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雲羅氏見二人買了大堆菜回來,以為要搞個什麽大工程,放下針線忙忙地去洗手趕著來幫。
草哥兒拎著肥雞喜氣洋洋:“好肥的兩隻雞,殺一隻白切怎麽樣,另一隻用水米養著過兩天燉湯吃。”
雲清聽了就說:“都殺了吧,阿崢說兩隻都殺了。”
“一次殺兩隻吃得完嗎?要不還是留一隻……”草哥兒節省慣了有點猶豫。
葉崢正好從屋外進來,聽了笑說:“這道菜需要熬一鍋濃濃的雞湯做湯基,至少兩隻雞打底——兩隻我還嫌少了呢,別擔心吃得完。”
“好嘞,那我去殺。”
雲羅氏看那一堆菜:“菜也都洗了?”
葉崢想了想:“除了豆製品和酸筍這兩樣好存放的多買了一些,其餘種類多量不大,都洗了吧。”
“成。”
雲羅氏就去找了個大木盆,雲清打來清水,二人把菜倒入木盆裏用手搓洗。
大人忙活的時候,雲爹在地上鋪了條席,加了圍欄,讓安兒和然兒脫了鞋在擺了木老虎布公雞等小玩具的席子上玩,小哥倆性格迥異,但都是好脾氣的孩子,為了搶一個玩具撕扯打架這種事情很少發生,隻要有一個大人顧著就能看好他倆。
草哥兒做事仔細,雞毛開水燙過拔得幹幹淨淨,雞血用碗裝了,裏頭點上鹽,很快就凝成固體,接著剖雞,清洗雞頭雞腸內髒,這些醃臢的部位都清理得無一絲異味才撈出來裝在盤子裏。
草哥兒一手拎著一隻雞問:“怎麽切?”
葉崢正在調配大料比例,聞言忙回:“不用切,整隻雞燉湯味兒才濃鬱。”
雞在鍋裏燉上了,葉崢的調料也配好了,用紗布裹成一小袋一小袋紮緊。
海帶頭泡發切成拇指大小塊,油豆腐也泡水裏,豆腐切片又切成扁扁的立方體,豆皮切千張條,酸筍切塊,小青菜葉子片片分開,五花肉切片加了油鹽麵粉捏一捏,香腸擱蒸架上蒸熟,豬肝豬肺灌水洗淨後丟進湯鍋一起熬湯。
小火慢燉了一個時辰,濃鬱的雞湯味兒飄滿了整座宅邸。
“這味兒,是正宗的老母雞不錯。”雲爹評價。
安兒和然兒每日除了喝奶積極,吃其他食物都沒有特別執著過,聞到這香味兒也開始吸著小鼻子到處尋。
雲羅氏瞧了笑著逗:“阿爹和爹爹再做啥好吃的啊,這香的,把我們寶寶的小饞蟲都勾出來了是不是啊?”
安兒就比著學:“饞蟲,饞蟲。”
然兒吧嗒著小嘴說了個香香。
雞湯熬好後,葉崢用筷子紮著雞身將兩隻雞提出來放到大盤子裏冷卻,雲清按了葉崢說的,洗手將雞肉拆下撕成小塊,煮過的整雞很好拆,沒多會就拆成出兩句完整的骨架。
要說這骨架也是好東西,多弄幾個雞骨架也能熬出香湯來,不過今天是自己吃就無所謂浪費不浪費了,仍是丟了。
熬好的雞湯葉崢分成大的和小的兩份,大的那份裏放上大料蔥頭蒜米生薑和紫蘇葉繼續熬煮,將一碗駱駝奶各倒一半入兩份湯,調出略帶奶白的色澤,繼續開了小火咕嘟,又指點著將其餘各類食材過水焯熟。
夕陽西下的時候,這頓花費了不少功夫的晚飯終於可以上桌了。
桌上放了一大一小兩個盆,大的呈現紅潤油量的色澤,冒著一股近似烤魚底料但略有不同的異香,裏頭泡著滿滿的食材,香菇豆皮豆腐滑肉片等,小盆的色澤奶白金黃,散發著濃鬱的雞湯味兒,裏頭也泡著相同的食材,隻是數量少很多。
葉崢等人一人身前一碗噴香的白米飯,濃鬱的料香在飯桌上縈繞徘徊。
雲羅氏忍不住吞了吞口水,爹說開飯吧。
眾人的筷子不約而同就往那紅亮的大盤裏伸。
這熱辣的紅油質感是葉崢用紫蘇葉搭配花椒香油芝麻花生調配出來的,盡力在沒有辣椒的年代營造出來近似現代紅油的口感,以後就統稱麻辣紅油。
葉崢夾了一筷子冒著熱氣的麻辣肉片,這肉片用澱粉捏過,入口十分順滑,一點都不柴,鮮香麻辣的紅油湯裏加了駱駝奶,有種濃鬱掛汁的質感,掛在肉片上全部吃進嘴裏。
就這一口進嘴的感受,一晌午的忙碌都值了!
大人們吃得頭也不抬,連一向淡定的雲清夾食物的速度也比往常快了不少。
安兒和然兒口水流得三尺長,小腿在古代版兒童椅上蹦躂,嘴裏含糊不清道:“香香,吃吃。”
雲清這才減慢速度,換了幹淨筷子將從小盆雞湯裏夾出來降了一會兒溫的雞絲弄得更小,給嗷嗷待哺的兒子們一人嘴裏塞了一口。
這一頓熱辣辣吃得舒坦,三月裏人人身上都出了汗,吃飽了往椅子上一攤,每個頭發絲和毛孔裏都透出舒坦。
不過那菜還是弄多了,根本吃不完,因葉崢研習著上輩子專家說的吃隔夜菜不好的習慣,在條件達到的情況下一般敦促著家裏人也少吃隔夜菜。
雲羅氏看著剩下的不少食材有點發愁,總不至於要倒了吧,這要糟蹋了可太痛心了。
葉崢笑說:“這個不用倒,吃不完明天可以接著吃,若明天不吃後天吃,則每天需將湯水滾開一次就行。”
雲羅氏聽了這才安心。
飯後,娘和草哥兒洗碗,雲清陪小朋友做遊戲,爹端了水澆院子裏的花木,葉崢陪著雲清說了會說逗逗孩子就回書房繼續溫書去了。
天擦黑的時候,雲清懟好一大桶熱水喊葉崢去泡澡,葉崢放下書出來時候看到安兒和然兒一人抱著一個金黃果香的佛手瓜在玩,屋子裏都是佛手瓜的清香。
葉崢稀奇道:“這是海上舶來的千金瓜吧,啥時候出去買的,剛才?”
雲清一說,葉崢才知道這不是飯後散步時候出去買的,而是他將溫書的時候王阡直來了一趟,說得了幾個不值錢小玩意兒送來給他們香屋子,人家特特為了幾個瓜跑一趟,雲清見不是什麽金啊銀啊的就留下了,給安兒和然兒各人一個玩,其餘屋裏都擺上幾個,也就用得差不多了。
葉崢知道這千金瓜不便宜,一個瓜可能比他們晚上一桌子菜的價格還貴,不過他沒說出來,而是問:“王兄來了,怎不叫我出來陪?”
“王二哥聽你在看書就說不要打擾,隻是順路來一趟,放下東西就走,我就讓他稍等會,將廚下給安兒然兒幹幹淨淨收拾著沒動的那盆缽缽雞讓他端了回去。”
“清哥兒做得對,王兄得了好玩意記掛我們,咱有好吃的也不小氣,有來有往才是長久之道。”
……
話說那王阡直因著帶人一舉破了二月裏那個京城人口拐賣案,立了一件大功,連帶上峰也得了誇獎,一躍成為衛所紅人,即將從手底下領著十人的從七品升職成正七品的總旗,總旗幟可以管五個小旗,也就是再過幾天,王阡直手裏就至少有五十個人了,這職升得痛快。
消息傳開後,衛所的同僚兄弟還有往日有交情的鄉紳商戶都上門來賀,其中有個做海上生意的商人就進了這麽一筐千金瓜,說現在京城的上流階層都流行用這個熏屋子,氣味清雅又不煙熏火燎的。
上不上流王阡直不清楚,他們王家從鏢頭大哥到小屁孩王元寶都不是什麽風雅人士,連後院老夫人都是個爽利脾氣不大弄什麽香,一腳正準備踢在那金瓜框上想說你個老小子調侃我是吧,勞資那根毛孔看著像熏香的。
就在這時候,眼前忽然浮現起葉崢和雲夫郎來,這兩人一個美豔無匹一個俊逸無雙,兩個寶寶一個像雪團捏的小仙童,一個像玉石雕的小公子,光說這人才人品,也不比那等貴族公卿家出來的差,送給他們熏屋子正是合宜的。
於是收回踢出一半的腳,在那商人肩頭拍拍:“還是我的老哥哥啊,有了新奇東西想著我。”
緊趕著下執回家的路上轉道鬆柏胡同,將那框金瓜給送了,得了雲夫郎回贈的一盆吃食,用幹淨籃子裝了,看著封得嚴實,從外頭也看不出是什麽來,雲夫郎隻提醒了句裏頭有湯水小心灑了,王阡直提籃的時候就留了下心。
王阡直不是個貪嘴的,故一路也沒特意打開瞧瞧裏頭是啥,隻覺沉甸甸的一碗,好在他有力氣,提得動。
回到家比往常的飯點晚了些,王大通知道自己弟弟的工作性質不能保證按時下執,也沒多問,就催他快走幾步,說祖母那裏擺好了飯食都在等著。
這是王家習慣,初一十五聚在老夫人院裏吃飯一桌子陪著樂嗬,其餘時間則各自愛咋吃咋吃。
瞧見王阡直進來,老夫人笑嗬嗬說了句阡兒回來了,聽說阡兒要升職了,不錯真不錯,隻是這仕途再要忙,人生大事也是要緊的,不能光奔著前程去,忘了娶妻生子雲雲。
王阡直時年廿八,未婚,就算京城人成親年齡普遍比其他地方晚一些,他這也是妥妥的大齡未婚青年了,故而老夫人每次瞧見他都要念叨一回這件事。
王阡直聽得耳朵生繭,正好王夫人眼尖瞧見他手裏提著的東西問是什麽,王阡直忙忙動作誇張地把籃子提上桌放著:“下執的路上去葉弟府上送了點東西,這是雲夫郎回的禮,應是一種帶湯的吃食,阿嫂你看看合口不合口。”
王夫人瞧著這麽個籃子有點下不去手,王家雖不是什麽大富大貴人家,但盛飯盛菜一概用的細瓷,別說這種竹籃,就連粗碗都沒上過桌。
再者老夫人連日身上不好就帶累了胃口也差,若不是老夫人這裏,王夫人肯定願意取出來看看,再怎麽也是雲夫郎一片心意,但事涉老夫人她就有點猶豫了,和阿弟打著商量:“要不飯後去我們那屋打開再看?”
王阡直正指望用這個轉移老夫人注意力好叫她少嘮叨兩句,聞言奇怪道:“為啥要飯後,既是吃食,此刻打開吃了不就成了?”
說完自己動手去掀籃子,王夫人不好動手去攔表現得太刻意,卻悄悄地把拿嗅鹽從袖中退出來捏在掌心,防備著老夫人聞到或者瞧到什麽不舒服的時候直接好用上。
籃子掀開是一隻帶蓋的白瓷大碗,王夫人略鬆了口氣,好在不是什麽壇啊甕啊的,白瓷碗雖素但看著就幹淨。
王阡直將碗蓋揭開,裏頭冒著餘溫的湯氣就嫋嫋散發了出來,那湯黃亮,泛著奶白的色澤,裏頭泡著一些菜,瞧著就不是本地吃法,但那股奇異的湯香卻一直往人腦子裏鑽。
“嗯,這是什麽菜,如何會這麽香?”老夫人吸了吸鼻子。
王阡直也用力吸鼻子覺得香:“叫什麽名字雲夫郎沒說,隻說是還禮,好吃的。”
說話時候那眼睛就直勾勾盯著湯碗沒有移開過。
“把這湯菜盛一碗我嚐嚐。”
老夫人沒忍住吞了吞口水朝媳婦說。
“哎,好的娘,馬上!”
王夫人聽這麽說,心中驚喜,老夫人已經連續一個禮拜都說吃東西沒味兒了,變著法兒地做了好吃的,每次都隻象征性嚐一下就放下筷子說飽。
這還是近段日子裏老夫人第一次主動要求說要吃什麽東西呢,可不令人驚喜麽。
忙著人拿來湯勺,麻利兒盛了一碗:“娘,我喂您吃。”
老夫人眼睛沒離了湯碗,擺擺手:“不用,秀娘你也自個兒盛一碗,打發元寶也吃,通兒阡兒也別站著了,都坐下來吧,母親這裏還客氣什麽。”
“娘說得是,阿兄我們也別客氣了,坐吧”
說完就瞅著那盆湯去了,他也被這香味兒弄得有點迫不及待了。
又過了幾天,葉崢他們剛吃完中飯,正抱著安兒然兒在院裏走動消食,王阡直提著一串禮盒進來了,那禮盒貼著紅方塊紙,一看就是街上鋪子裏買的專門送禮的東西。
葉崢瞧著奇怪:“不年不節的,王兄拿這些來是什麽典故?”
王阡直把禮盒放下,他走得急了有點出汗,接了雲清捧來的茶水道了聲謝拿起一飲而盡,長舒口氣抹抹嘴:“請雲夫郎再賞我一碗,渴得狠了。”
葉崢瞧他連喝三大碗水,問他做什麽去了渴得這個樣。
王阡直說跟蹤個人埋伏了一個時辰沒喝水,才把任務交了就忙忙來了這裏。
葉崢點點頭,朝那禮盒方向抬了抬下巴:“王兄還沒說到底為何送這些勞什子呢。”
王阡直歎了口氣:“嗐,此事說來好笑,要不是知葉弟你一家人品,我都不好意思開這個口。”
葉崢調侃他,語氣帶著些隨意:“還有你王兄不好意思開的口?倒要好好聽一聽。”
因這幾日葉崢一家在京城走動,王阡直辦事老練雷厲風行的名聲也聽過一些,這麽說就是瞧著他尷尬主動開口化解。
“那我便說了,葉弟可別笑話,上次我拿了些千金瓜過來,令夫郎不是回禮了一大盆湯菜嗎?”
“家母因連日身上不好,胃口欠佳已有一段時間,吃什麽都沒有滋味,上次拿回家那盆菜卻一連吃兩大碗還誇,我們都高興母親的病好了,誰知過後還是飲食平平,想來母親胃口大開乃是偶發事件,是吃了令夫郎送的那盆湯菜之故。”
“我和母親說,這還不簡單,葉弟同我們關係極好,再要一些便是,母親卻不忍因自己的原因讓家裏落下個貪嘴的名聲,說怕人笑話,後來我一想也是這個道理,又不是饞癆轉世,哪能吃過一次好的就訛上人家,常來討要呢?”
葉崢聽得他把自家人形容成饞癆轉世,有些哭笑不得,這缽缽雞的味道是經過曆史檢驗的,在美食如雲的現代都占一席之地,古人抵擋不了再正常不過了。
忙說了話解圍:“王兄一片愛母之情令人感佩,本朝連官家都一向推崇孝道,王兄快別自貶了,這東西做法不難,家裏正好有現成做下的,請王兄帶回去給老夫人吧。”
“嗐,”王阡直也說了實話,“不僅老夫人,主要是我家從阿兄到元寶,各個都說好吃,茶飯不思的也不止娘一個。”
葉崢聽得露出了笑容。
雲清瞧著食材還多,就將麻辣和不辣的各備了一份裝好給王阡直:“這裏頭有兩種口味,紅油的裏頭擱了茱萸和花椒,味兒辛辣,吃時小心,另一份白湯口味鹹鮮,老人孩子都克化得動。”
“多謝雲夫郎。”王阡直鄭重鞠了個躬,搓搓手接過來收下,如獲至寶。
接了東西,王阡直起身告辭,離開時的背影憑空生出兩分急切。
“等下。”走出門前葉崢喊住他。
王阡直回頭,葉崢衝他揚了揚手裏一串禮盒:“下次想吃提前說一聲就成,這個就不必了。”
“有你這句話,下次我直接來討。”
果然,幾天後王阡直又來了一回,把那麻辣的又是一通誇,末了問葉崢:“葉弟家裏既有這份手藝,有沒有做生意的想法。”
這麽說主要是王阡直和家裏人老想吃但不好意思老來要,隔幾日要一回他還覺得少了,巴不得葉崢家開個吃食鋪子,他天天來買,天天有的吃。
葉崢哭笑不得:“吃不膩嗎?”
他知道好吃,但雲家夥食一向好,變了花兒地弄來吃所以感覺沒那麽強烈,不知道王家人竟然是這個反應。
“要聽實話嗎,吃上一年也不膩!”
王阡直豎起兩根手指發誓。
接著他越想越覺得可行,開始拿話慫恿:“葉弟你想啊,這吃食生意若能做起來,你一邊看著書考著試,另一頭還把錢賺了不好嗎,我觀葉弟人品麵相,此次科舉必是榜上有名的,到時若叫聖上點了京官就要在京生活了,多個營生多條路嘛。”
葉崢這兩天一直在看大啟律,聽到這隨口背:“官員不可從事商賈之事,不可與民爭利……”
王阡直一聽就來了興致,咧開嘴:“葉弟還信這個?難怪,你非京城人士不懂裏頭的門道,今日就讓愚兄同你說說。”
“大啟的確規定官員不可從商,但可沒有規定官員的家人不可從商,哪個大員的生意會明晃晃登記在自個兒名下呢,譬如大員夫人的胭脂鋪子,小舅子的酒樓,大伯子的賭坊……這京城地界能開出來的鋪子,往後捋捋哪家沒個三四門子的關係,有的托賴族親,有的出資合夥暗地裏收錢——若沒這些補貼,光憑每月到手拿幾個俸祿,就能在那青鸞巷買房置地了……?葉弟你想想可是這個道理?”
葉崢知道王阡直說的是大實話,古往今來從沒變過。
王阡直曉得讀書人都有種清高氣,生怕這話銅臭味重惹葉崢不快,又緩和了語氣:“這生意和生意也有差別,那買賣奴婢的牙行是生意,治病救人的醫館也是生意,秦樓賭坊是生意,衣食住行也是生意——我知葉弟是正派人,不會做那等傷天害理的行市,更不會發那不義之財。俗話說人都要吃穿,隻要材料實在不弄虛作假,可是再正派不過的買賣了……我相信葉弟不是那等迂腐之人。”
這話葉崢聽進去了,沉吟道:“請王兄容我想想。”
王阡直道:“慢慢想,不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