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聽到這句話, 裴牧迎繃緊的身體瞬間放鬆,毫無懼怕,直視裴延眼睛, 語氣嘲諷:“你是在為裴珩鳴不平嗎?”
裴延懶散垂眸, 並不搭理他, 修長指節把玩手裏酒杯,杯子裏冰塊碰撞,發出“叮當”聲, 在安靜包廂格外醒目。
裴牧迎最討厭裴延這副永遠遊刃有餘的姿態,讓他覺得自己還是那個被領回裴家的可憐私生子,全靠和裴珩這一張六分像的臉才能上位。
“哐當——”一聲響, 杯子落桌,拉回裴牧迎思緒。
裴延插兜起身, 嘴裏叼著一根煙,眼皮半垂著,睥睨著裴牧迎, 給人一種居高臨下的感覺。
裴牧迎覺得自己被輕視, 心裏怒火叢生,“噌”地一下站起來, 與裴延平視, 冷笑:“裴延,你別忘了, 裴珩的死, 是你一手造成的!”
看見裴延微變的臉色,裴牧迎隻覺心中暢快, 繼續嘲道:“你現在裝著一副為裴珩打抱不平的樣子,給誰看?!——你不會以為爺爺, 還會讓你繼承裴家、繼承華太吧?!”
“——裴延,像你這種害死自己哥哥的人,什麽都不配擁有!”裴牧迎怒吼出聲,絲毫不見平日溫和君子的模樣。
“說完了嗎?”裴延撩起眼皮,麵無表情看著裴牧迎。
裴牧迎對上裴延的眼睛,燈光暗,他眼睛沒什麽溫度,讓裴牧迎一陣後怕,卻還是梗著脖子,硬生生抗住裴延銳利目光。
這一瞬間,徹底安靜下來。
裴延摸出打火機,齒輪摩擦火石的聲音聽得裴牧迎心尖一顫,他看見裴延點燃了煙,火星忽明忽暗,絲絲煙霧自下向上漂浮。
籠住裴延漆黑眉眼。
讓人瞧不清他此刻神情。
裴延吐出一圈煙,低眸睨著裴牧迎,語氣漫不經心:“裴家、華太——我都沒興趣,我唯一感興趣的是——”
他頓了頓,上前一步逼近裴牧迎,裴牧迎不受控製往後退了一步,裴延輕笑一聲,神情微嘲,他取下煙,重重地在裴牧迎肩頭上摁滅,撂出後半段話:
“你的未婚妻。”
昂貴的西服外套被煙頭燙出一個口子,布料燒焦的嗆鼻味道蔓延開,裴牧迎忍不住彎腰咳嗽,眼睛憤恨瞪著裴延。
裴延挑眉,輕輕拍了拍裴牧迎的肩,語氣看似親昵實際威脅:“明天家祭,我也會去,相信爺爺會很開心家裏迎來新生命。”
說完這話,裴延不給裴牧迎反應時間,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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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3921包廂離開後,逢兮被陸政嶼帶去了他在皇城長安的專屬包廂,一進門,逢兮就衝進洗手間,抱著馬桶吐了個昏天黑地。
陸政嶼打電話讓人按照逢兮尺寸送來衣服,倒了一杯溫開水,等逢兮從洗手間出來,遞了過去,逢兮道了聲謝,接過水杯。
逢兮喝了半杯水,清了清嗓子,和陸政嶼道謝:“今晚謝了。”
陸政嶼打量著她,逢兮臉色蒼白,頭發濕漉漉貼著臉頰,沒了平日的嬌媚,看起來可憐兮兮的,他眉心微蹙,問:“這些年,你都這樣過的?”
握著水杯的指節驟然收緊,逢兮抿唇沉默,須臾斂起情緒,無所謂地說:“沒後台,沒靠山,想要在這個圈子立足,就得學會笑臉迎人。”
“而且——”逢兮抬眼,看著陸政嶼,“這是你教我的,為利益不擇手段,隻看結果,不管過程。”
陸政嶼眸子微眯,沒有說話。
氣氛在這一瞬,陡然變得沉默。
逢兮放下杯子,同時脫掉身上的西服外套,輕放在沙發上,轉身要走。
倏地,陸政嶼攥住了她的手腕,垂眸看她,語氣認真:“逢兮,回來我身邊,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給你。”
“什麽都可以?”逢兮蒼白的臉綻出笑靨,明媚動人,笑卻不達眼底。
陸政嶼攥著她的手腕,上前一步,俯身低頭,定定看著逢兮,低沉嗓音強勢且不容抗拒:“隻要你回來。”
逢兮像是聽到什麽好笑的笑話,笑出了聲,然後一直笑個不停,直到眼角泛起濕意,她止住了笑聲,直視陸政嶼:“我要你娶我,你敢娶嗎?——你能娶嗎?!”
一句句,一字字,重重砸向陸政嶼的心,向來在商場遊刃有餘的他,再一次因為眼前理智且清醒的姑娘,心底生出一種類似慌亂的心緒。
片刻,陸政嶼啞著聲音說:“除了這個,我都可以給你。”
逢兮側臉不語,那滴盤旋眼睫許久的淚,在陸政嶼看不見的地方,悄然落下。
她掙脫開陸政嶼的手,眼睛直直看著他,語氣冷靜:“你記得,我當年和你分開說的話嗎?”
四年前,因政.權更替,平京權貴圈迎來一次大洗牌,陸父陸母受人構陷,被迫停職回國,昔日顯赫一時的陸家從平京權貴圈黯然退場。
裴家大小姐對陸政嶼青睞多年,陸、裴兩家早年便訂下了婚約,在裴家幫助下,陸家父母汙名在前兩年得以洗脫。
而在海外的陸政嶼借外祖之勢白手起家,才有了如今地位。
陸政嶼曾提出帶她一起出國,可逢兮始終理智,且有自己的底線,她能為錢為利做陸政嶼的情人,但不會在知道他即將和旁人訂婚後,還要跟他糾纏不清。
況且當時,她母親被繼父家暴,生命垂危,她更不可能拋棄從小相依為命的母親,和陸政嶼遠走高飛。
所以在陸政嶼提出要帶她走時,逢兮理智地問:“你想我做你的什麽?是見不得光的情人?還是您陸大少爺金屋藏嬌的姨太太?哦不——連姨太太都算不上,隻是一個沒名沒分的外室。”
逢兮合上眼,輕聲說:“老陸,我跟了你兩年,咱們好聚好散吧。”
陸政嶼是受人追捧的天之驕子,在逢兮說完這句話後,他掐住她下巴,迫使她和自己對視,沉聲問:“逢兮,你和我講句實話,跟我這幾年,你用過心沒?”
“陸政嶼,”逢兮睜眼看他,眼波流轉,盡是嫵媚,但聲音毫無感情,“睡了我還要我愛你,你還真是不做虧本買賣。”
陸政嶼銳利眼鋒掠過眼前從始至終都冷靜的逢兮,想從她臉上看見其他情緒,但沒有,她從來都是清醒且理智。
高位者為愛折腰,低位者理智清醒。
從始至終,入了這場風月局的隻有他。
陸政嶼粗糲虎口摩挲逢兮下巴,逢兮就淡淡看著他,眼底無任何情緒。
半晌,陸政嶼鬆開她,低著眼笑出聲:“養不熟的小白眼兒狼。”
……
逢兮目光越過陸政嶼,落在他身後牆上的油彩壁畫上,那是美國畫家弗雷德裏克·維克斯的作品《海盜的妻子》。
畫作中,女主服裝華麗,但麵容疲憊,而一旁的男主神情高傲,睥睨一切,用色大膽,但整體氣氛又很壓抑。
逢兮看了許久,出聲:“老陸,你給的,別人也能給我,你不能給的,別人也能給我。”
她轉過頭,定睛看著他,語氣譏嘲:“所以,我為什麽要選擇你呢?”
包廂門被敲響,是送衣服來的人,陸政嶼讓人把衣服放下,想逢兮換了衣服再走,她淡聲拒絕,轉身就要離去。
金色雕花大門從裏拉開,如晝的白光照進來,逢兮微微眯了眯眼,適應亮光後,抬腳要往前走,陸政嶼聲音在她身後響起:
“逢兮,我耐心不多,全耗你身上了。”
逢兮一頓,回頭去看陸政嶼,那個從來都高高在上的天之驕子,在商海裏遊刃有餘的男人,筆直的背脊彎了下去,他看著她,語氣很頹:“偌大四九城,除了你,沒人敢給我甩臉子。”
不知怎麽的,逢兮有點喘不過氣,她深呼吸,還是那副沒心沒肺的語氣:“是嗎?那我還挺幸運。”
“滾吧——!”陸政嶼朝她砸來一件未拆吊牌的風衣。
逢兮接住,然後抬頭看去,陸政嶼背對著她,男人站在光暗交界處,背影挺拔,側臉輪廓隱於黑暗裏,讓她看不清他此刻神情。
“逢兮,以後別出現在我麵前。”陸政嶼聲音再響起,沉又冷,語氣狠厲,“不然,我一定弄死你。”
逢兮攥緊懷裏的風衣,扯唇,無聲一笑,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裴延在外抽了一根煙,乘坐電梯去了頂樓陸政嶼的包廂,電梯門一打開,正好撞上要坐電梯下樓的逢兮,她披著件風衣,臉色蒼白,麵無表情。
逢兮找裴延要了煙和打火機,低頭沉默抽煙,裴延看著她問:“談崩了?”
吐出煙圈,煙霧縹緲,逢兮濃麗眉眼更顯明豔,她嘁了一聲,笑:“就沒好好談過。”說罷,看著裴延問:“你和昭昭怎麽了?”
“沒事兒。”裴延輕描淡寫的回。
逢兮也不多問,抽完煙,把打火機扔給裴延,撂下一句我走了,嫋嫋婷婷地進了電梯,對開門合上,一會兒就到了一樓。
裴延走進包廂,陸政嶼正一杯酒接著一杯酒喝,他挑挑眉,沒去阻止,在陸政嶼身邊坐下,兩條長腿大喇喇敞開,坐姿散漫又隨意。
過了一會兒,陸政嶼又要去開酒,裴延阻止他,語調懶洋洋的:“少喝點兒,還有,你和逢兮到底怎麽想的?”
“與我無關。”陸政嶼撥開裴延的手,自顧自倒酒,仰頭一飲而盡。
裴延懶得再去管他,隻開口說:“甭管你倆怎樣,我不希望你傷了晚薇。”
整個裴家,若真要算裴延能瞧上眼的,有且隻會有裴晚薇這一個妹妹。
作為兄長,裴延難得正色一回,“我就這一個關係還算不錯的妹妹,你最好處理好你和逢兮之間的事兒。”
說到最後,裴延聲音稍稍帶了點兒警告:“要傷了我妹,咱倆多年交情也白談。”
“裴三——”陸政嶼叫出舊時稱呼,顯然也動了怒,虛眯著眼睛,冷冽嗓音危險,“你在教我做事兒?”
裴延挑眉,俯身給自己倒了杯酒,夾起冰塊丟進去,漣漪四起,端起酒杯,裴延喝了一口,仰靠著沙發,沒有說話。
陸政嶼正煩著,一腳踹過去:“滾,別來老子這兒蹭酒喝。”
“二哥,你情場失意,關我事兒?”裴延側身躲開,晃著手裏的酒杯,漫不經心地開口:“也太不給兄弟麵子了。”
陸政嶼懂了,這人就是來看他笑話的,可真他媽是好兄弟,刀子盡往心口上紮。
“比不得你,”陸政嶼喝了一口酒,笑不達眼底,清冽嗓音跟藏了把刀子一樣鋒利,“女朋友變嫂子,真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
“……”
裴延也沒了喝酒的興致,把酒杯一撂,起身走人,陸政嶼看著他背影問:“去哪兒?”
明亮燈光拉長裴延背影,顯得利落又筆直,他單手插兜,步子閑散,懶懶地撂下一句話:“去吃餃子。”