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傍晚, 江樂成夫妻倆拎著大包小包從外麵回到家,江昭意和裴延要給胡雅打下手,被胡雅從廚房趕了出來, 並對江昭意說:“你要閑得慌, 領小裴下樓去逛逛。”

到底因著裴延職業特殊原因, 兩人沒有下樓,而是坐在客廳和江昀聊天。

江昀指著正對客廳的白色臥房門說:“姐,媽一直把你房間給留著的, 你要不要去看看?”

江昭意抬睫看去,白色木門上掛著一串貝殼風鈴,燥熱晚風一吹過, 發出叮叮當當的清脆響聲。

裴延目光也跟著看過去,手虛虛地搭在江昭意肩側, 低頭湊近,呼吸溫熱:“江老師,難得來一次, 不帶你男朋友參觀一下你的閨房嗎?”

他像是有意逗她, 把“閨房”兩個字的字音咬的格外重,尾調拖長, 低沉帶磁的嗓音像一把帶鉤的小鉤子, 撩撥得江昭意心跳加速。

一時間,氣氛變得曖昧。

江昀也不是什麽不懂的小孩, 借口去廚房給胡雅打下手, 有眼見力的把空間留給江昭意和裴延。

在一起這麽久,裴延發現江昭意這姑娘害羞特別好玩, 麵上強裝鎮定,一派清冷神情, 但緋紅會像漲潮的海水,從耳尖一點點變粉、變紅,然後快速蔓延到臉頰。

就像此刻,她明明已經被逗得不知該怎麽辦時,還佯裝一臉無所謂開口:“帶你看我房間也不是不行——”

“不過嘛,”江昭意耳垂是紅的,眼睛亮晶晶,湊到裴延耳邊,語氣透著一股不服輸的勁兒,“以前都是你掌控全局,今晚怎麽也得換我試試了。”

裴延眼神變得晦暗,攬住江昭意的手往下,輕而易舉地攥住了她纖細的手腕兒,拇指指腹摩挲那處柔嫩肌膚,酥麻的感覺如同觸電,瞬間傳遞到四肢百骸。

江昭意身體瞬間軟了,但還不服輸,揚起下巴,用眼神同裴延較勁。

裴延桎梏住她的手,順勢把人拉進懷裏,另隻手捏住江昭意下巴,沒用力,卻隱隱帶有一種駭人的壓迫感。

江昭意長而卷翹的睫毛微顫,就這麽看著裴延。

裴延挑眉笑了一下,是那種很痞又帶點兒壞的笑,邪氣撩人,江昭意有點兒看呆,卻見裴延微躬身,以壓迫感十足的姿勢湊近她,江昭意心不爭氣地跳了一下。

江昭意有點兒後悔,她是不是撩過火了。

裴延的唇遊離在江昭意耳側,一垂眸就能瞧見她漂亮修長的天鵝頸,他含住她發紅的耳垂,銳利牙尖輕磨,像是在報複,江昭意吃痛瞪他一眼。

“玩挺野啊,寶貝兒。”裴延挑起眉梢,痞裏痞氣地笑。

耳垂傳來輕微疼意,氣得江昭意用手打了一下裴延手背,她正要說話,這時,廚房推拉門打開,江樂成端著煲好的湯走了出來,對江昭意兩人喚道:“昭昭,小裴,去洗手準備吃飯了。”

江昭意慶幸客廳和餐廳是用壁櫃隔開,江樂成夫妻倆向來有把零碎雜物往壁櫃上堆疊的習慣,便造成了視角盲區。

“來了。”江昭意應了一聲,給還抱著她的裴延一個威脅眼神,壓低音量說,“快鬆開,去吃飯了。”

裴大少爺往軟枕上靠了靠,手臂環著她的腰,神情鬆懶,一副漫不經心姿態,慢悠悠開口:“什麽時候帶我去瞧瞧,咱們江老師從小到大的閨房,嗯?”

江樂成把手裏湯鍋放下,半天沒見江昭意兩人過來,邁步往客廳走,嘴上喊道:“昭昭?小裴——吃飯了。”

眼瞧江樂成越走越近,江昭意隻得咬牙和裴延說:“吃完飯就帶你去。”

“有條件嗎?”裴少爺問。

江昭意咬牙,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沒、有。”

她哪敢有啊!

這位大少爺就是個不要臉的性子,在開葷腔方麵,她即使再修煉個千八百年,也不是裴延的對手。

“乖,”裴延鬆開江昭意的腰,換了一個再正常不過的姿勢摟著她,一抬頭,江樂成正好走了過來,裴延和他打招呼,語氣帶著幾分歉意,“抱歉叔叔,剛看劇太入神了,沒聽見您叫我們,我們馬上去洗手。”

江樂成看一眼在播放九塊九包郵洗衣用品廣告的電視,不戳穿他,笑道:“快去洗手,馬上就吃飯了。”

“好的,叔叔。”

裴延牽著江昭意的手進了衛生間,洗完手出來,江昭意正往餐廳走,緊跟她身後的裴延上前攬住她肩,脖頸微彎湊近江昭意,用隻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說:

“晚上回家,如你所願。”

“……”

吃完晚飯,江昭意牽著裴延的手,推開那扇時隔十年臥房的門,隨著她的動作,房門上掛著的白色貝殼風鈴碰撞,發出叮叮當當的清脆聲。

按照記憶,江昭意摸到牆上壁燈開關,“啪——”地一聲,溫馨的橘黃燈光瞬間照亮空間。

房間整體是粉白色,雖然很小,但布置的很有少女心,白色蕾絲邊的單人床擺在左邊,一旁角落放著一把紅棕木大提琴,另一邊是一張白色寫字桌和陳列著各式各樣獎杯、榮譽證書的書櫃。

空氣裏洋溢清淡的橘子甜香,地麵一塵不染。

江昭意抿緊唇角,看來她不在的這些年,媽媽一直有定期給她打掃房間。

裴延睃巡一圈,視線被寫字桌正對的那麵牆吸引走,白色牆壁畫著一束巨大向日葵,每一片花瓣上都是一張照片,照片下麵用馬克筆寫著拍攝日期。

有江昭意還是幼童,被胡雅抱在懷裏、有江昭意紮著兩個小羊角辮,彎起眼睛,捧著第一次獲獎的證書笑得燦爛、有江昭意長成亭亭少女同朋友出遊的照片……

這一麵牆,是江昭意牙牙學語的周歲到嬌俏動人的十五歲,記載了她在棲塘生活的十五年。

江昭意順著裴延目光看去,眼神柔和了幾分,聲音也跟著放輕了:“這麵牆是爸爸畫的,他說我成長的每一個瞬間都值得紀念,希望我像向日葵一樣樂觀開朗的長大……“

話音戛然而止,江昭意眼神落在十五歲後的那些照片上,有的是從采訪視頻截圖打印的,有的是流傳上網的獲獎照片,零零碎碎,記錄著她成長足跡。

即使她不在這個家,他們不再參與她的人生,也用自己的方式來陪伴她的成長。

裴延感知到江昭意情緒變得低落,攬過她的肩,安撫性地捏了捏。江昭意偏頭看他,搖了搖頭,示意自己沒事,裴延沒說話,默默抱緊她。

有時候,不需要一句話,隻用一個眼神,一個動作,他們就能知道彼此所想。

裴延饒有興致地欣賞成長牆上江昭意的照片,不經意地一瞥,目光落在二〇〇八年三月三日那張照片上,唇角向上彎起小幅度弧度,神情很是愉悅。

照片應該是用手機拍了再洗出來的,像素很模糊,隻能瞧見江昭意穿著一條白色綿裙,右手放在臉頰比耶,笑得很甜,而背景是人潮洶湧的靈隱寺。

“哪拍的?”裴延狀似無意地問了句。

江昭意看著照片回憶,好像是回江家那年的三月,一是因為江昀久病,她和胡雅去靈隱寺給他上香祈福,二是七月她比賽,來給菩薩佛祖上香討個好彩頭。

“靈隱寺。”江昭意說。

裴延抬手取下照片,指腹摩挲照片上笑靨如花的少女的臉,眼底含笑,語氣漫不經心:“很漂亮。”

江昭意不知道裴延怎麽突然對一張她舊日照片這麽感興趣,她疑惑抬眸看他,橘黃光線給男人立體深邃的五官蒙上一層朦朧的紗,他眼眸微垂,臉上神情懷念又溫柔。

不知怎麽的,江昭意腦海掠過《雲端月》那段出圈歌詞——

“三月春日,風揚幡起時,佛音聲聲揚

誰家豆蔻,輕扣少年心房,便聽陣陣回響……”

從知道裴延從高中起也喜歡她之後,江昭意就心細發現許多往日不曾在意的細節——

D·livehouse那晚,裴延唱的那首《雲端月》是送給她的歌;他對她的稱呼,各種備注都是“月亮”;她也曾問裴延是什麽時候喜歡她的,他說第一眼。

曾經,江昭意以為裴延口中的第一眼,是她轉去平京一中後的那個午後。

可現在想來不是。

少年春心動的第一眼,不是二〇〇八年的平京。

是二〇〇八年的杭市。

他比她動心更早,無人知曉。

唯有那年春日高台上的滿殿諸佛,聽見了少年春心動的回響。

這個認知既荒唐,卻又複合實際。江昭意強壓下躁動的心緒,努力平靜情緒,看著裴延開口:“裴延,我們以前見過嗎?”

江昭意突然來這麽句,裴延不解揚眉:“嗯?”

“在我去平京之前,轉去平京一中前——”江昭意深呼吸,盡可能讓自己情緒處於一個平穩階段,但一對上裴延點漆似的黑眸,她便破了功,怔怔地看著他問:“我們…有見過嗎?”

話出口的那瞬,江昭意眼尾慢慢爬上一線紅,心提到嗓子眼,緊張看著裴延,等待他的答案。

裴延唇角淺淺揚起,看著江昭意的眼神,像是穿越十年時空,他緩緩開口,聲音低沉好聽:“二〇〇八年三月,杭市靈隱寺,我們見過一麵。”

恍惚間,江昭意想起了那年三月,站在葳蕤綠樹下的好看少年,眉眼桀驁,眼神散漫恣肆,春風吹起他一側衣角,她第一次走了神,直到媽媽叫她,才回神離開。

江昭意並不是一個會一見鍾情的人,隻因為那人早入了眼,即使忘了初見,後來她也會動心。

二〇〇八年的春風,終於在十年後的這天,吹進少女心間,少年心動也聽到回響。

“為什麽後來遇見,你不告訴我?”江昭意找回自己聲音,看著裴延問道。

裴延把又被自己快惹哭的姑娘擁進懷裏,輕拍她背,語氣安撫:“我總覺得,那些往日記憶隻是我一個人的事,而你隻要知道我喜歡你就成。”

少年時的裴延從未想過自己會跌入感情漩渦,他對自己人生規劃就是隨性而為,對感情也習慣來者不拒,漫不經心。

直到那年三月,驚鴻一瞥,久違的春心動,讓還不知愁的少年明白何為相思苦。

少女漂亮嬌俏,像太陽耀眼,又像月亮皎潔,他不敢靠近,隻能偷偷喜歡,然後這份愛意一直持續多年,直到柏林重逢,終於被屬於它的女主角知道。

江昭意整理好情緒,從裴延懷裏抬眸,亮晶晶的杏眼看著他說:“我有兩個秘密,你打算聽哪個?”

裴延樂得配合他姑娘的小幼稚,“你想說哪個?”

“第一個秘密——”江昭意手臂攀上裴延的肩,在他唇畔落下一吻,聲音清甜動聽,“那年春天動心的人,從來不止你一個。”

“我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