二小子沒成親前還不是一樣吃幹糧,現在沾著兒媳光才吃上兩頓剩菜,話裏話外就看不上吃幹糧的了,最好那飯館裏天天有剩飯剩菜給他吃哦。
老李頭還想說什麽,不遠處忽然傳來一聲輕快的叫聲:“爹娘,我們給您二老送飯來了!”
老李頭尋聲望去,那聲音清亮,像隻輕快的鳥一樣撲簌簌飛來的,不是那三棍子打不出悶屁來的葉家小子是誰?
還有他身後跟著,穩穩托著食籃的,正是這雲獵戶家的哥兒,叫雲清的。
老李頭先前去了一趟鄰村,回來才聽人說這雲家找到上門哥婿了,老李頭開始還有些不以為意,那雲家哥兒長得根本就不像哥兒,還有人願意入贅?就入贅了,肯定也是那等懶漢二流子一類的,這入贅的小子,連男人的尊嚴都不要了,能是個什麽好的。
後來聽說是雲家九歲中童生的那個,老李頭才恍然大悟,原來是這個鋸了嘴的葫蘆,病秧子白麵團兒。
叫老李頭說,中童生有個屁用,平日裏見了人連句囫圇話都不會說,性子也任人搓圓捏扁,還不如他幾個兒子,大字不識,好歹給娶回來幾房媳婦,生了孫子。
不過這軟綿綿的葉小子,倒正和雲家那個男相的哥兒絕配,想到這裏,老李頭還哈哈大笑過一場,現在一看,這葉小子怎麽變了個人似的?
雲爹雲娘這時也看過去,見是自家的哥兒哥婿,忙站起來去迎:“怎麽還送飯來了?我和你爹帶了幹糧的,管飽。”
葉崢仗著年紀小,眨巴著黑葡萄大眼看過去:“娘,我和清哥兒在家待得無聊,怪想你們的,清哥兒又說你們在地頭吃幹糧,我和清哥兒就自作主張給你們送飯來了,娘你不會怪我們不說一聲就來吧?”
“不怪不怪,哪能怪你啊,走一路累壞了吧,過來娘這裏坐,娘給你掃個大石頭。”
說完,牽起葉崢嫩呼呼的小手,果真給他掃了一塊幹幹淨淨的大石頭,叫他坐下歇歇腳。
葉崢甜甜一笑:“謝謝娘,娘不用管我,快去和爹一起吃飯吧,餓壞了我和清哥兒可是要心疼的。”
“哎,好,娘馬上去。”
雲羅氏被他哄得喜笑顏開,正要往雲清處走。
沒走幾步忽然僵住,和雲老爹對視一眼,眼裏均有點無奈的意思,雖然為娘的不好說自家小孩,但不是她這個做娘的嫌棄,實在是清哥兒的手藝令人頭大,她都和當家的帶了幹糧避出來了,還沒躲開清哥兒的一頓飯。
但這都送到麵前了,也是孩子懂事兒,做爹娘的總不好連這個麵子也不給。
這時候雲清已經走到雲老爹身邊,雲爹朝雲羅氏招手,意思老婆子有難同當,雲羅氏隻好咬咬牙走過去。
雲清也注意到爹娘的眉眼官司,當做沒看到,手卻一把揭開了蒙在籃子上的紗布,頓時,一股奇異的鮮香飄了出來,令人食指大動。
連一旁的老李頭也吸了吸鼻子:“什麽味兒,怎的恁香!雲老弟,你家哥兒哥婿給你送什麽好吃的來了?”
可真好聞啊,老李頭又大大吸了吸鼻子,覺得嘴裏的剩菜登時就不香了。
兩碗飯都蓋著鮮香嫩滑的鼇蝦尾肉,雜糧飯浸飽了濃鬱的湯汁,熱乎乎地散發著河鮮的美味。
雲爹雲娘沒空搭理老李頭的話,喉頭不住吞動,那口水止不住就從嘴裏各個角落流了出來。
雲清把飯往二老手上一遞:“爹娘快吃吧,這是阿崢的手藝,特意帶來給你們嚐嚐,有話晚上回去再說。”
雲羅氏早就忍不住了,這也太香了,當即也不說別的,端起一碗就開吃,雲爹也是一樣。
老李頭問話沒人搭理,鬧了個自討沒趣。
不過他還是涎皮賴臉地湊過來:“雲老弟吃啥好的,我瞧瞧?”
雲爹忙著吃飯,沒空說話。
老李頭又去看雲羅氏,雲羅氏一介婦人抹不開麵子,還是雲爹把她往身後拉了拉,給老李頭挾了一個。
老李頭也不嫌自己寒磣,伸長嘴就吃了,頓時就被嘴裏的美味給迷住了,咋恁好吃啊,比他兒媳帶回來的口味可好多了。
“雲老哥,這到底是啥啊?”
石頭上休息的葉崢答了一句:“老李叔,是蝦。”
“蝦?蝦能做出這個味兒,葉小子你可不要哄我。”
老李頭也不是沒吃過蝦,那蝦還不是想吃去水裏摸就成,可是哪吃過這麽香的蝦。
“沒哄您,真是蝦。”
“真是蝦啊……”
老李頭眼珠轉轉,忽然殷勤地跑葉崢跟前:“葉小子,你跟叔說說,這蝦是怎麽做的?”
老李頭想得美,他可是聽二媳婦說了,那鎮上的飯館最愛收集新鮮菜式,那新鮮的菜方子可能能賣好幾個大錢呢!
若能將這蝦的做法記下來說到那飯館去,他也不要錢,隻說想把家裏的三小子也送到那飯館的後廚做學徒,掌櫃的還能不答應?
二媳婦仗著娘家有個哥哥在飯館做跑堂的就在家裏吆三喝四的,他老李頭的小子要是做了那後廚學徒,不比跑堂的強,到時候他老李頭不也得揚眉吐氣一回,還用看那二媳婦的臉色?
想到這裏,老李頭的神色更急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