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王犇似乎有什麽要緊事,和葉崢說了沒多會就趕著走,好在臨走前給葉崢指明了他的辦公室。

雖然不明白皇帝此舉何意,但好歹有個地方能待著,總比站立都不是要好。

葉崢走到自己的辦公室裏,在那張紅檀木椅上坐下來,屁股左右挪挪,覺得還挺寬大舒適的,桌案高度也符合人體工程學,把窗子打開一瞧,室內也亮堂,就算坐小室裏伏案讀書一天采光也夠。

看來這翰林院的樓閣在建設時就經過比較科學的設計,雖然這年代連科學這個詞都沒有出現,不過不妨礙古人有自己的智慧經驗。

橫豎無事,葉崢幹脆從書架上抽出書看起來,架子上的書一多半都是詩詞不錯,但還有小半是其他的,葉崢抽出本地理誌開始打發時間。

期間有侍童從外頭進來,給添茶倒水,侍童瞧著年紀不大,約莫不超過十歲,但做起這些整理書冊和添茶遞水的活計已經很熟練,並不讓人覺得吵鬧。

葉崢瞧著他整理書冊的時候都是按照一定規律排列,分類也是詩詞和詩詞一塊,史書和史書一塊,顯見得是識字的,就和侍童搭起話來,問他今年幾歲,哪裏人士,既讀書識字,怎不繼續念下去。

那侍童都規矩答了,他自稱叫墨硯,今年虛歲十,八歲以前在京城的衡華書院念書,後考了兩次童子試都沒過,家道又中落了,付不起書院的束修,好在為人勤勉乖巧,念書時同一位教書先生關係好,托了那先生的關係來翰林院做份工,如今每月能給家中拿回二兩銀子補貼家用呢。

說起這些的時候,墨硯神情平和,言語間也沒有流露出不能繼續念書而要來伺候人的怨懟之色,隻是靜靜陳述這份工作給家裏的帶來的幫助,墨硯還說他家中有個十四歲的阿姊,正是議親和相看人家的年齡,京城女子出嫁普遍比其他地方晚些,十七八歲才嫁人的比比皆是,十七八的女子在溪山村,身後可能已經跟著娃娃了。

墨硯希望自己在翰林院努力工作幾年,能幫著雙親給阿姊備一份說得過去的嫁妝,叫阿姊以後在婆家也多受些看重。

葉崢在現代時候聽多了那種姐姐輟學打工供弟弟上學或者娶媳婦的故事,沒想到來了思想最為封建的古代還能聽到個弟弟努力工作給阿姊攢嫁妝的版本,一時聽得心裏感懷,墨硯打掃完出門的時候,就從懷裏掏出二十個銅錢打賞給了他。

二十個銅錢不算多,但也能抵得上墨硯一天工資的三分之一了,墨硯特別高興地收了,說謝謝葉大人的賞。

不過臨出門還是回過頭認真說:“我知道葉大人是心好同情我,不過同我一樣有故事的侍從在翰林院也多,難不成葉大人聽一個故事就要給一個,恐怕一月俸祿也不夠發賞錢的,這是第一回我就收了,再有一回,我可不要了。”

說完關上門。

葉崢失笑,他竟被一個小孩子說教了。

不過仔細想想墨硯說的也不錯,這年代有悲慘身世的人多了去了,墨硯能來翰林院做些輕省活計已比其他人幸運,再說翰林院啥都不多隻有書多,似墨硯這樣已經在書院學習過的,若要再撿起書來總是有機會的。

中午的時候,太陽曬進了窗戶,葉崢從地理誌裏抬起頭伸了個懶腰,正準備起來喝口水活動活動,門就被打開了。

閔良駿從外頭探進顆頭,一瞧見葉崢就笑了:“葉弟你這裏好清凈,竟然是單人小室,果然正七品的待遇就是不同,我那兒是六個人共享一間,地方比你這裏大些,到底不如單獨一間自在。”

葉崢無聊了一上午,乍瞧見個熟人眼前一亮。

閔良駿推門進來,嘴裏說:“我聽我們那屋的人說小葉榜眼分來了弘文館,一聽就知道肯定是你——咱倆有緣,我也分到弘文館了,周兄謝兄沒見著,葉弟知道他們分哪了嗎?對了我們那屋都是修補古籍的,你這屋是做什麽的?單獨一間,必是特別重要的事務吧,讓我猜猜,是不是給官家起草文書的?那你可有福了,經常能在官家跟前露臉,幹他三年再不濟也能在內閣混個眼熟,到時必定前途無量,和我這樣苦巴巴熬資曆的,就是雲泥之別了,就我們那屋吧,有個熬了九年的,還是個修籍冊的小小檢討,嗐。”

一大串子話,叫葉崢聽得不知道先回答哪個好,隻好一樣樣說。

“我也一上午沒出去,並未見到周兄謝兄,興許不在一個部門?”

“我這屋工作沒你想的高端,是寫詩的,聽說主要是寫青詞……我在詩詞上的造詣,你也知道的。”

閔良駿自然知道葉崢的詩詞水平,聖上親口說要打小葉榜眼詩詞老師十板子,這已成了這屆進士們的談資了,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怎麽自己都被分去修古籍了,葉弟反而被分到個寫青詞的活計呢?

要知道寫青詞可是十分冷門的工作,大啟道教不興,一年舉辦不了幾次法會,自然也就用不上幾首青詞。

閔良駿問出心中疑惑。

葉崢搖搖頭表示他也不清楚:“聽王大人的意思,說是聖上專門吩咐了讓我學詩,寫青詞,但詩才好的人多了,比如周兄長於辭藻,豪邁奔放,又比如閔兄你,清新飄逸、浪漫激昂,再不然謝兄的詩歌沉鬱頓挫,長於寫實——聖上若真有需求,放著你們這些現成的人才為何不用。”

非叫他去寫青詞,而且葉崢自己的長處和興趣也不在這裏,詩詞是十分需要靈性的東西,沒有樂趣和興趣,就學上三年也隻能弄些堆砌之作,變不成大家的。

閔良駿也搖頭表示不解,他也覺得官家的安排有點奇怪,但這話又不好說,不然豈不是敢妄議今上了,隻能安慰葉崢:“官家這麽安排肯定有安排的用意,反正翰林院本就是清閑地,我等有大把時間可以用來學習,葉弟就聽話,努力學習寫詩作詞吧。”

葉崢苦笑:“也隻能如此了。”

閔良駿拍拍葉崢的肩叫他看開點,又說:“別想這個了,到午膳時間了,聽說這翰林院食堂的飯菜一向不錯,隻是從不對外開放,今天倒要體驗體驗。”

葉崢點點頭站起來,和閔良駿一起走出門:“興許在食堂裏還能碰見謝兄周兄呢。”

翰林院的小食堂在西北邊,屬於翰林院綜合建築物中的一環。

正是午膳時間,各位翰林從自己的工位上走出來,魚貫入小食堂,葉崢和閔良駿初來乍到不認識地方,隨著人流走準沒錯。

二人剛走進食堂,就聽得有人打招呼喊他們:“小葉,小閔,這裏!”

葉崢循聲望去,隻見謝元德和周紀明已經占了一張桌子,正在招手叫他們。

二人走過去坐下,一張餐桌四四方方,四人正好坐滿一張桌子。

葉崢笑:“謝兄周兄,咱們四個又齊了。”

周紀明說:“我和謝兄才還說起你們呢,我和謝兄分到兩處地方,我是文書院的,謝兄是國史院的,我們也將將才在食堂裏遇上,葉弟你和閔弟一塊兒進來的,你倆分到哪兒了?”

葉崢抬抬手,方便侍從把飯菜擺到桌子上,口中回答問題:“我和閔兄都是弘文館的。”

謝元德撫須:“你們倒是有緣,分到一處了。”

閔良駿道:“我和葉弟真正有緣,我倆連家都住得隻隔一條街,對了周兄謝兄,上峰給你們安排什麽工作了?”

謝元德笑著持起筷子:“我是國史院的,顧名思義,修史的,倒是正合我的脾性。”

又指了指周紀明:“小周好,小周他們文書院專司給聖上起草文書,草擬詔文之類的,可是炙手可熱的去處。”

周紀明聞言摸摸腦門,謙虛:“倒也沒有,我是新來的,那些可以麵聖的工作輪不到我頭上,李學士安排我給下頭的庶吉士們值講書文罷了,每旬輪到我三回,其餘時間可以看看書學學政什麽的。”

葉崢聞言舉起茶杯:“借用閔兄方才說我的話,周兄這狀元果然與我等不同,這才叫前途無量呢!”

幾人以茶代酒碰了一杯,真心祝賀周紀明得了個好差事。

飲過茶,周紀明問:“我們仨都說過了,隻剩葉弟你了,你可得了什麽好差事沒有?我瞧著聖上對你多有青眼,就連說得話都比別個多些。”

葉崢苦笑著搖搖頭。

閔良駿代他答了。

周紀明聽了也很不解:“如何讓葉弟寫詩呢,我觀葉弟的策問做得極好,連我也自愧弗如,是讀萬卷書行萬裏路的意思,葉弟長才並不在詩文呐?”

周紀明有什麽說什麽,猜測道:“莫非葉弟你哪裏得罪……了?”

手指朝天比了比,看的人都懂,指的是皇帝。

剛說完,周紀明自己也覺得有些不可能,葉弟不過一屆榜眼,何德何能得罪今上。

謝元德到底年紀大些,他有不同看法:“小葉先別想太多,興許不是壞事呢?”

“難道還是好事?”閔良駿瞪大眼,“周兄那才是大好事呢!”

謝元德神秘一笑,指指四周,搖搖手指,表示這個話題到此為止。

葉崢也表示話題終止,這翰林院食堂人多口雜,哪能當著那麽多人議論皇帝的事呢,話裏帶到一句還能說不留心,指著這個話題說就是自找麻煩了,還是慎言的好。

“吃菜,吃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