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大抵是昨晚睡得好, 江昭意比平日生物鍾要早醒兩個小時,簡單洗漱後,她換了寬鬆的運動服, 調了一首輕緩的古典樂, 開始練瑜伽。

放在桌上的手機鈴聲響起, 江昭意瞟了眼,是逢兮打來的視頻電話。

江昭意從絲帶跳下,動作輕盈, 像隻蹁躚的蝴蝶,走過去,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 背靠著桌邊,手臂舉起, 按下了接聽鍵。

視頻裏的逢兮臉色略白,眼睛布滿紅血絲,一看就沒休息好, 江昭意看得擔憂, 忍不住問:“兮兮,你昨晚沒休息好嗎?”

“昨晚熬大夜拍戲了, ”逢兮打了個哈欠, 語氣正經起來,“昭昭, 你最好換個聯姻對象。”

江昭意眼皮一跳, 問:“為什麽?”

逢兮隱去和陸政嶼之間的糾纏,把昨晚在皇城長安發生的事都和江昭意說了, 末了,補充道:“還記得我和你說的張曼嗎?她不是第一個受害者, 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裴牧迎那群人,就是披著人皮的畜生。”

江昭意斂眸沉思,須臾,笑著和逢兮道謝:“兮兮,謝謝你。”

“你甭跟我客氣,我倆什麽關係呢。”逢兮又打了一個哈欠,已然困得不行,就掛斷了電話。

江昭意回房間洗了個澡,換了身簡單的家居裝,米色長T,冰絲闊腿褲,她把頭發用抓夾隨意紮在腦後,幾縷發絲勾纏著纖細的雪頸。

從北院出來,江昭意去了主院,庭院裏的小花園前不久才翻新鬆土,種上了當季鮮花,清風一吹,迎麵都是香甜氣息。

江昭意到時,主院飯廳的長桌上已經擺上早餐,江學名和江霽風坐在桌前,正在商洽祥匯最近新項目,她和他們打了招呼,就安靜坐下吃飯。

江學名和江霽風聊完,目光轉向江昭意,開口:“阿昭,你今天和牧迎一起去青蕪市,記得把我給你裴爺爺準備的那副畫給帶上。”

江昭意點頭應好,想起這些時日以來發生的事,沒忍住抬頭看向江學名。

察覺她目光,江學名擰眉:“你有什麽事兒,就直說。”

“阿公,”江昭意放下碗,抿唇猶豫須臾,還是試探著開口,“如果換一個聯姻對象,會怎麽樣?”

江學名沒立刻搭話,慢條斯理地放下碗筷,接過權叔遞來的手帕擦嘴,這一過程中,他半分餘光都沒分給江昭意,江昭意還是感覺有些呼吸不過來。

“阿昭。”江學名叫她。

江昭意低低嗯了一聲,放在桌下的手緊握成拳,指尖透著緊張的蒼白。

江學名這才抬眼看她,一雙染滿歲月痕跡的眼睛目光銳利,似能看穿江昭意此刻心中所想,她低頭,不敢多看一眼。

“這類的話,我不想再聽第二遍。”江學名移開眼,目光落在一旁的江霽風身上,語氣看似和藹,實際警告兄妹二人,“我為你們選擇的人生,是最適合你們的路,知道嗎?”

江昭意淡聲說知道了,江霽風扯了扯唇角,冷淡嗯了一聲。

一頓早飯在詭異氣氛下結束,江學名起身上樓,江昭意和江霽風一前一後出了主院,她轉身往北院走時,身後響起江霽風叫她的聲音。

江昭意停了腳步,轉頭看去,江霽風走過來,低頭看著她,語氣很淡:“阿昭,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盡管開口。”

“謝謝哥。”江昭意內心一暖,和他道謝。

江霽風唇角小幅度揚了一下,很快消失,看著江昭意說:“我們之間,總有一個人能去過自己想要的人生,作為兄長——”

他頓了頓,看著江昭意眼神柔和:“阿昭,我希望那個人是你。”

江昭意一怔,愣然看著江霽風,風湧來,吹起他衣衫一角,男人身姿挺拔如鬆,常年凜冽的眉眼,在這一刻顯得格外溫柔。

“我的人生注定是一潭死水,泛不起波瀾。”江霽風說,“可你還有大好未來,所以阿昭,你想做什麽就去做。”

回到江家的第十年,江昭意第一次被兄長親昵地摸了摸腦袋,江霽風看著她說:“哥哥永遠是你的靠山,你的底牌。”

江昭意眼眶濕熱,鼻尖酸意難忍,她眨了眨眼,輕輕點頭:“我知道了,謝謝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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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江霽風分別後,江昭意回到北院,快速整理好情緒,簡單化妝,收拾了行李,手機也在此時顯示有新消息進來。

江昭意拿起一看,是裴牧迎發來的消息:【阿昭,我已經到了,你可以慢點兒下來,不急的。】

簡單回了一個好字,江昭意檢查一遍行李,合上行李箱,推著它繞過悠長的風雨連廊,出了北院,來到主院,裴牧迎和江學名正在聊天。

江學名眼神示意裴牧迎,他轉頭看來,落在江昭意身上的目光,難掩驚豔。

江昭意推著行李箱站在不遠處的連廊裏,她今天穿了件黑色雪紡衫,白色刺繡魚尾裙,栗棕色卷發在腦後紮成低馬尾,露出一截雪白纖瘦的頸。

她化了淡妝,白邊平光鏡下的眼眸盈盈,唇色淺紅,往那一站,像是一株暗自盛放的亭亭幽蘭,清冷安靜,讓人移不開眼。

江昭意避開裴牧迎目光,推著行李箱走過來,和他打了招呼,站在裴牧迎身邊,靜靜聽他和江學名聊天。

江學名叫權叔把給裴家人的禮物拿過來,要遞給江昭意,裴牧迎搶先一步接過,溫聲笑道:“阿公,交給我就好,別讓阿昭累著了。”

“你別慣著她,”江學名眯眼笑,很是滿意裴牧迎對江昭意的體貼,叮囑江昭意,“阿昭,和牧迎好好相處,知道嗎?”

江昭意牽了牽嘴角,敷衍應了一聲。

裴牧迎掠過她冷淡的臉,眸底冷色飛快閃過,看著江學名笑:“阿公,您放心,我會照顧好阿昭的。”

和江學名告別後,江昭意和裴牧迎前後離開了江家,那輛黑色的紅旗L5停在路邊,司機和兩人打了招呼,幫江昭意把行李放進後備箱。

司機為江昭意拉開車座後門,她淡聲道謝,坐上車後,一直盯著窗外風景,沒和裴牧迎說一句話。

裴牧迎以為江昭意是因為昨晚他說錯話而置氣,緩和了語氣,出聲說:“阿昭,昨晚是我過界了,我和你道歉,對不起。”

“沒事。”江昭意語氣淡淡。

裴牧迎壓下不耐,耐著性子去哄江昭意:“阿昭,我們馬上就要訂婚了,你也該知道我對你的感情,一時情難自已,所以昨晚才會說出過界的話,如果讓你不舒服,我再跟你道一次歉。”

“對不起。”裴牧迎把姿態放低,不怕江昭意不給麵子。

江昭意目光轉向裴牧迎,她生了一雙極為清澈的杏眼,黑白分明,能看穿這世間所有肮髒,一時間,裴牧迎有點兒不敢看她的眼睛。

“裴先生,既是家族聯姻,有些話,我便挑明和您說了。”江昭意一轉眸,又看向窗外,神色清淡,“江、裴兩家這輩能聯姻的人選,不止你我,所以裴先生在外怎麽樣,我也沒興趣。”

裴牧迎眼皮一跳,內心泛起一陣慌亂。

和江家聯姻一事,是爺爺定下的繼承人準則裏最重要一條,如果不能完成,那麽裴家未來掌舵人、華太集團最後都不會屬於他。

“訂婚消息還沒正式對外公布——”江昭意緩緩轉眸,看著裴牧迎,撂出一句話,“所以換一個聯姻對象,也無傷大雅。”

說完這句話,江昭意閉目休憩,徒留裴牧迎沉著一張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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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一路勻速向前行駛,從二環開出,道路兩邊的CBD高樓直聳入雲,陽光從枝椏繁茂的梧桐樹縫隙落下來,一地金黃的綠。

四十來分鍾後,車子在西郊機場外停下,司機下車,為兩人拉開車門,裴牧迎率先下車,江昭意隨後。

西郊機場是私人機場,行李有專人幫忙運送。

江昭意和裴牧迎在工作人員帶領下確認了身份,前往貴賓候機室。推開虛掩的門進去,江昭意立馬受到來自裴家一眾人的打量。

圈內宴會,江昭意或多或少和眼前一眾人打過照麵。

坐在首位的兩位老人是裴老爺子和裴奶奶,左手下方兩位中年夫婦就是裴牧迎名義上的父母裴清石和周嵐。

緊挨老人而坐的女生,穿著一條小黑裙,頭戴一頂貝雷帽,齊劉海,眼睛很大,五官精致又漂亮,是裴家孫輩唯一的女兒裴晚薇。

除了裴家大房一家三口,裴家嫡係基本都在這了。

江昭意把準備好的禮物送給每一個人,大家都笑著接下,奶奶簡從恩還誇她乖巧又懂事。

直到江昭意把禮物遞到裴晚薇手裏,大小姐都沒拿正眼看她,江昭意還是微笑開口:“晚薇,這是給你的禮物,希望你會喜歡。”

裴晚薇看眼江昭意遞來的禮物,精心包裝過的禮物盒印著品牌Logo,是她最喜歡的高珠當季新品。

大小姐內心掙紮,還是沒接過禮物,別過臉,揚起下巴,驕矜輕哼:“你別以為送點兒禮物,就可以收買人心了,我才不會把你當自家人。”

江昭意不理解這位大小姐對自己哪來這麽大的敵意,轉念一想,高中時,裴晚薇和江枝意關係還算不錯,便也理解裴晚薇為什麽討厭自己。

“裴晚薇——!”裴瀚之攏眉,語氣肅然,“這便是你待客之道?快點和你昭意姐道歉!”

裴晚薇眼睛一下就紅了,咬著唇,說什麽也不願和江昭意道歉。

眼瞧裴瀚之臉色越來越冷,裴清石連忙打圓場,接過江昭意手裏的禮物盒,笑著說:“阿昭,薇薇還小,你別跟她一般見識。”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江昭意若得理不饒人,便成了她的罪過。

江昭意不是什麽軟柿子,四兩撥千斤地回:“沒關係,我能理解。”

裴清石唇角笑意一僵,正要說話,一直沉默當背景板的周嵐,淡著嗓音開口:“晚薇,且不說江小姐即將和你二哥訂婚,是你嫂子,即便她隻是裴家客人,你也不該這般無禮,所以——”

“——立刻道歉!”這幾個字,周嵐說得格外重,向來冷淡的眉眼,也微微蹙起。

裴晚薇不情不願地和江昭意道了歉,這事算翻篇而過。

離登機還有段時間,江昭意和簡從恩聊著天,餘光不著痕跡掃過裴家眾人,短暫相處,她便了解裴家在場這幾位的脾性。

裴瀚之戎馬半生,在裴家說一不二,地位超然,簡從恩是裴家主母,亦是聞名平京權貴圈的名媛翹楚,對待小輩慈和溫柔。

裴清石是裴家二房如今的掌權人,也是華太集團的董事長,從剛才她和裴晚薇那段小插曲來看,這位長輩並沒有傳聞裏那樣的斯文有禮。

最令江昭意看不透的是周嵐,她是裴牧迎名義上的母親,亦是國寶級舞蹈演員,與裴清石雖是商業聯姻,但婚後育有一女,據說兩人也甚是恩愛,乃圈內模範夫妻。

可剛才,周嵐當著眾人的麵,沒給裴清石好臉,但言語中透著大家的風骨教養,猶可見年輕時的風采。

裴家一眾人中,最好摸透脾性的應該是大小姐裴晚薇,典型被寵壞的小孩子,喜怒哀樂全部擺在了臉上,這樣的人最讓人羨慕。

因為是被愛包圍長大的小孩。

很快到了登機時間,江昭意和裴家一眾人前後上了飛機,約是為了讓她和裴牧迎培養感情,簡從恩讓他兩人坐在一起。

裴牧迎記掛著車上江昭意說的話,坐下後,打算找她聊聊,江昭意以自己暈機為由,找乘務員要了眼罩,戴上耳機,閉目休息。

完全不給裴牧迎一點兒搭話的機會。

裴牧迎暗自咬牙,又礙於裴家長輩在場,拿江昭意一點兒辦法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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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平京到青蕪市,曆程兩個多小時,在下午一點,飛機降落在青蕪南郊機場,艙門打開,新鮮空氣湧進來,江昭意困倦之意散去不少。

午飯是在飛機上吃的,眾人出機場後,便乘車前往裴公館,江昭意和裴晚薇一輛車。

江昭意坐在車裏,看著窗外倒退而過的殘影,紅牆青瓦,圓拱石橋,陽光之下,臨丹江江麵波光粼粼,飄浮的烏蓬小船熙熙攘攘。

“喂——!”耳邊響起裴晚薇聲音。

江昭意斂去眸底懷念,轉頭看向裴晚薇,一雙眼清清淡淡,“有事?”

“沒事兒不能叫你嗎?”大小姐撇嘴,語氣扭捏,“剛才對不起呢,你…你送的禮物,我其實很喜歡,但是吧…哎呀,算了,不說了。”

江昭意牽了牽嘴角,又把目光看向窗外。

裴晚薇順著她目光看去,嘟囔一句有什麽好看的,還是忍不住拽了拽江昭意衣角,像個說悄悄話的小朋友一樣問道:“你是真喜歡我二哥?”

江昭意沒理她,裴晚薇又是個閑不住的性子,自言自語地說:“我二哥雖然和我大哥長得像,但是他一點兒也比不上我大哥。”

一路上,裴晚薇碎碎念不停,江昭意隻看著窗外,完全沒去細聽她說了什麽。

很快,車穩穩停在裴公館門口,住在這裏多年的管家青姨帶著裴公館一眾傭人過來迎接,殷勤接過江昭意等人手中的行李。

裴家先祖自南北朝時期就是名將,裴延曾祖父曾在青蕪市創立了華太集團前身的華太紡織廠,並任民國時期的青蕪市市長。

裴公館早在十八世紀初就在裴家舊時老宅故址上建立而成,後又在民國年間翻修重裝,占地麵積更廣,引自當時流行的西式風格,中西合璧,建築別具一格。

簡從恩為江昭意安排的房間在主樓的三樓左手第二間房,她道謝接過青姨手裏的行李,關上門,打開行李箱,把衣服一件件掛進衣櫃裏。

收拾好一切後,門被敲響,江昭意開門,是青姨為她拿來了洗漱用品,含笑告訴她,晚上八點在一樓的主飯廳用餐。

晚上七點三十,江昭意從房間出來,還未下樓,就能聽見一樓傳來的嬉笑談話聲,她撐著扶手,往一樓望了眼。

一樓大廳燈火通明,從上往下望,滿是晃動的人影,除了裴家嫡係一支,旁係的人今晚基本也來了。

江昭意調動臉部肌肉,勾出一個恰到好處的疏離笑容,緩步下樓。

正和裴家旁係一老太太說話的簡從恩不經意一瞥,看見江昭意從樓上下來,笑眯眯地和她招手:“阿昭,快過來。”

一時間,客廳眾人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江昭意身上,她生得漂亮,氣質恬靜又清冷,令人看一眼,便想再看第二眼。

麵對眾人目光,江昭意神情未變,走到簡從恩身邊,喚了句奶奶好,安靜站在原地,任由眾人打量。

簡從恩拉著江昭意手,和眾人介紹道:“這是老江家的孫女,名叫昭意,人生得漂亮,又優秀,我可喜歡了。”

裴、江兩家聯姻一事,旁係的族人也有耳聞,本來他們還瞧不上江家,可見簡從恩對江昭意態度和藹,一眾人立馬圍上來,拉著江昭意問東問西,很是熱情。

“江老的外孫女嗎?我和你外婆還是同學呢,你長得和你外婆一樣漂亮。”

“阿昭是吧?我去過你的演奏會,小姑娘和你媽媽一樣優秀,年紀輕輕就在大提琴上頗有造詣。”

“這會來裴家參加家祭,是打算什麽時候完婚呢?你們小兩口見家長沒?”

“……”

江昭意被一眾長輩拉著問個不停,她耐心回答,很快就贏得在場長輩們的好感,紛紛對簡從恩說,你這個孫媳婦兒是找對了。

簡從恩看江昭意目光愈發和藹,到晚飯開始,都沒鬆開江昭意的手。

飯桌上,江昭意見到了裴家大房的裴中石和馮雪華,裴中石如今任青蕪市軍區陸軍司令員,年逾五十,眉眼淩厲,周身氣質駭人。

馮雪華一身暗紋旗袍,肩搭披風,頭發用玉簪挽成髻,背脊筆直,眼角隱有歲月痕跡,但氣韻猶存,美豔又動人。

江昭意和他們打過招呼,馮雪華含笑看著她,語氣和藹:“阿昭是吧?”

“嗯。”江昭意點點頭。

馮雪華離桌,來到江昭意身邊,拉起她手不停打量,眼神極為滿意,江昭意卻有些不知所措,便聽馮雪華朝裴牧迎說:

“阿珩啊,你和阿昭真配,媽媽看著真的很開心。”

一句話落地,江昭意瞠目,去看桌上他人,以裴瀚之為首的眾人麵色微變,原本和樂融融的氣氛瞬間變得詭異。

簡從恩到底是陪裴瀚之經曆過風雨的人,麵不改色讓裴中石帶馮雪華上樓,然後對江昭意說:“阿昭,別害怕,你馮伯母是因為阿珩去世,這幾年精神不好,所以把牧迎當成阿珩了。”

江昭意體貼地笑:“沒事,我能理解。”

氣氛恢複如初,江昭意卻心不在焉,想起一些不曾在意的圈內傳聞,裴牧迎是裴清石私生子,是憑著一張和裴珩像的臉才能認祖歸宗。

飯過三巡,裴瀚之掃過桌上空著的位置,眉心緊皺,問裴中石:“裴延那小子今年是不是又不回來?他眼裏還有這個家沒?”

聽見他的名字,江昭意心一跳,端起手旁的玻璃杯,喝了一口水,掩飾慌亂心緒。

裴中石對裴延這個兒子也是恨鐵不成鋼,見老爺子責問,作為父親,他到底要幫兒子遮掩一二,正要開口時,一道懶洋洋帶笑的聲音響起:

“爺爺,我是為您準備禮物去了,所以才來晚了。”

江昭意幾乎是機械抬頭,朝門口看去,裴延跟在青姨身後進來,他鮮少穿得這麽正式,黑色西裝,白襯衫,領扣解開兩粒,脖頸線條修長。

裴延臉上掛著玩世不恭的笑,筆挺西裝穿在他身上,滿身痞匪之氣,隻讓人想到四個字——

西裝暴徒。

裴延把手裏的文件袋遞給青姨,眼鋒掠過裴牧迎,懶散開口:“青姨,這是我給爺爺的禮物,一定要保管好。”

從裴延出現那一刻起,裴牧迎就坐如針氈,在看見他把文件遞給青姨後,裴牧迎臉上溫和麵具都快掛不住了。

裴瀚之沒發現兩個孫子間的暗流湧動,給裴延介紹江昭意:“這是江老的孫女昭意,也即將和你二哥訂婚,論輩分,你喚聲嫂子就好。”

裴延從進門起,目光就一直緊跟江昭意,她下樓前換了衣服,藍底白紋織花旗袍,栗棕卷發披肩,眉眼盈盈,很是漂亮。

江昭意攥緊手中玻璃杯,深呼吸幾次,才調整好情緒,抬頭看向裴延。

裴延微微眯眼,一雙狹長的黑眸捎著意味不明的笑,侵略目光,毫無遮攔地當著眾人麵著江昭意,令她心口一滯。

江昭意覺得裴延目光像是一把凜冽的刃,撕裂她好不容易拚湊的偽裝,讓她毫無保留的、赤.裸.裸的暴露在人前。

過了須臾,裴延懶散勾回眸。

江昭意鬆了口氣,在她以為裴延會放過她時,裴延單手插兜,朝她走了過來,隨著男人走近,江昭意幾乎心跳如雷。

裴延在她身旁站定,那道挺拔的黑影就強勢地將她圈進自己領地,江昭意抬眸,猝不及防的,撞進裴延漆黑的眼,心跳在這一刻慌了一瞬。

裴延低頭看著她,薄唇勾起,拖拽著腔調,半是玩味半是嘲弄地笑:“——嘖,小嫂子好。”

江昭意:“……”

這個梗是過不去了是吧?!

江昭意咬緊唇角,不著痕跡瞪裴延一眼,笑盈盈地回:“小叔子好。”

裴延揚眉,這姑娘真是本事見長了,他舌尖抵住槽牙,從喉嚨裏滾出一聲笑,很沉,帶點兒磁性,一雙狹長黑眸眼底興味正濃。

江昭意別開臉,低頭夾菜吃,心卻忐忑提起,她剛這麽懟回去,按照裴延向來睚眥必報的性格,指不定待會要怎麽報複回來。

“阿延,趕緊回你位置坐下吃飯了。”裴中石出聲喚他。

“不用這麽麻煩,”裴延轉身拍了拍裴牧迎的肩,盯著他,眼神壓迫感十足,一副混不吝的語氣,“哥,換個位置,讓我和嫂子敘敘舊。”

眾人麵麵相覷,誰也不敢出聲多言,裴延這人散漫慣了,能同你好好說話是給你麵子,不同你多言一句,那便是下秒就翻臉不認人了。

這話也讓眾人把目光放在江昭意身上,紛紛猜想江昭意三人之間是什麽關係。江昭意垂下漆黑的長睫,隻低頭吃自己的菜,不管旁人用何目光看自己。

裴牧迎想到青姨手中那份文件袋,即使心中不甘,也準備起身讓位給裴延。

此時,簡從恩開口:“青姨,搬張椅子到阿昭身邊,讓阿延和她聊聊,兩孩子從高中畢業就沒見過了,老同學也該敘敘舊。”

一句話,既化解尷尬局麵,也點明江昭意和裴延的關係,不讓旁人多猜。

青姨叫人搬來椅子,裴延道謝在江昭意左手邊坐下,江昭意聞見裴延身上清冽的雪鬆木氣息,一時有些心不在焉。

裴延靠著椅背,長腿大喇喇地敞開,西褲柔軟麵料,不輕不重地擦過江昭意小腿,酥麻觸感,瞬間從四肢百骸蔓開。

江昭意往旁挪腿,小聲開口叫裴延:“你…能不能往旁邊坐點兒?”

裴延揚眉,語氣無賴到了極致:“不能。”

“……”

因為裴延到來,簡從恩又吩咐廚房做了幾道他喜歡吃的菜,菜上桌之前,是裴家曆來清明家祭的習俗,隻要闔家團圓,就要吃五福餃子。

青姨帶著傭人把餃子端上桌,白色瓷盤裏裝著五顏六色的餃子,個個圓滾滾的,白煙四散,空氣裏都是誘人的香味。

江昭意剛吃了不少菜,沒動筷的欲望,就端著水杯喝水,不時和裴家長輩聊上兩句。

忽然,視野裏出現一雙筷子,江昭意一怔,裴延給她夾了一個餃子,放在她麵前的瓷盤裏。

江昭意懵然看向裴延,裴延夾起一隻餃子放進嘴裏,慢條斯理地咀嚼,視線勾纏著她,語氣戲謔:“這餃子挺好吃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