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院子裏,雲家二老還在爭,見他們出來,雲羅氏忙找幫手:“看看你們爹,院牆壞了也不知道修,這不,屋裏鬧賊了吧,還怪我說他,真是越老越固執了。”

葉崢趕忙替雲爹解釋:“娘,那二十個蛋昨天被我用了,忘了和您打招呼,這件事主要在我,爹是無辜的,您可別錯怪了爹。”

雲爹聽到這,登時抖起來:“聽聽聽聽,我就說不像賊偷吧,這老婆子偏不信,話裏話外地賴我,真是說不聽。”

雲羅氏冤枉了雲爹,一時也很不好意思,但雲爹一向對她好,雲羅氏很少伏低做小:“好好好,此事是我不對,我跟你賠個不是,”話鋒一轉:“但這院牆還是要修的,總不能長年累月地破著吧。便是沒進賊,進個山狸子黃鼠狼什麽霍霍雞鴨也不好。”

雲爹沒和自己婆娘計較,磕磕煙袋鍋子:“這鍋抽完就修。”

葉崢和夫郎對視一眼,覺得二老的相處模式也挺有意思。

抽完一鍋煙,雲爹果然拿出泥刀要出門舀泥,臨出門前才注意到院子角落裏已經堆著一小堆黃泥,還奇怪是誰舀的這黃泥,和院牆灰泥的顏色一點不般配,數量也太少了點。

葉崢捧出那個裝了鹹蛋的壇子給雲羅氏看:“娘,這是我做的鹹蛋,放二十幾天就能吃了。”

雲羅氏看著那滾得看不出本來麵貌的黃泥蛋子,打心底懷疑:“哥婿啊,這蛋……”

黃泥多埋汰啊,蛋在裏頭裹上二十幾天,豈不是蛋裏也都是泥了?

那人還能吃嗎?

葉崢拍胸脯保證:“放心娘,能吃,可美味了!”

雲羅氏還是不大信,但鑒於葉崢至今為此都沒做過什麽出格的事,給家裏帶來的都是好事,哪怕農家人最看不得浪費食物,還是沒舍得說他。

自我安慰道,哎,就算糟蹋了,也最多不過二十個蛋而已,他家哥婿再靠譜,到底還小,玩心重,這不能拿食物開玩笑的道理以後讓清哥兒慢慢給他說就是了。

葉崢看出雲羅氏不信,但這事不用浪費口水解釋,成品一出來雲羅氏嚐了就明白了。

說完鹹蛋的事,葉崢又拉著雲清去看瓦罐裏的豬油皂。

經過一夜等待,此刻豬油皂呈現出蠟的質感,用手一戳,指頭再也不能輕易戳進去,皂麵上隻留下個指甲印子,用手一碾,帶著點澀澀滑滑的感覺,雖還不是很硬,但已成了!

葉崢忙要雲清幫忙取把刀來。

雲清打量了一下瓦罐口的大小,沒有取做飯的菜刀,而是從房間拿出一柄他出門時防身的匕首過來。

葉崢點頭,這個更好更靈巧。

問明白是要用刀將豬油皂切成一塊塊取出,雲清沒有把匕首給葉崢,而是自己捏著,按照葉崢比劃的大小一塊塊小心切割出來。

一個瓦罐,總共取出六塊成人巴掌大小的豬油皂來,剩下的邊邊角角就留在裏頭,誰要洗手的時候自己過來蹭一把就行。

取出的豬油皂軟硬適中,泛著黃蠟蠟的色澤,美中不足的是裏頭混有草木灰等雜質,顏色上就次了很多,和上輩子的某雕某能根本沒得比。

主要是葉崢沒想到一次就成功,隻是想做個實驗,取草木灰液的時候就沒有過篩也沒有過濾,但不管怎麽說,成品比起豬胰子還是好看,豬胰子不僅腥臊,看起來還髒黑髒黑的。

對這品相,葉崢是一萬個不滿意,但雲清和雲羅氏都滿意極了。

“這黃澄澄的多好看,對著太陽還有點發透,哎喲真靈啊。”

放鼻子底下聞聞:“不臭,是香的。”

不臭倒的確,香卻實在說不上,但誰讓雲清親夫眼呢,小夫君做出來的東西,隻要不臭就是香的,不接受反駁。

有了豬油皂,家裏頭清洗活計的輕鬆程度直線上升。

這點雲羅氏是最有體會的。

屋裏幾個大老爺們最多洗洗手洗洗腳,雲羅氏可是天天要和鍋碗瓢盆髒衣服打交道的。

主要就是衣服上的髒汙好洗了,農民天天和土和泥打交道,上山砍柴下河摸魚什麽不做,就是雲家人比較愛幹淨,一天下來衣服上也是汗漬泥土枯葉草汁,可髒了。

泥土和枯葉還好,尤其是那汗漬和草汁,洗不幹凈好好的衣服可就發黃了。

往常雲羅都是將髒衣拿去河邊泡了水,再用敲衣棍狠狠敲打,借用木棍擊打的力氣將嵌在布料裏的髒汙打出來,再狠涮,洗衣是個純純的力氣活。

自從有了這豬油皂,又聽了葉崢的建議將髒衣擦了豬油皂在盆裏泡一夜,第二天拿去河邊,輕輕揉搓幾下衣服就幹幹淨淨的,再也不用使那吃奶的勁兒去敲打了,既輕鬆又不花多少時間。

一開始這麽做雲羅氏是舍不得的,這豬油皂是用豬油做的,豬肉二十文一斤也煉不出半斤油來,用在洗衣服上多糟蹋東西啊,與之相比她費點力氣怕什麽?

但耐不住葉崢會纏磨人,小嘴叭叭地能說,全是道理:“娘,這不比農忙的時候幹完一陣就能歇著,衣服褲子天天要洗,現在天氣熱衣服薄還好,到了大冬天那厚棉襖死沉死沉的,洗一家人的衣服比種地還累呢,您現在是年輕,費點力氣還不覺得,等老了那才叫遭罪,我聽說村西王二麻子的娘就是年輕時候不保養身體,現在天天躺**直不起腰來,連自家個兒的大孫子都抱不動呢!”

雲羅氏想反駁說自己不年輕了,都有哥婿了還年輕什麽,不過比起這個,哥婿指出的村西王二麻子娘腰疼的毛病才是要緊的。

王二麻子和他媳婦去年生了個大胖孫子,麻子娘喜歡得什麽似的,恨不得天天抱著不撒手,可惜麻子娘早年幹活累壞了腰,老了隻能天天躺**,偏她孫子是個待不住的,非要人抱著在外頭一圈圈轉悠才開心,麻子娘躺**,胖孫子鬼精鬼精的,根本不要她抱,一見她伸手就哭,弄得麻子娘也很無奈,還要被媳婦抱怨連自個兒孫子抱不住,這件事村裏人都知道。

一想到這個,雲羅氏就有點猶豫了。

葉崢見雲羅氏動搖,火上添油道:“我和雲清以後要是有了孩子,肯定是娘幫我們帶,我雲清和爹我們仨大男人哪裏會看孩子呢?要是娘到時候累壞了身子,您的胖孫孫可怎麽辦哦……”

說完抬頭,一雙水當當的眼睛直衝著雲羅氏閃爍,仿佛真擔心孩子以後沒阿奶照顧了似的。

雲羅氏聽了這話,當即不猶豫了,心一橫:“好,娘聽你的,就用這豬油皂。”

不就用點子豬油,崢小子說了,半罐豬油能做那麽一整罐豬油皂呢,再說豬油哪裏比得上抱孫孫重要呢。

於是雲羅氏洗衣服就再不省豬油皂了,衣服洗出來幹淨,少用木棍敲幾下,布料損起來也沒那麽快,自己還省力。

不用不覺得,用上之後就停不下來了,現在葉崢不說,她也自覺會去那罐子裏摸豬油皂的邊角料用。

對於雲羅氏洗衣的省力小tips,那當然是同樣洗衣服的哥兒媳婦和阿婆最快發現了。

“哎我說雲家阿嬤,你最近洗衣好快啊,也不用木棍敲打了,隻是光這樣搓搓衣服能洗幹淨嗎?”

雲羅氏正在漂洗,聞言理所當然道:“能啊,咋不能,你啥時候見我家爺們穿髒衣服出來了?”

這倒是,雲家人的愛幹淨也是村裏有名的,無論是雲爹還是雲清,無論是上山還是下地,那穿出門的衣服都是清清爽爽看得見的,身上也從沒有不好聞的氣味,從這點來說,反不像個村裏人了。

“可我不信,不用木棍敲咋可能幹淨呢?”有個老婆婆把頭湊過來。

雲羅氏把手一攤:“這有啥好騙人的,幹不幹淨一眼不就瞧出來了嗎?”

有幾個愛熱鬧的就去翻雲羅氏擰幹放一旁的衣服,拉開對著光仔細打量領口袖口腋窩處容易堆積汙漬的地方。

“喲,幹淨倒是確實的!”

“給我瞧瞧!”

“比我用棍子敲得還幹淨,一點油汙不見。”

“聞著似是還有點香氣。”

一群人把幾件衣服當個稀奇東西似的你傳我看。

馬上有人問雲羅氏:“雲家阿嬤,也沒見用敲衣棍,咋洗這麽幹淨呢,有啥秘方沒有?”

雲羅氏也不藏私:“這個啊,主要是我家哥婿做了新的胰子,擦在衣服上搓一搓,泡一泡,衣服就很好洗。”

有用過胰子的馬上反駁了:“嗐,我家也有胰子,咋洗不出這麽幹淨衣服呢,你還瞞我們呢,這衣服上也沒有胰子的腥氣啊?”

“雲家阿嬤,有了好法子可不能藏著掖著,大家都十好幾年的老鄰居了,大家夥說說是不是啊。”

“是啊是啊,就是這個理。”

雲羅氏道:“沒哄你們,是我家哥婿從書上看來的方子做的,沒有胰子的臭味,還比胰子好使,不信的話我這還有一點,你們誰拿去試試。”

葉崢交代過雲羅氏,沒有必要瞞著豬油皂的事,再者她經常要洗衣服也瞞不住,最好是讓村裏人都知道有更方便快捷的衛生用品問世了。

都是一個村住著,大家都講衛生,自家也有好處,這道理葉崢細細和家人說過,隻是豬油皂這名字太明顯,葉崢說可以告訴村人這叫肥皂,但雲羅氏怕自己不會說話,直接連肥皂都不說了,就說是新的胰子。

這天,一條河洗衣服的大哥兒小媳婦都試用了雲家的“新胰子”,其效果受到了廣泛的好評。

雲羅氏漂完最後一件衣服,把水擰幹丟進桶裏,站起身拍拍衣角走了。

她洗得飛快,其他和她同一時間來的幾個,都還在拿著個棒子咚咚咚敲衣服呢。

因著這,連葉崢的風評都換了個樣,從之前的“三棍子打不出悶屁”、“肩不能挑手不能抗”、“讀書有啥用,腦子都讀迂了”。

變成了:“這孩子打小看著就靈光”、“不聰明也不能十歲就中童生試”、“念書果然是有好處的”。

傍晚雲家人剛吃過飯在院子裏納涼,這不就有村民找上門來了。

“雲老弟,飯吃了啊?”

來的是村裏的朱屠夫和朱家媳婦,朱屠夫因為操著殺豬賣肉的營生,生活條件較村裏其他人好些,隻是往常這朱家和雲家也不咋來往,今天卻提著一吊肥肉上門來了。

“朱大哥,你和嫂子咋來了,坐,快坐。”

雲爹招呼朱家夫婦坐下。

朱阿大直接坐在石凳上,朱嫂子卻讓開不坐,而是往廚房去找雲羅氏說話去了。

朱嫂子進去沒一會兒,葉崢就見雲清從廚房裏出來,葉崢見雲清腦門上有汗,忙招呼雲清過來,掏出塊帕子給他擦擦額頭。

有外人在,這舉動太過親密,雲清不大自在,葉崢卻非要給他擦幹淨,拉著他坐下叫他喝水。

朱阿大見了,和雲爹笑道:“小兩口感情真不錯。”

雲爹也笑,頓了頓又問:“朱大哥來是有事嗎?”

葉崢大約猜著了,沒說話,而是看著朱屠夫說。

果然就見朱阿大道:“雲老弟啊,我也不和你客套,今天來找你還真事要請你哥婿幫忙。”

原來這朱阿大有個三兒子叫朱震,在鎮裏頭學堂念書,朱家是收豬殺豬賣肉的人家,家裏頭難免衛生條件不好,尤其是大熱天,蒼蠅蚊子就不提了,那豬血豬毛豬下水隔了夜給高溫一蒸,弄得朱家滿屋都是腥臭氣,被褥床鋪連帶衣櫥裏的衣服都是臭的。

朱家三子朱震穿了這臭衣服去學裏上學,同窗人人掩鼻不說,連夫子都罵他衣著不端,品行有瑕,總是給他下等的學評,弄得朱震回家生悶氣,要麽不說話,朱阿大和他媳婦多問上幾句,朱震更是把紙筆一扔,鬧著說不上學了,要回家學著殺豬賣豬肉賺錢。

朱阿大和媳婦一聽這哪成啊,老朱家三代就出了這麽一個識文斷字的,可是指著他考上功名光耀門楣的,這原先還好好的,咋說不讀就不讀了呢?

朱震也是個倔脾氣,怎麽問都不說,還是老朱悄悄去鎮上學堂假借村人之名打聽,都不用往深裏問,稍微幾句就打聽出來了,這才知道自己兒子竟然因為衣著問題受了那麽大的委屈。

偏這事兒還沒處講理去!

這年代的讀書人本就講究正衣冠,穿得破點爛點可以體諒條件不好,窮書生哪兒都有,但穿得髒臭就是學生的品行問題了,雖然老朱可以拍著胸脯保證兒子的衛生習慣絕對正常,但渾身騷臭卻是不爭的事實,老朱家常年待在這味兒裏自己習慣了,別人不習慣的,可不隔老遠就嗅出來了?

回到家把這事兒一說,一家老小都很喪氣,總不能因為味道熏人就不做這豬肉生意了吧,老朱家祖輩都學的這門手藝,不殺豬吃什麽啊,種田嗎,地裏刨食能換幾個錢?

朱阿大把事情一提,雲爹心裏就有數了。

他砸吧著煙杆:“朱老哥的來意我是清楚了,應該是衝著我哥婿做的那個東西來的吧?”

朱阿大連連點頭:“晌午我婆娘去河邊洗衣,這不正巧遇上弟妹,弟妹心好,讓我婆娘也試了試那個新式胰子……”

當時試豬油皂的時候,朱嫂子其實就比其他人在意,她家衣服一貫比別家難洗,油漬血漬都不缺,朱嫂子洗衣都洗出心得來了。

當抹上那新胰子一搓,手感上明顯發現不同,再用力揉搓幾下那油腥就混著泡沫掉了出來,用水一涮洗,衣服上染得老大一塊血漬和油花就不見了。

朱嫂子當場就眼前一亮。

等她再回過神,雲羅氏已經洗完衣服端著盆離開了。

朱嫂子隻能按捺住心緒先洗衣服,回家邊想事兒邊把衣服晾在杆上,天熱,衣服一會就幹了。

等晚飯前朱嫂子再去收衣服的時候,猛然發現用新胰子洗過的那件衣服明顯比其他衣服幹淨,氣味也清新,少了那種積年累月的油腥氣。

這發現讓朱嫂子一下就坐不住了,說家人清楚前因後果,剛吃過晚飯就拖著男人往雲家小院來,非要求著雲家哥婿也替他家做一點新胰子。

也不白做,夫妻倆都想好了,若這胰子真那麽有用,隻要不漫天開價,他們就咬牙承受了,大不了備著一點專門替朱震洗衣,總不能讓孩子因為衣服問題不去上學堂,那之前的讀書銀子不都打水漂了。

“這是小輩弄出來東西,我不懂,你直接和崢小子說吧。”

雲爹朝葉崢努努嘴,示意朱阿大自己問葉崢,他不方便做主。

朱阿大便對葉崢道:“崢小子,此事關乎你朱三哥的前程,你可一定要幫幫朱大伯啊,我給你跪下了!”

朱震隻比葉崢大兩天,但大一個時辰也是大,叫朱三哥也不算占葉崢的便宜。

朱阿大說完就站起來,作勢要屈膝。

想也知道,葉崢肯定不能讓他跪下去,雲爹和雲清也來拉,把朱阿大重新按回座椅上。

古人這動不動就下跪求人,真是令人頭大。

葉崢本就有心將豬油皂推廣開來才攛掇著雲羅氏帶豬油皂去河邊洗衣,此刻朱阿大來家也是心裏有準備的,當即站起拱手道:“朱大伯這話就見外了,本就一個村裏住著,說什麽幫不幫的,朱大伯有吩咐,崢小子自然聽從。”

朱阿大一聽這話,眉眼上的褶子都舒展開了,怪道人要讀書呢,這說話就是好聽,隻是他家三小子也讀了幾年書了,咋說話還是硬邦邦的呢。

村裏人說話沒那繞彎子的習氣,朱阿大直接了當開口:“崢小子,朱大伯想買你做出來的新胰子使,你若願意,就開個價吧。”

葉崢聽後也不和他玩虛的,直接起身進屋裏拿了一塊出來,那是後來他又重新做的,用雲清編的細密的草篩子過濾了幾次草木灰水,成品比第一次做出來的還要橙黃透亮,視覺上舒服多了。

葉崢:“朱大伯,這東西我給它取名叫肥皂,的確有較強的去汙力,您可以直接在這裏試試。”

朱阿大看到這四四方方黃澄澄的東西,眼睛都亮了起來,這就是婆娘嘴裏說的能洗幹淨衣服的東西,這可比胰子漂亮也好聞多了,有了這個,他家朱震上學堂就能不被同窗取笑,和夫子那兒也說得過去了。

葉崢見他隻顧盯著瞧,體貼道:“朱大伯,您可以試用一下的。”

朱阿大正要說試這幹啥玩意兒,買就得了。

葉崢一擺手,義正辭嚴:“雖隻是一塊肥皂,但既要買,也算是生意了,做生意就要童叟無欺,總要朱大伯親眼看到效果才好。”

朱阿大沒話說了,這讀過書的就是敞亮,隻好答應試試。

雲清捧來水,朱阿大也糙,直接捉著自己的袖管就往水裏泡,他這袖子上正留著下午殺豬時候的血汙,好不好用一試就知道。

朱阿大往袖管上塗了些肥皂,兩隻蒲扇似的大手捉著布料揉搓,他常年殺豬力氣大,飛快搓出一堆泛黃的泡沫,肉眼見著袖管上的血漬變淡,再揉搓一番就不見了,將袖管在清水裏涮洗幹淨,那袖管上的血漬竟然消失了。

“好好好!這個好!”朱阿大驚喜得不行,連道三個好。

親眼見識過這肥皂的威力,朱阿大心裏最後一分猶疑也沒了,握著肥皂像捏著什麽寶貝,說什麽都要立刻掏錢買下來。

“崢小子,你快開個價吧,隻要大伯能承擔,絕不說一個不字!”

此時一斤豬肉是二十文錢,若全是板油,大約需要三斤板油能煉出一斤豬油來,這豬油皂若是大量生產,成本還能再降下來,既要村民買得起,又不能自己做白工,買一塊豬胰子也要十二文了,總不能比豬胰子還便宜。

葉崢斟酌了一會兒,開口:“這肥皂,我欲作價十五文一塊,朱大伯覺得如何?”

比豬胰子隻貴三文,效果卻好三倍不止,相信需要的村民一定買得起。

“多少!”

朱阿大瞪圓了眼。

“十,十五文……”葉崢迷茫道。

不是吧?難不成還嫌貴?他雖有心想改善一下村裏的衛生條件,但叫他做慈善不賺錢那也是萬萬不能的。

朱阿大驚呆了,他家豬肉都要賣二十文一斤呢,這崢小子難道是嫌錢燒手,有錢都不愛賺?

“這麽好的東西,花了大功夫做出來的,竟然隻賣十五文?崢小子,你這是能賺大錢的啊!”

葉崢的考量沒必要和朱阿大解釋,嘴上謙虛道:“朱大伯說笑了,我自己爹娘過世得早,村裏的叔伯嬸娘常照顧我給我一口飯吃葉崢才沒餓死,如今贅入雲家,阿爹阿娘也說了,搬過來這些年全靠村裏照拂,葉崢怎好賺村裏人的錢?”

原主被兄嫂磋磨的那些年,不止一次差點餓死,是看不下去的鄰居給口飯吃,才有機會活這麽大。

朱阿大也是個性情中人,深吸口氣,用力拍拍葉崢的肩膀:“你是個好的,雲大哥一家也是好的,下次你們來我家賣肉,每斤便宜2個銅板。”

葉崢笑得天真爛漫,有這句話,也不算他白白付出。

“對了,朱大伯你家情況特殊,我再教你一個法子,你除了用這肥皂洗衣外,再弄些除味的藥材或香草,同朱大哥的衣服一起浸泡一夜,若油汙重就用溫水,效果定然更佳。”

朱大嫂站在廚房門口,也不知看了多久,聞言忙出聲:“哎,我都記住了,崢小子啊,嫂子替我家三小子謝謝你了。”

臨走前,朱阿大不僅留下十五個銅錢,還死活不肯帶走那吊豬肉,非要留給雲家人吃。

離開雲家小院,朱家夫婦寶貝似的捧著那肥皂,朱阿大不由感慨:“這雲家是明理的人家,崢小子也是個有心氣兒的,日子眼看著就起來了。”

朱大嫂嘴一撇:“誰說不是呢,偏葉家那兩口子可恨,到處說崢小子是個克死爹娘的喪門星,壞了良心和兄嫂斷絕關係。要我說啊,早斷絕才好呢,沒見崢小子一離了他家,是人也活潑了,身子也硬朗了,還鼓搗出這麽好的肥皂來,那雲家有了崢小子才是福氣呢,沒見前陣子都買牛買驢了嗎?定是崢小子是個帶福的,隻因葉家那兩口子太黴,瘟了崢小子那麽多年,才叫他有才能也沒法展示出來。”

朱阿大點點頭:“是這麽個理。”

朱家夫婦回去就照著葉崢說的方法做了,肥皂打濕,溫水浸衣,再輔以除味的香茅、橘皮等物,浸泡一夜揉搓,沒過幾天,朱震果然又拿起書袋回鎮上念書去了,朱家夫婦高興得什麽似的,轉天又給雲家送來一掛肉。

葉崢他們當然是說什麽都不要了,銀貨兩訖的東西,怎好多要豬肉。

不過自此,隻要雲家人去朱家割肉,朱阿大果真每斤都給他們便宜兩文錢,有好的五花,或者豬身上想吃的部位,隻要提前說一聲,準給他們留著。

葉崢做肥皂本就需要大量板油熬豬油,這樣一來就很方便。

要知道這年代肥肉比瘦肉精貴,而且買肉也不興挑揀,都是任憑賣肉的刀子切到哪塊是哪塊,你不要,後麵排隊要的人多著。

有朱家開後門,板油就不是問題了。

……

秋收的日子終於到了,種了一年的糧食就要搶在這幾天收回來。

對村裏人來說,秋收是個大事情,成不成就看這兩天的,連在學堂念書的娃兒都放了秋收假,讓他們各自回家幫忙收糧。

雲家田不算多,隻有八畝,但雲家人少,均攤下來也是很忙的。

往年雲爹和雲清是秋收主力,雲羅氏活計稍微輕些,兼顧著燒水做飯。

但今年燒水做飯的活計輪到了葉崢頭上,雲羅氏終於能放開手腳大幹一場,竟也是個收割高手。

可葉崢不是那心安理得的人,全家都忙得足不點地,恨不得閉眼睡覺的功夫都沒有,他就燒個水做個飯,其餘時間歇著,那成什麽了。

早起天還沒亮,雲清剛翻個身,葉崢就警醒地睜開眼,雲清一有起床的動向,葉崢比他還起得快。

院子裏雲羅氏已經蒸上了麵餅,這幾天勞動量大,麵餅頂餓又不容易餿,幹活餓了嚼兩口也方便。

在雲清搬草喂牛驢的時候,葉崢很自覺地去喂了雞鴨,撿出五個蛋,美滋滋送去廚房,又提了水,灌滿雞鴨的水槽。

等葉崢提著裝滿水的木桶搖搖晃晃往牛棚走時,正好碰上雲清,雲清讓葉崢把桶放在地上,自己單手輕輕一提就拎了起來。

葉崢不由回憶起夜裏摸到的雲清的胳膊線條,別有一番滋味湧上心頭。

飲了牛驢,簡略吃過早飯,將牛車套上,車上放著鐮刀鋤頭等物,一人懷裏揣上個餅子,葉家三口人就出發去田裏了。

等人走後,葉崢就把盆子裏泡的髒衣服拿去河邊洗了,回來又掃了院子,弄出幾個大木盆倒上水在日頭底下曬著,晚上雲清他們回來可以直接洗澡。

瞅著日頭差不多了,就去後院地裏摘了幾條小黃瓜在砧板上拍碎,這幾天太累,日頭又毒,雲清和二老胃口都不好,葉崢希望他們多吃點,不然人受不住。

剁了蒜泥又點了醋和香油,一盤清爽解暑的涼拌小黃瓜就做好了。

這時候灶裏的火也起來了,葉崢往水鍋裏注入清水,裏頭丟進一個布包。

布包是前幾天葉崢去鎮上藥鋪配的酸梅湯,裏頭有烏梅、黑棗、陳皮、山楂和甘草,一般來說還需要冰糖,但這時候隻有飴糖和麥芽糖,葉崢就丟了一小團麥芽糖進去,煮出來湯色紅亮酸甜可口,放涼後消暑解膩。

葉崢點名要這些藥物的時候藥鋪掌櫃還問他這方子治療何種病症,葉崢笑笑著沒說,非要說治病的話,治中暑吧。

酸梅湯在煮著的時候,葉崢快手又切碎一把嫩嫩的韭菜和蝦仁炒了,炒韭菜蝦仁做法雖簡單,但老少鹹宜,雲家人都愛吃。

葉崢做完兩個菜,尋摸著再做點什麽開胃不膩的,忽然靈機一動,想起那一壇鹹鴨蛋來,算算時間也該開壇,忙摸出四個洗幹淨黃泥放鍋裏煮了。

煮好的鹹鴨蛋敲開一個剝了殼,用刀像切西瓜似的切成三角塊,紅油立馬流了出來,再一看,裏頭的蛋黃已成沙狀,別說吃了,聞著味兒就香。

葉崢沒忍住往嘴裏丟了一片,蛋白鹹淡適中,蛋黃細密沙軟,滿口濃香,好吃得葉崢差點把舌頭吞下去,竟比他前世做過的還成功。

不過想想也是,現在的雞鴨都是放養著吃蟲子吃小魚的,下的蛋裏自然營養豐富脂肪含量高,比那些吃飼料的鴨子下的蛋品質高也是正常的。

好在他之前信心滿滿,這壇後又緊趕著做了一批,不過那批需要等秋收完畢後才能吃。

這時酸梅湯也煮開了。

將藥包連帶湯水舀在家裏最大的一個瓦罐裏,瓦罐吊在水缸裏降溫。

葉崢牽出驢,摸摸毛驢的頭,把雲清給毛驢做的鞍子拿出來給帶上,鞍子左右各帶一個小框,把菜蔬放入左邊框,又把涼下來的酸梅湯放入右邊的框,放好防止傾斜。

葉家人正在割稻,一眼看過去隻有幾個背影。

葉崢把毛驢拴在樹蔭下,二話不說拿出鐮刀也鑽進了地裏。

他雖沒幹過農活,但割稻也不是什麽有技術含量的事,左不過把稻子放倒就行,蝸牛再小也是力,沒說的,幹吧。

不過真到了割的時候,葉崢才發覺難的不是收割,而是一直保持彎腰的姿勢,那酸爽,沒試過的人根本想象不出來。

雲清一壟稻子割到頭才看到田裏的葉崢,平日裏梳得整齊的發髻鬆了半拉,沾了幾根稻草,白淨的手腳上都是泥,臉也被他擦汗的手抹成了花貓臉,前胸,手腳和臉蛋露出來的地方都被稻針劃出道道紅痕,看著就可憐可愛。

明明這很正常,村裏長大的孩子誰不幹點農活,葉崢在哥嫂家也常被拘著幹,但雲清就是打心裏生出一股心疼來,恨不得造一座金屋把他漂亮的小夫君放進去,藏在口袋裏,每天隻需當個快樂的小書生就行。

但這念頭隻閃過一瞬,雲清就抑製住了,怎麽說葉崢也是個大男人,有自己的理想抱負,自己想圈養他的想法太自私了。

葉崢表麵上狼狽,其實身上倒還好,估計是練的八段錦起作用了,他邊割稻子邊配合呼吸,覺得自己的耐力有了長足的進步,繼續練下去,很快就能擺脫這幅弱了吧唧的樣子了。

正滿意呢,頭上烈陽被人擋住,接著一塊涼浸浸的帕子覆在他臉上,葉崢的臉蛋脖子前胸等地方都被擦了,這些也正是受太陽直射,最燥熱的地方,此刻被溪水一擦,微風拂過,泛著陣陣清涼。

葉崢一抬頭就見到滿臉擔憂的雲清。

雲清問他:“受得住嗎,實在不行去樹蔭下歇歇吧。”

是男人就接受不了被人小瞧,何況還是被自己的夫郎小瞧。

葉崢當即把胸膛拍得啪啪響:“放心雲清,你夫君有勁著呢,割完這壟也不累!”

雲清看著葉崢的小胳膊小腿,覺得看著就不咋有勁,但他也沒反駁,而是拿出水喂葉崢喝了兩口,等他低頭又去割刀,雲清就想著下午要更加賣力,畢竟他多割幾壟,他的小夫君就能少受點累。

這也算某種程度上夫夫二人想到一塊去了吧。

毒日頭最高的時候,割稻的人陸陸續續就躲到樹蔭下了,收割不是一天完成的,要是為著多割一壟中暑了,那得憑白耽誤多少工夫啊,這點取舍還是想得通的。

一家人在溪水裏洗了手臉,圍坐在樹蔭下歇歇腳,耳邊是山溪叮咚,爽朗的秋風陣陣吹拂,稻田被漾出水波一樣的穗浪,滿心裏都是豐收的喜悅。

葉崢從驢背上取出泡了一上午的酸梅湯,先給每人倒了一大碗,這酸梅湯色澤紅亮湯汁清澈,喝到嘴裏酸中帶甜,一大碗下肚,胸中哽了一上午的暑氣登時消散,雲爹不由道了一聲:“爽快啊!再來一碗!”

雲清則接茬取出涼拌黃瓜,韭菜蝦仁和冒著油的鹹鴨蛋,都是開胃解膩好消化的,尤其是那盤涼拌黃瓜,香油小醋和蒜泥混合的香味一冒出來,大家夥不由咽了咽喉嚨,幹了一上午活,早起那點餅子早就消化掉,肚子正咕咕叫呢。

吃飯不用招呼,利落拿出餅子分了,一口小菜一口餅,噎了就飲一碗酸梅湯,吃得那叫一個美啊。

隔壁老李頭也在吃飯,帶了一個飯缸子,裏頭照舊是二兒媳從鎮上館子裏帶來的大肥肉,吃得滿嘴流油。

自從他在雲家人跟前二度受挫後就特別在意雲家的夥食,此刻便捧著飯缸溜溜達達走過來。

老李頭:“喲,正吃著呢?我看看吃啥好的。”

見雲家人隻顧吃飯沒搭理,老李頭誇張地往地上伸了伸腦袋:“雲老弟啊,不是我說你,平時不管怎麽節省著,也不能省在秋收裏頭啊,這飯裏半點肉星子不見,吃了哪能有力氣收糧,身子也得虧著啊。”

邊說邊炫耀著自己的飯缸,把裏頭幾片油花四濺的大肥肉晃來晃去,誰知一不留神動作大了,一片肥肉直接掉出來,把那老李頭心疼得,哎喲一聲從田埂上撿起來就往嘴裏塞,他那手也不知洗沒洗過,指甲蓋裏全是黑泥。

一套動作行雲流水,也不知是不是打小練過,看得葉崢直犯惡心,趕緊喝口酸梅湯壓一壓。

雲清好心勸了句:“李叔,掉地上的肉還是洗一洗再吃吧,萬一鬧肚子。”

其實雲清真正想說的是,掉地上就別吃了吧,但村裏人難得吃回肉,哪可能放棄,說了也白說。

那老李頭吸溜一下就把大肥肉嗦嘴裏了,邊嚼邊道香啊真香。

得,大家本就被這天熱得沒啥食欲,這下更加了。

幸虧葉崢有先見之明,做的菜還算清爽,不然被老李頭這麽一套操作下來,他們就別吃了。

等最熱那個鍾點過去,幾人照舊散進田裏,爭分奪秒割稻子。

那老李頭自覺中午揚眉吐氣,用一碗肥肉把雲家的飯食比了下去,心裏不知多得意呢。

誰知下午收割的時候就出了事。

先是胸悶氣短,午間那幾塊叫他出了風頭的大肥肉膩在胃裏,化作強烈的嘔吐欲,接著四肢酸軟,肚子裏一陣嘰裏咕嚕翻江倒海。

老李頭先時還強忍著,後來實在忍不住,張嘴哇地就吐了出來,隨著這一吐,身體裏的精氣神全噴了出去,腳底一空就倒在了自己的嘔吐物裏。

還是隔壁人家割完一壟高粱回去喝水,這才眼尖瞧見了倒在田間抽搐的老李頭。

“呀!李阿叔,你怎麽了這是?”

這一嚷,附近幾塊田的人全聚攏過來。

“怕不是中暑了。”

“快,抬去陰涼地方。”

雲爹趕緊和幾個小夥子把老李頭抬頭抬腳搬去樹蔭下。

有個好心的媳婦捐出抹布在溪水裏打濕,擦掉了李老頭臉上的嘔吐物。

村裏的赤腳大夫正好這在這一片勞作,趕來觀察了老李頭的臉色,又一診脈,說可能是暑氣太熱中午又吃得油膩之故。

這時才有人一拍掌:“不錯,李阿叔中午是吃了好幾塊大肥肉。”

“我也瞧見了,說是他二兒媳從鎮上飯館帶來的,幾塊肉吃了三天,怕不是餿了都。”

那老李頭可不止在雲家人跟前炫,這一圈地頭都叫他端著飯缸奚落了個遍。

這時難免就有人心裏嘀咕:該。

赤腳醫生點點頭,委婉對村民道:“雖要保證營養,但這麽熱的天,食物難免容易變質,還是要吃點新鮮的才好。”

村民紛紛點頭:“我家都一大早起來做飯,就怕吃了那不幹淨的鬧肚子,多耽誤工夫啊。”

“放心吧,俺們家雖沒好的,保管新鮮,畢竟俺們也沒那個命,有個二媳婦給帶剩飯剩菜不是?”

眾人聽了都促狹大笑起來。。

因著他二媳婦有個在城裏做工的娘家兄弟,這老李頭不知炫耀了多少回,或嫉妒或看他不順眼的人多了,話語裏難免落井下石,解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