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大小姐左看看, 右瞧瞧,總覺自己亮得發光,但想著讓三哥帶自己去晚上的聚會, 裴晚薇咬咬牙, 眼巴巴地看著江昭意, 撒嬌喚道:“三嫂……”

“……”江昭意對上大小姐眼巴巴的眼神,又轉頭去看故意使壞的裴延。

裴延迎上她看來的目光,懶洋洋地揚了下眉, 甚至還往身後扶欄靠了靠,一副閑散姿態,是鉚足勁兒想戲弄她。

平日裏, 江昭意不是沒對裴延撒過嬌,甚至更露骨的話也說過, 不過那都是兩人私下相處的小情.趣,如今旁邊還有一個狀似“千瓦燈泡”的裴晚薇在,饒是江昭意臉皮再厚, 也不敢對裴延撒嬌。

“裴延——, ”江昭意叫他,語氣羞澀中帶著幾分無奈, “你別鬧。”

“那算了, 我先回房間了。”裴延提腿,作勢要走。

裴晚薇見狀, 使勁兒晃著江昭意胳膊, 語氣焦急:“三嫂,求求你了, 幫幫忙,幫幫忙。”

江昭意看眼一臉祈求望著自己的小姑娘, 咬緊了牙,叫住已經走了一段距離的裴延,裴延停下腳步回頭,眼神似笑非笑:“想好了?撒嬌嗎?”

“……”江昭意深呼吸,安慰自己,不就是撒個嬌嘛,**情濃時什麽話沒說過。

“……”

可她!就不!想要裴延那麽得意!!!

“要開始了嗎?”裴延微歪著頭,饒有興致地看著江昭意,像是怕逗她還不夠,繼續說,“需要我準備一下嗎?”

江昭意無語:“……”

這人臉皮到底什麽做的,能這麽厚?!

大概真的是被裴延戲弄得狠了,江昭意生出破罐破摔的心態,你不是叫我撒嬌嗎,那我就撒嬌給你看。

江昭意閉了閉眼,再睜開,唇角緩緩揚起,笑盈盈地看著裴延,隻是細瞧這笑意有點兒咬牙切齒,她刻意拉長語調,原本就細軟的聲線更動人:

“哥哥,求求你了。”

裴延原本靠牆站的姿勢瞬間站直,身體繃緊,漆黑的眼睛直勾勾瞧著江昭意,喉結微滾,拉出一道鋒利弧度。

還沒等他有什麽動作,江昭意就拉著裴晚薇跑走了,速度飛快,像是受驚的兔子,一溜煙就不見了蹤影,裴延往扶欄上靠了靠,閉上眼,無聲低笑。

這姑娘是真的不經逗。

江昭意在裴晚薇房間待了一會兒,就回去了,她推門而進,一抬眸就對上裴延點漆似的黑眸,深邃漆黑,看得她一陣心虛,故作鎮定關上門,慢慢開口:

“你沒休息嗎?”

裴延手臂搭在沙發扶手上,指尖輕敲,慢悠悠開口:“等你呢,妹妹。”

“……”江昭意語塞幾秒,緊接著說,“是你非要我撒嬌的。”

言下之意,這事兒始作俑者是他,和她半毛錢關係也沒有。

小姑娘約是底氣不足還挺了挺胸,一臉正氣凜然地看著他,裴延笑出了聲,朝她招手:“過來。”

“幹嘛?”江昭意眼神警惕。

裴延傾身湊近,伸手攥住江昭意細痩胳膊,微微使勁兒,就把人拉到了懷裏,江昭意手下意識搭上裴延的肩,側坐在他懷裏,纖瘦小腿懸在半空。

江昭意抿唇,提醒道:“現在是白天……”

“江老師,你在亂想什麽?”裴延打斷她,手臂摟緊,說,“我隻是單純地想抱你一會兒。”

江昭意沒再說話,任由裴延抱著自己,等她在他懷裏昏昏欲睡時,耳邊響起一道低沉又懶散的聲音,含著戲謔:“其實白天也不是不可以——”

“……”江昭意倏地睜開眼,對上裴延促狹目光。

他道:“畢竟有先例在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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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裏一般黑得比較早,不過七點左右,太陽便西沉,瑰色晚霞在天際大麵積鋪開,遠處連綿不斷的青山,都被染成了金黃色。

晝夜溫差大,出門前,江昭意在裙子外加了一件針織衫,米色針織衫配白色長裙,她本就生得高挑,皮膚白皙,襯得人愈發清冷漂亮。

聚會包廂在山莊東邊的休閑娛樂區,江昭意和裴延到時,偌大包房已經坐滿了人,她借著頭頂昏暗燈光看去,沙發坐著的一圈兒人,基本上都是叫得上名號的人物。

正和許家新上任掌舵人許京嶼聊天的是傅家如今掌權人傅西澤,知名高奢品牌Dress的執行總裁,緊挨他兩人坐著的是港島應家的應淮序,再往旁是南粵邊家的邊凜……

還有些江昭意不認識,但也在一些社交場合打過照麵,比如君越資本創始人孟棠舟,蘇城徐家的徐司粵,華恒地產董事長談識……太多眼熟的人。

甚至還有些政.界要客。

不像普通聚會,倒像是因利聚在一起,不免讓江昭意想到前幾年平京權貴大洗牌,各大世家勢力交錯,派係與派係之間爭鬥不停,除了京圈這一方勢力,還牽扯進了港島、南粵、申城等。

先和他們打招呼的是靠門坐的許京閔,花襯衫,黑長褲,笑得挺陽光,像隻展翅的花蝴蝶:“三哥,三嫂,晚上好。”

江昭意微笑回應:“晚上好。”

裴延摟著她肩,跟眾人介紹:“我女朋友,江昭意。”

“你們好。”江昭意在裴延介紹下,一一和眾人打了招呼,就安靜坐在裴延身邊聽他們聊天。

過了會兒,有人推門進來,江昭意抬眼看去,微微一怔,進來的人是時沅和梁聽野,見他兩人姿態親昵,大家都猜到了他們關係,互相打過招呼後,便各自聊起天來。

江昭意不太喜歡這樣的場合,隻靜靜坐在一邊,不時和裴延,或圈裏還算熟悉的溫意濃等人聊兩句。

酒過三巡,許京閔喝得有些多,環視一圈,大著嗓門問:“二哥這個東道主呢?”

話音一落,虛掩的包廂門被人從外推開,眾人目光齊刷刷看過去。

廊燈耀眼白光和包房裏暗光交織,落在進來的兩人身上,陸政嶼臂彎搭著一件女士風衣,鉛灰襯衫,黑色西褲,身姿挺拔。

跟在他身後進來的逢兮身著軍綠色細肩吊帶包臀裙,方頭平地長筒靴,側分大卷發,臉上妝容精致,跟矜貴慵懶的陸政嶼走在一起,看起來格外登對。

眼瞧兩人一起進來,許京閔下意識看向裴延,在座都是圈內人,誰不知道陸裴兩家聯姻的事兒,裴延還在這兒呢,陸政嶼居然光明正大把舊情人給帶來了。

江昭意突然慶幸裴晚薇被裴老叫走,所以沒來成這聚會,否則大小姐肯定得傷心了。

裴延沒理會眾人目光,修長指節撚起一顆葡萄,喂給江昭意,問她:“不喜歡這些場合?”

江昭意點頭。

裴延用幹淨的手摸了摸她頭,說:“和逢兮去外麵吧。”

江昭意知道裴延他們是要談正事兒了,便叫上逢兮一起離開了包廂。

逢兮和江昭意在外麵逛了一圈,在露天酒吧隨便找了一個位置坐下,逢兮拿過桌上酒單翻閱,點了一杯特調的日出東方,然後把酒單遞給江昭意:“你要喝點兒嗎?”

江昭意道謝接過,點了杯藍色島嶼,把酒單遞給侍者。

山風拂過,**在外的肌膚不禁泛起小片疙瘩,江昭意攏緊披風,和逢兮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很快,她們點的酒送上桌。

江昭意喝了一口酒,身體微微放鬆,靠著鏤空藤椅,食指指腹摩挲杯身,看著朦朧燈光下逢兮美豔的眉眼,遲疑問出聲:“兮兮,你和……陸二哥是……”

她沒把話說完,畢竟再要好的閨蜜,也要給彼此留點兒隱私空間。

逢兮抿了一口酒,往椅背一靠,坐姿慵懶,像隻饜足的大貓,她語氣無波無瀾:“昭昭,我有底線,什麽人該睡,什麽人不該睡,我很清楚。陸老板給錢,我陪他赴宴,畢竟——”

“送上門來的錢,不要白不要。”

在外坐了一會兒,江昭意發現逢兮沒穿外套,問她冷不冷,逢兮點了點頭,兩人叫來侍者結賬,手挽手往包廂走去。

另一邊的包廂裏,正事談完,氣氛鬆散許多。

梁聽野抬手扯鬆領帶,兩條長腿敞開,坐姿散漫,接過友人遞來的酒喝了一口,看熱鬧不嫌事大地開口:“二哥,且不說今天什麽場合,你把逢兮往這兒帶,你不知道裴老爺子和你家那位也在嗎?”

陸政嶼還未開口,一旁的許京閔先出了聲:“玩歸玩,最後該娶誰,二哥心裏門兒清。”

這話穩穩落在剛到門口的江昭意和逢兮耳裏,江昭意轉頭去看逢兮,語氣擔憂:“兮兮……”

逢兮垂睫,混沌光線遮住她漂亮眉眼,讓人瞧不清她此刻在想什麽。

須臾,逢兮抬眼看向江昭意,笑著問:“能陪我去抽支煙嗎?”

江昭意頷首應好,逢兮拉著她手轉身,掌腹傳來一陣冰涼觸感,江昭意忍不住握緊了逢兮的手,逢兮感受到手心熱意,轉頭衝她笑了笑。

很多年後,逢兮同陸政嶼回九喜裏,談起這晚的事兒,她問陸政嶼後麵說了什麽,陸政嶼看著她眼睛說:“我和他們說——‘誰說我不能娶她。’”

可惜,她轉身太快,錯過了。

就像當年第一次狼狽收場那天,走得匆忙,錯過了陸政嶼叫她。

包廂裏,因陸政嶼這話徹底安靜下來,都饒有興致地看了過去,也不明白逢兮這姑娘有什麽魅力,能叫冷清冷心如陸公子這樣的薄情人為她不顧家族,不管世俗偏見。

許京閔躍躍欲試想出聲追問,被他哥許京嶼一個眼鋒掃過來,立馬就乖如鵪鶉。

“砰——”地一聲,眾人看去,裴延將手中酒杯扔到了茶幾上,眼尾上揚,眉眼是十足的戾氣,語氣隱含怒意,質問道:“陸政嶼,我妹算什麽?”

裴延自認算不上合格的兄長,對裴家一眾人也沒什麽感情,唯獨對裴晚薇這個妹妹有幾分真心。

他知道裴晚薇有多喜歡陸政嶼,這丫頭是死心眼,認定一個人,便是撞了南牆也不會回頭。

陸政嶼將手裏酒杯擱下,抬眸與裴延對視,他眉眼凜冽,眼神沒半分退讓之意:“晚薇那兒,我會給她交代,但——”

他神情變得銳利,周身氣勢駭人,“我陸政嶼想娶誰,誰能攔得住,誰又敢攔?”

圈裏人盡皆知,陸政嶼唯利是圖,向來不做虧本買賣,也不打沒準備的仗,陸裴兩家聯姻,不過是早年的長輩口頭之約,他若想解除婚約,自有兩全之法。

裴延居高臨下睥睨陸政嶼須臾,譏誚出聲:“您是人到中年,叛逆期到了?”

“……”陸政嶼淡淡看他不語。

“甭管你娶誰,但我妹那兒,你讓她哭一次——”裴延笑了下,但眼底沒什麽溫度,“咱倆這些年的交情,也白談。”

撂下這句話,裴延拉開包廂門,闊步離開,等出了包廂,他給江昭意發消息:【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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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包廂,江昭意陪逢兮隨便找了個地方,兩人靠著護欄吹了會風,逢兮讓路過的侍者送包煙和打火機過來,侍者在十分鍾後送了過來。

逢兮慢條斯理撕開包裝,抽出一支煙,低頭含住,撥開火機蓋兒,火石摩擦,一簇幽藍火苗映在她漂亮的眸底,很快熄滅,一圈白煙漂浮。

籠住逢兮眉眼,朦朧又虛幻。

江昭意瞧著逢兮,她纖長指節夾著煙,下巴微揚,緩緩吐出煙霧。

曾和逢兮合作過的導演,在采訪裏這麽讚美她:“逢兮的美在骨不在皮,可她偏偏又是典型的皮相骨相上佳的美人,天生便是吃熒屏這碗飯的苗子。”

逢兮把煙和打火機遞過去,“抽嗎?”

江昭意搖頭拒絕,看著逢兮抽完了半支煙。

逢兮清了清因為抽煙變得沙啞的嗓子,看著遠處藏在茫茫夜色裏的青山開口:“昭昭,我打算退圈了。”

“退圈?!”江昭意一怔,驚訝地問:“為什麽?”

逢兮視演戲如生命,江昭意從未想過她會退圈。

逢兮抽完最後一口煙,掐滅還冒著火星的煙蒂,啞聲開口:“好幾個月前就決定好了,上周我便收到了學校發來的Offer。”

“去哪?”

“白俄羅斯。”

江昭意有些驚訝,印象裏,逢兮是最討厭冬天和下雪的,往年冬季,兩人隻要聯係視頻,逢兮不是在熱帶國家度假,就是進組拍戲,去留學居然會選擇一個常年冬季的國家。

側眸,逢兮對上江昭意訝異目光,她笑了聲:“寶貝,你別驚訝,其實我也不是那麽討厭冬天和下雪的。”

晚風從遠處吹來,江昭意長發被風吹亂,她聽逢兮聊起了自己過往:“我不喜歡冬天和下雪,是因為我所有的不幸,都和這些有關,可……”

見逢兮停下不語,江昭意沒催促,捋過被風吹亂的長發,安靜等待,盡責扮演一個聆聽者角色。

過了許久,逢兮再次開口:“昭昭,我其實很羨慕你,你可能覺得這種羨慕算不了什麽,但你已經比世界上絕大多數人都幸運了,比如我——”

“你們圈子裏的人都怎麽形容我的?你聽過嗎?”逢兮笑著問,表情坦**。

江昭意欲言又止。

她不太愛去社交場合,但也聽過旁人怎麽形容逢兮,好聽點兒叫她交際花,難聽點兒便是各種齷齪稱呼。

瞧見江昭意欲言又止的表情,逢兮笑得更肆意,她一隻手撐著欄杆,另一隻手舒展開,裙子上的卷邊褶皺被風吹起,像是振翅欲飛的蝴蝶。

“兮兮,你別……”江昭意想安慰她。

逢兮轉頭看她,長發被風吹起,笑容明豔得晃人眼:“我憑自己本事賺錢,從不覺得自己低人一等。而且——”

她笑容收斂,目光深遠:“昭昭,我不是不想讀書,是沒辦法讀。這個世界上,有些人活著,已經就很難了。”

“所以當抓住命運僅有的一根稻草,哪怕來路是深遠,我也要努力向上爬,隻有爬的越高,賺的夠多,我才有資格、有底牌,去做我想做的事。”

“沒錢,談什麽夢想?談什麽未來?”

“……”

江昭意沒說話,隻靜靜看著逢兮,她沒經曆過逢兮那樣的人生,未嚐過她的苦難,便不能對她行為進行評判。

逢兮朝江昭意張開雙臂:“抱一下,祝賀我的人生,從今天起,將開啟新的篇章。”

江昭意笑了笑,伸手抱住逢兮,輕輕拍了拍她的背,語氣溫柔地祝福:“兮兮,祝你未來一切順利。”

“今天以前,我很討厭平京。”逢兮聲音微啞,細聽有些哽咽,“但現在,我好像沒那麽討厭它了,至少…至少在這兒,我遇見了我最好的朋友。”

江昭意鼻尖微酸,想抱緊逢兮,耳邊響起一道低沉懶散的嗓音:“你倆還打算抱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